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振奮與一個遙遠的下午(3)

重陽看著我。他一直就很聰明,在別人麵前也是如此,隻是經常在我麵前裝傻,就比如從越南回來以後,他就在裝傻。他裝傻,是因為在很多事情上有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以前我要麽沒有注意到,要麽注意到了無視了,到現在卻不得不說清楚。

我又吃了幾口,感到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僵硬,就說:“這盤肉有點鹹。”

“可能是熱了一遍。”重陽說。

“你不希望給我施加壓力?”我突然問。這個話題轉換得很突兀,但我想,如果我在重陽麵前都要小心翼翼斟酌詞句的話,那我做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麽?

“你其實不必為我做這麽多。”重陽沉默了一下才說。

我揉了揉太陽穴,一天奔波,實在是受不住,但還是要把計劃中的最後一件事做完,“為什麽。”我問他。

“感覺。”

“說清楚點,你平時和我頂嘴的時候話不像現在這麽少。”我有些無奈地說,“就在這裏,我和你把應該說的話都說完,把以前忘記的,不起眼,不該說的,不想說的,都說一說,說完早點去睡覺。”

重陽看著我,突然笑了笑,“你變化好大。以前可不會這麽逼我。“

“不是在逼你,是在推心置腹。”我說。

重陽想了想,“你知道我為什麽離開遠山花園嗎。”

他說的就是這次他離開遠山花園,一個人去越南。

“你說你想起一些東西,感覺越南的事情和你有關。現在看來,這種感覺是正確的。”

“這隻是其一。”重陽說,“關鍵是我為什麽要一個人走。”

沒錯,這個問題的確是被我們忽略的,雙方有意無意之間都沒有去討論這個問題,他現在主動說起來,看來真的是打算和我推心置腹了。

“那你為什麽要一個人去呢?“

“因為我回憶起來一些東西,大致就是我當年的事情。”

“一千多年前的事情?”

“沒錯。”重陽點頭,“如果說每一次失憶後沉睡都是死亡一次的話,我回想起來的大部分記憶都是來自第一次死亡之前。”

也就是來自那個真正的重陽,至於其他時期的記憶,一旦遺忘,就很難在今後的時光中再回憶起來,就如同當下。

“說的是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重陽說。

“那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的確與秘調局有關,當然,那時候的秘調局還不叫秘調局,而是叫提燈司,隻不過主事的人仍舊是寧家的人,但你還記得濕蛟之母說過的嗎,我是宋代皇室支係血脈。”

“記得。”

“可一個提燈司,難道敢拿一個皇室血脈做實驗嗎?”

“有可能敢,有可能不敢,也有可能他們不敢也得敢,不處於當時的曆史情形下,我不能揣測當時人。”

“但我是知道的,他們是你說的第三種可能性,不敢也得敢,因為我是自願去當這個試驗品,我是整個皇室推出來的人,提燈司才不得不接手我這塊燙手山芋。”

我沉默一會兒,看著桌子上還在隱約向上冒出熱氣的飯菜,歎了一口氣,“那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一些什麽嗎?我跑到重慶,告訴白夜他女朋友白夜死了,又回到北京,大半夜到我嫂子家告訴他寧山失蹤了,明天胡啟南就會來,開始山川地產的移交事宜。”

“我做這些事情,是想將這些一直壓在我心頭的或大或小的擔子,將這一些一直阻礙我做出選擇的障礙扔出去,甚至不去管他人怎麽想,粗暴而焦急地解決這些事情。“

重陽靜靜聽我說。他的神色很平靜,就這麽看著我,見我將視線轉向他,便說:“一個人在做一件事的時候,身上不能背負太多的東西,無論是來自道德的壓力還是來自內部的壓力,都需要盡早整理清楚,才可以輕裝上陣。“

“沒錯,明天我們就要盡力一搏了,所以在此之前,你應該算是我的最後一個包袱。你是不是覺得,我願意幫你,是因為愧疚,我願意為了做這些事情是因為我想代寧家補償你?”

重陽沒有說話。

“所以你一個人離開遠山花園,因為你突然知道寧家好像並沒有虧欠你太多,因為當年這是你自願的選擇。但是在濕蛟湖下麵,那股氣血選擇了我,而不是選擇你,你又覺得我對你產生了愧疚的情緒,所以認為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惺惺作態想要補償你?”

“沒有覺得惺惺作態!”重陽突然說說。

我一愣,發覺自己的用詞的確有些顯得惡意,就揉了揉臉,“是我說錯話了,但你是不是一直認為我是出於愧疚才做了這一切,然而你又不需要我的憐憫與愧疚,所以這段時間你一直在裝傻充愣,絕口不提自己的事情,不在你的事情上給我施加壓力?”

重陽笑了笑,“難道不是嗎?”

我突然有一些泄氣,雖然重陽的想法我早就猜到了,但自己做了這麽多事情還是被這麽看待,不免還是令人沮喪。

我輕聲說,“當然不是這樣,狗東西,我帶你去邛崍山的時候,支持你繼續走下去的時候,我知道你是長生計劃的實驗品嗎?在筮族地宮那顆不死樹中,我就和你說過,我們是朋友,你他媽忘記了?”

重陽說,“沒忘。”

我呼出一口氣,“你知道我為什麽今天會突然下定決心嗎?我看著他,”是因為昨天晚上,我突然記起小時候和白夜分開的那個場景,我不希望這樣的情形在重演一次,畢竟現在的我,不是小時候那個很容易就被其他事物轉移注意力的年紀了。”

“我做這麽多事,從來不是因為什麽你是長生計劃的試驗品,也不是因為我對你憐憫,隻是因為你是重陽,隻是因為這兩個字,明白了嗎?”

他很久沒有說話,就這麽一直聽我說,直到我問他,他才神色複雜地看著我,”知道了。“

我終於靠坐在椅子上,“其實今天其他兩件事,我都沒有這麽緊張,說到底,那是其他人的情緒,我即使能夠共情,也無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是在你這裏,我是真的害怕你就這麽一直誤會我下去。”

“其實也不是什麽太大的事情。”重陽輕聲說。

我笑了一下,“對啊,根本不是什麽大事情,可我還是這麽大費周章,矯情來矯情去的,其實就是我心裏的一道坎過不去。今天就是沒有說清楚,我做什麽你不也還是會跟著我去做,可我不希望最後和我向前走的人,卻彼此之間心懷間隙。也不希望自己帶著道德負擔一直向下走。”

“我理解。”重陽說。

“你一直是個悶葫蘆,很多事都喜歡悶在心裏自己想。”我捏了捏眉心,“把碗筷收拾一下,明早我去洗。”

“好。“重陽起身收拾桌子收拾完,問我:”可以去睡覺了嗎?“

“你自己想睡就去睡,我是你爹嗎什麽事都問我。”

他縮著腦袋回自己房間打算去睡覺,我突然叫住他,“站住,洗澡沒有。”

“沒有。”他乖乖返回來,找了衣服去洗澡。

我看了看時間,三點多了,打算去睡覺,路過浴室的時候,聽見裏麵嘩嘩水聲,停了一下。

“幹嘛?“重陽模模糊糊的聲音傳來。

我記起來顧堂家浴室的門可以從裏麵看到外麵人留下的模模糊糊一道影子,說起來還是挺驚悚的。

“你說,你以後會忘記我嗎?”

這一次他沒有回答不知道,而是大聲說,“那肯定不會啊。”

我心滿意足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