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病
事情開始脫離預先的安排,孟啟生心中閃過一絲無措。
大船失蹤了?怎麽失蹤的?總不可能是被風刮走了。
船上的貨物呢?船上的人呢?
這一次出海,除了運輸費人工費,那小半桶人油亦是一筆不小的花銷,況且孟啟生的妻子王娣也在船上,耽誤了大半年的事情,現在就這麽人財兩空了?
是船老大起了歹心,將船開走了?
孟啟生腦中閃過船老大的身影,現在回憶起來,竟然對這個人的身份一點印象都沒有。
該死!咬了咬牙,孟啟生對著另外一艘船上的搬運喊,“這位兄弟,實在是不好意思,漁船不見了,看看能否先幫忙……”
先前那個短工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等了一會兒才弄清原來是貨物不見了。聽孟啟生在這兒招呼,冷笑著調頭上岸。
“娘咧個憨球,東西都消砸子,還讓老子半夜時機起來幫你搞,死麻皮……”
短工罵罵咧咧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很顯然,人家不想幫這個忙。
孟啟生僵著臉看了身旁的夥計一眼,這個時候也隻有這夥計能幫上忙了。
小夥子麵無表情,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東家,我和你去找。”
孟啟生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好,先劃船往南邊兒看看。”
他現在身心俱疲,但又實在擔心阿娣和船上的貨物,不得不強撐下去。
其實若是船老大有意開走了船故意要跑,此刻孟啟生二人這人力小船也絕對追不上。
天高海闊,無跡可尋。
國內現在一片混亂,誰又會插手管這麽一件破事兒?
支撐孟啟生找下去的,隻不過是心中的一絲僥幸以及不甘罷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即使找不到,也要找找試試。
兩人東奔西走直到東方既白,海麵上開始出現出海打漁的漁船時,才帶著一身寒氣回到港口,身心俱疲。
孟啟生麵色蒼白,數天的勞累已經透支了他的體力。身旁的夥計也是神色靡頓。倒是個老實人,折騰了小半宿也沒聽見喊累。
兩人攤在港口的岸邊兒,小船在水麵飄飄****。
一無所獲。
兩人正想去聯絡海關所,死馬當作活馬醫,試試看能不能找到。卻發現,海平麵兒上,一艘漁船****悠悠從朝陽中駛出,向港口飄來。
船帆拉滿,順風而動。是失蹤的漁船。
不知怎的,孟啟生不僅沒有舒一口氣,反而更加揪心起來。
發生了什麽事,船去哪兒了,怎麽又回來了,阿娣和貨物怎麽樣了?
他掙紮著又上了小船,夥計也默默地跟上劃船,一身腱子肉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
日出時分的海麵氣溫格外低,孟啟生青著嘴唇,攏了攏衣領,看著那艘船慢慢悠悠越來越近,這船好像已經熄了火,隻是拉滿了帆順著海風在海麵上慢慢的移動。
吸了口氣,孟啟生率先沿著軟梯攀了上去。
甲板上空****的,角落裏堆著散發出腥氣的漁網,細細密密的霧珠在船板上集結。
“船老大!”他扯著嗓子吼了一聲。聲音四散開來。
沒人應。
“會不會在船艙?”默默跟在身後的夥計開了口。
孟啟生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這夥計是船老大的人,要是這事兒有什麽貓膩的話,這看似老實沉默的夥計也脫不了幹係。
作為一個商人,此刻他已經徹底不信任這人,但又不好撕破臉皮。
“不知道,先去看看。”他隨意敷衍了兩句,一邊向休息室跑去。
“阿娣!”
現在他最擔心的還是阿娣。還是沒人應。
“阿娣!”
孟啟生慌了,難不成這次真的要人財兩空?
衝入休息室,卻見阿娣安安穩穩的睡在墊子上。還是像孟啟生先前離開時一樣,睡得一臉安然。
他長籲了口氣,稍稍放下了心,又轉身進到船艙底下。
那裏,是此行的貨物,也是最可能出問題的地方。
孟啟生隱隱覺得,東西很可能已經不見了。
果然,空****的鐵籠子靜靜地待在黑暗裏,那把黑鐵大鎖也消失不見,半開的鐵籠裏隻剩下細細密密的抓痕。
他倒退一步,不知怎的,心底竟有了些解脫。
算了,沒了就沒了,隻要阿娣還在就好。
孟啟生昏昏沉沉四處看了看,還是沒有船老大的影子。究竟是船老大帶走了那個叫做濕蛟的貨物,還是,濕蛟帶走了船老大?
算了,不管了。
他眯了眯酸澀的眼,發覺頭疼得厲害,太陽穴一陣一陣跳動。
便吩咐夥計將船開回深水港,自己回到休息室。
看著安安穩穩睡在墊子上的阿娣,孟啟生突然發覺有一些不對。
阿娣的睡眠一向很淺,受不得一點幹擾,而今天這麽大的動靜怎麽沒反應?
“阿娣!阿娣!”他在一旁輕輕喚了兩聲,還是一動不動的沒有反應。
“阿娣!醒來了麽!阿娣!”
