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關於自己殺死自己的哲學問題(6)

我語氣僵硬道:“你不要說得這麽信誓旦旦,其實現在的一切都是假設,我的鏡麵身不一定會出現。”

他愣了一下,竟然點點頭,似乎被我說服了,眼神不再那麽瘋狂,語氣也緩和下來,若有所思道:“沒錯,你是原身,誰也沒有見過你的鏡麵身,討論這個問題還是太早了。”

“隻不過……”他拖長語調:“其他人的鏡麵身已經出現了,如果現在要讓你選擇,你會選擇跟著哪一方走呢?”

我看向他的神色,看不出到底是在試探我還是就是隨口一說,潛意識告訴我元誌不會問這麽簡單一個問題。從他隱藏身份偽裝傻白甜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來這人心機之深。

我假裝猶豫,“還要想想,畢竟這個問題不可能這麽快就轉變態度。”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麽回答,兩人就此沉默下來。

而我越看元誌越覺得奇怪。他到此時此刻,都還要許多事情顯得疑點深重。

比如,他為什麽要帶我來這下麵的積水潭。按他先前的說法,他帶我來是為了找到隊伍裏其他人的原身。而現在到了最後一步,他卻止步不前。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就那麽蹲在那裏裝深沉。

媽的死騙子。“其他人呢?”我直接問出來,“其他人的原身在哪裏。”

他蹲在水邊上,含混道:“在河床下麵呢,鏡子裏,我猜測他們的原身是在潛進水底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和鏡麵身交換了,現在他們就在鏡子裏的世界裏麵呢。”

但這個時候我已經不信任他了,拿手電筒向河麵上照射而去。

河麵被頭顱的頸部截斷,水流緩慢,雖說是積水潭,但實際上是麵積相當大的一片湖泊。如果不是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倒還真有一點湖光美景的感覺。但現在這樣的場景下,湖麵被手電筒照射出來,就隻剩下陰森詭譎了。

元誌繼續道:“我們沒有潛水器具,我根本就沒帶,你們的在路上就掉了,剛剛你也看見了,水很深,我們不能下去。況且……”他猶豫道,“況且,我們不知道那個世界到底是怎麽樣,不知道進去之後是否還能出來。”

“哦?”我一笑,心說您不是追求“真實”的世界嗎,怎麽這會兒不敢下去了呢?估計也是怕遇到另一個自己吧。

像是驗證我的想法一樣,他突然站起來,眼瞳有一次劇烈顫動,“我敢下去。“

我心裏咯噔一聲,娘的,瘋子又回來了。

“你敢嗎?”他似乎是挑釁地看向我。

我一時有些遲疑,我不敢,因為顧慮的問題有很多。首先是水深問題,水很深,這是剛剛看到過的,而我的水性並不好,沒有器具不知道能不能活著潛到底。這是其一,其二是,縱使我能夠下潛到河床的位置,鏡子裏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我們該如何進去,萬一進不去,豈不是要憋死了嗎?

另外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鏡麵身的問題。原本鏡子裏的世界和真實世界是並行不悖,事件的進展也是一模一樣。但是當意外事件出現,比如,鏡子裏的人和現實中的人神不知鬼不覺交換了,兩個世界產生碰撞,原本並行不悖的兩個世界就會發生變化。

現在,如果鏡中世界真的有一個寧川的話,我猜不到他現在究竟在做什麽,因為當隊伍裏其他人被交換以後,兩個世界的進程就不再一樣。

而我最害怕的,是與他相遇。

“你不敢?”元誌皺眉看向我,冷笑出聲:“你竟然害怕自己,你應該要知道,那個人就是你,這有什麽害怕的。”

“如果我遇到了我的鏡麵身,而我們之間要死一個為另一個騰出位置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殺。”他竟然露出自豪的神情來。

“我是多麽的大公無私。”他挑釁地看向我,“而你,則是自私自利,不願意為了真實的自己付出所有。”

我簡直要氣笑了,咬牙切齒對他道:“我才是原身,沒有我就沒有他,怎麽可能為了一個今天之前從來不曾存在過的玩意兒讓路!“

“哈!”他笑了一聲,“他也是這樣想的。”

“既然那個該死的鏡中身也是這樣想的,憑什麽讓我來讓路?”我反問。

“就憑他們不會隨著觀測方式變化而變化,就憑他是物質且唯一,就憑他是永恒。”

我對這個說法在心底早就有過幾次考慮,聽他這麽一說反而緩下一口氣來,語氣也再那麽激烈,笑著看了他一眼,“元誌,你知道,人類文明之所以精彩,是由於什麽嗎?”

他沒有做聲,仍舊用那種瘋狂而自豪的眼神向我挑釁。

我自顧自繼續下去:“我是一個學文的,對涉及世界本質的事情不清楚,但我知道的是,人類的精彩,來自於我們的不確定性,來自於我們身體裏的色素,在陽光下反射各色光波,來自於我們滾滾流淌的血液,在不同的天氣保持體溫的合理波動,來自於我們符合宇宙中一切規律的變化而變化,才能夠存在下去且將文明發揚光大。”

“而不是……”我將手指了指陰暗詭譎的水麵,“而不是一種一成不變的物質,這種物質組成的人是那樣死板無趣,這種物質在陽光下和在黑暗中一成不變,他的溫度永恒不變,他的質量永恒不變,他的形態永恒不變,與其說他是唯一,不如說是死板。”

“他們真的是生命嗎?”我冷聲問。

元誌呆呆地看向我,我在他臉上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很快,他驀地笑出聲來,笑得前俯後仰,聲嘶力竭,我甚至看見了他眼睛裏笑出來的淚水。

這個瘋子,他在嘲笑我,“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他甚至笑得咳嗽起來。

元誌弓著身子,抱著腹部,笑得有氣無力,斷斷續續道:“哈哈哈!寧川,說得太好了,真是說得太好了,媽的,你說得太好了,我已經被你說服了。”

他被我說服了,但我沒有感到放鬆,反而前所未有地警惕起來。

事情不對。

他的笑聲漸漸緩下去,直起身子,擦拭去眼角的眼淚,“可是寧川,你為什麽這麽確定,你才是原身?”

他從背包裏把紅外線夜視儀拿出來,隨手扔給給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看看吧,看看你自己究竟是誰吧,現在……”他頓了頓,“現在,問題變了。”

他睨視著我,語氣重滿是憐憫,“現在我們的問題是,你是鏡中身,你願意為了給原身騰出位置,自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