第573章到青藏去(5)

寧存胥就是後來寧汗青留在青藏高原之上的線人。

當青藏寧家一代一代傳下來,最後傳到寧存胥手上的時候,族中的人包括上一任老族長在內,都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家族為什麽要搬遷到青藏高原上麵來。

他們隻知道這個家族曾經似乎是參與了一項與長生相關的事件,也曾經人丁興旺過,那高大的宗祠就是證明,這是為什麽非要來到西藏呢,來到西藏後,他們友經曆過一些什麽呢,不知道。

當寧汗青向他們索要被青藏寧家帶來的宋元明三代積累長生計劃底蘊時,這些早已經淪為常人的寧家後人卻一無所知。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曾經有很多東西被先民們在明末時候浩浩****搬運到青藏高原上來。

據寧存胥說,寧汗青曾經翻閱過懸回堂那些為數眾多的老檔,其中有文獻明確記載寧家曾經在中原地區隱藏起來的一些東西。在南京,在明代時也是他們的南京,寧汗青依據記載尋找到了數量可觀的一些文獻資料和遺留物品,這證明了懸回堂老檔之中那部分文獻的可信程度。文獻中還記錄了寧家南遷帶走的大量事物,其中光是文獻資料就先後運了七個車隊,實在帶不走的就原地封存起來。

等到寧家跟隨南明政府到了西南之地以後,南明一潰再潰,根本就是一盤散沙,寧家於是不知為何選擇了上高原,另外有一部分則是下南洋。

在運輸車馬浩浩****遷移的過程中,其中的一小部分委托給了西南地區的一個白姓的豪強家族代為保管,二百年間光陰流轉,這部分文獻就成為了白家懸回堂老檔中最初的一部分。

當寧汗青重新撿起長生計劃,與青藏寧家取得聯係以後,他們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祖上運到高原上的那十數車文獻在哪裏。翻邊宗祠中的記錄,也不見有隻言片語。

最後寧汗青無功而返,但是當時的他卻已經敏銳的注意到,西藏,這個地方並不僅僅是一個避世不出的選擇。

回到當下,此時垂垂老矣的寧存胥坐在我的身邊,兩人看著密密麻麻靈位前那幾縷緩慢飄搖的煙線。

寧存胥慢慢說到:“後來,寧汗青並沒有放棄我們這邊一脈,而是考察我一番過後,把我推舉為寧家的族長。說來也是不可思議,我一個自幼失怙的人,卻毫無阻礙地坐上了族長的位置。”

這其中的因果,我倒是大致能夠猜到一點。既然寧汗青重新與青藏寧家取得聯係,並且也意識到了這邊隱藏了一些問題,就一定有把手伸上來的念頭,正好那時候上一任老族長也臥病在床,寧汗青自己是挾勢而來,青藏寧家式微,此時提出選一任新族長,是沒有人可以拒絕的。最後找一個和寧家本宗沒有任何聯係的孤兒,豈不剛好方便他操控?

至於青藏寧家本宗是否同意,在那個年代並不算是能夠影響大局的變量。事實也的確是如此,後來寧存胥在整個六十年代以及七十年代早期都跟著寧汗青在南方北方到處跑,廣西長寧之行的前後操辦,寧存胥都有參與,雖然隻不過是一個類似於助手的角色,但也算是當今存世的少數寧汗青時代的心腹之人了。

聽到這裏,我才恍然從寧存胥絮絮叨叨的言語中,聽出了一絲他對寧汗青的敬畏與思念。初時有一些不可理解,後來想想也明白過來,對我們來說,寧汗青是一隻扭轉所有人人生軌跡的手,對寧存胥來說同樣也是如此。隻不過寧汗青是將我們推入泥潭,對寧存胥施舍希望。

他在閑暇時候會教寧存胥寫字,讀書,也帶他見識了外邊的世界,在荒郊野外的夜晚睡不著,寧汗青偶爾也會說一些帝國主義的奇聞異事。寧存胥是沒有父母的,一個從小沒有父母的孩子,在很多年以後回憶起那樣一個寧汗青來,憑什麽不能表現出親情般的眷念呢。

到七十年代以後,寧汗青眼看身體慢慢不行,他開始遣散身邊的一些心腹,讓寧存胥自己回西藏過日子,說是恐怕幾十年間都不會再找他了。而當時的寧存胥也知道,這個所謂的幾十年應該是永遠的意思,對於一個已經快八十歲的人來說,幾十年和永久是沒什麽區別的。

很多年以後,坐在寧家宗祠中的寧存胥依然會記起,寧汗青送他回西藏的那個下午。

在北京的火車站,寧汗青滿頭白發,依舊像是初見時那樣整齊地向後梳理過去,臉上仍舊帶著眼鏡,胸口也依舊別著鋼筆,但此時的寧存胥卻始終無法將眼前的人與十年前那個要他拎行李箱的老同誌聯係起來。

眼前這個人真的太老了,寧汗青拍著他的肩膀說:“這次回去,就不要再下來了,安心找個事情做,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過的。”

寧存胥不知道什麽叫做日子會越過越好的,他覺得當時的日子就很不錯。寧汗青又笑著說,“你可要好好活啊,要是死得太早,幾十年後我再想找你可就找不到了。”

寧存胥恍惚上了火車,寧汗青弓著背站在站台上,列車啟動的氣流帶起他頭上的白頭發,寧存胥收回視線,卻又忍不住最後再看了一眼,他看到寧汗青的時候,那個人正弓著腰,緩慢轉過身去。

這是寧存胥最後一次看到寧汗青,他一直在等那個亦父亦師的人來找他,卻再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直到那個人口中的所謂的“幾十年”的時間到來,所謂幾十年,到底應該是幾十年呢,可以是二十年,可以是三十年,最後,寧存胥等待的時間是,四十年。

太漫長了,這樣一段時間,寧存胥當年一定想不到他竟然真的等了四十年,而四十年後,那個模糊的約定竟然真的勉強達成了。

很多個晚上,他在給這座破敗的宗祠,給這個早已經散落各方的衰落家族的祖先上香的時候,會忍不住去想,那一切真的是存在的嗎?這些靈位後麵的人真的是存在的嗎?如果存在過,那這個聲勢浩大的家族的後代在哪裏去了呢?為什麽好像隻剩下自己一個孤兒留在這裏,在黑夜中守著明明滅滅的香火。

以及,很多年前那個火車站台上的人是真的存在過的嗎?自己的人生也快要七十年了,那不過十來年的年輕時候的經曆,早已經模糊在漫長的等待之中。

這一切,這一柱一柱的香,都是為誰而點呢?

四十多年的光陰也終於過去了,他終於收到了來自山下的消息,那是一封中國郵政投遞過來的信,卻不是來自寧汗青,而是來自一個叫做寧學軍的人。

寧存胥知道,寧學軍是寧汗青的長子,年紀比他大一些,兩個人曾經很是相熟,寧學軍並沒有在信中多做寒暄,隻是說北京寧家新的家主選出來了,要做幾十年前沒有做完的事。隨著寧存胥的信寄來的,竟然還有寧汗青當年留給她的一句話,那片紙張已經暗淡發黃,當時寧存胥一眼就認出來了上麵的字跡。

他哆哆嗦嗦將手上的信封放到一邊,慢慢走出門去,站在光亮充足的地方,眯著眼睛去看那四十年前的一句話,寫下這句話的那個人的語氣跨越四十年的光陰,再一次響起在他的耳畔:

胥狗兒,該做事了。

那一刻,一個年近七十的老人站在西藏的陽光下麵,突然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