還是沒反應。
鬼使神差的,孟啟生伸手探了探阿娣的鼻息。溫溫熱熱,雖然輕微,但終究還在。
又輕輕推了兩下,還是沒反應,孟啟生皺著眉,感覺大腦在轟鳴,已經無力思考。
“東家,到了。”夥計慢慢走來,站在他身後,淡淡道似乎先前發生的事,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孟啟生揉了揉額角,罷了,濕蛟的事就不管了,至於阿娣,待回了老家再請個郎中來吧。他想。
十日後。
孟啟生此刻已經回到了老家,山西。
孟家在當地也算是一個望族。家裏老太爺當家。
孟啟生是嫡長孫,父親早逝,上麵還有一個二叔和三叔。
這兩個人時常為了些瑕疵小事和他吹胡子瞪眼兒,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老太爺攢下來的這些個家底兒,作為嫡長孫的孟啟生自然成了二人的眼中釘。
這也是孟啟生獨自出門闖**的原因。
在回山西的路上,他前前後後想了很多遍,始終沒有想清楚這次出海的一些疑點。
船到底是誰開走的?
是那個行事靜謐的船老大,還是……還是濕蛟?為何後來船又自行駛了回來?船老大和濕蛟又去了哪裏?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阿娣。
下船後,阿娣睡了一天才迷迷糊糊醒過來,孟啟生本還想留在福建找個郎中給阿娣看一下,再找個地方好生調養一番。不想阿娣卻拚命地要回山西,孟啟生一向是對阿娣無所不應的,便也隻得將她帶回了老家。
在回山西的路上,阿娣一直都是半睡不醒的狀態,旁人和她交談,她也是前言不搭後語。在大部分的時候裏,都是昏昏沉沉,意識模糊,昏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回家後,家裏像模像樣辦了場洗塵宴,連老太爺都是多喝了幾杯。但孟啟生一直提不起興趣來,阿娣的事始終困擾著他。
孟啟生的二叔興致勃勃的說可以娶個側室,不必太將阿娣放在心上,氣的孟啟生拂袖退席。
阿娣一直躺在**昏迷,偶爾會醒過來,吐字不清,好似喉嚨裏有東西阻塞了一般。
在丫鬟的侍候下勉強進一些很少的湯食便又入睡,身子也在發燙。
幾乎再也沒有從**起來過,大小便都要人伺候。人也很快消瘦下來。
家裏請了很多郎中也不見好,大多老郎中都是皺著眉頭把了脈,說是陰氣侵體,這玩意兒可大可小,孟家媳婦兒這是深入骨髓,無可救藥了,連方子也不敢留就逃也似得走了。
孟啟生無措之下請了一個省城裏的洋大夫,那藍眼睛洋人敲敲打打也沒弄出個所以然,留了幾盒兒洋藥也走了。
家中二叔三叔已經再開始喜氣洋洋的準備喪事,在城郊,連一個獨室墓穴都已經建好,甚至開始著手打造棺材。
對此孟啟生卻是無能為力,他此刻也已經是焦頭爛額。一向護著孟啟生的孟老太爺病危,家中的大事都在二叔手裏。
整個孟家幾乎都已經默認孟家的嫡孫媳的死隻是早晚的事了。
不想一日,阿娣突然清醒過來,說是身上癢得發慌,要丫鬟打些水來洗澡。
丫鬟們自然是一邊準備熱水一邊差人將消息告訴孟啟生。
得知阿娣要下床沐浴的消息時,孟啟生正在正堂和二叔三叔用早飯,孟老太爺早已不能下床,每日要靠丫鬟服侍才能吃些流食,怕也是不久於人世。
孟啟生得了消息便擱了碗筷匆匆趕回房去,心說那洋大夫留下的藥倒也中用。
二叔三叔二人對視一眼也急急跟了上去。
不想三人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麵傳出阿娣聲嘶力竭的尖叫聲。
他推門而入,隻見阿娣一絲不掛的站在西洋鏡前,蒼白的臉上滿是惶恐,好像是從鏡子裏看見了什麽極為可怖的事物。
一隻手拚命撕扯著纖細的脖子,另一隻手持了一旁的圓凳砸向鏡子,不知道瘦弱的身體何以爆發出如此大的力量。
在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中,鏡子嘩然碎裂開來,阿娣跌倒在地,兩隻手仍舊拚命在脖子,麵部撕扯,一時遍布血痕。
“阿娣!阿娣!怎麽了!”孟啟生衝進去,一把將地上瘦弱而癲狂的人抱起,放在**,用被子掩住她一絲不掛的身子。
這個過程中,阿娣一直在尖叫,口中模模糊糊說著什麽,“別看我!別看我!”喉嚨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阻塞了。使得阿娣的發聲很沉悶。
門外的二叔三叔一臉唏噓的模樣,大聲對著院子裏圍上來了的仆人道:“看什麽,散了散了!沒見過少奶奶發病啊!”
孟啟生沒有理那兩個人,自從老太爺病重後他們就愈發囂張起來。
他扶正阿娣拚命遮掩的臉,一時倒吸了口涼氣。
阿娣圓睜的眼布滿血絲,眼角長出了幾條短短的肉色突觸。驚惶張大的口中更是有一團鮮紅的肉須在蠕動。從脖子到鎖骨也布滿肉芽。被阿娣撓破滲出黃色的黏液。
“阿生!阿生!我怕!”阿娣死死的抱著孟啟生,閉著眼。眼淚瘋狂湧出。
“阿娣不怕,會治好的……阿娣不怕。”孟啟生輕輕拍著阿娣的背,像哄小孩一樣哄道
“去!請大夫來!”孟啟生抬起頭,對著院子裏圍觀的仆役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