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1940原始森林裏的學校(4)

日本人的目光如同鷹隼一樣掃視所有人的臉,我們不知道是做什麽去,沒有人敢抬起頭來與他們對視。

終於,他們挑選了八個學生,其中有一個女生,她當場就哭了出來,小尾川山嗬斥一聲,他說這是在為東亞民族的事業做貢獻,不許哭。

一名大兵哈哈笑了笑,“你不是一個好老師,你無法使他停下來。”他扭了扭手腕,一巴掌甩在女學生臉上,她的哭聲戛然而止,左臉肉眼可見地腫脹起來。

於是小尾川山也大笑道:“圓二君,你將會是一個好老師,戰爭結束後要不要去南中國當老師啊?”

那個叫做圓二的日本大兵推了那個女生一把:“我想南中國的支那人都會喜歡我這個老師的。”

八名學生被帶走了,帶出了校門,瞭望塔裏麵的狙擊手沒有帶走那八個支那人的性命,因為他們在為東亞民族做貢獻,“看見了沒有,”小尾川山指著他們的背影,“當你們是廢物的時候,就會有子彈隨時瞄準你們的頭。當你們成為那八個人一樣的勇士,狙擊手就隻會以尊敬的目光目送你們離開。”

八位勇士再也沒有回來。

日本兵也沒有再來挑選學生,他們在林子裏的動作更加大了,他們大規模調軍隊進山,越來越多的物資被運送進來,他們伐空了一片巨大的區域,將各種設備安裝在那幾座光禿禿的山頭上。

他們在那邊建起白色的辦公樓,建起灰色的軍營,建起操練場,他們在那邊安營紮寨,落地生根,就像日本人在東北華北所做的事情一樣。不同的是,大家都不知道他們要在這裏幹什麽,這是一個毫無價值的地方,他們卻修建了規模如此龐大的基地和一所學校。

時間到了九月份,大興安嶺下雪了。這下無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都必須蟄伏起來。

因為這裏的冬天,是零下四十度。

我們一有時間就會被兩個大兵和小尾川山帶著去外麵砍柴禾,這是我們平安度過這個冬天的倚仗,但是過了不久,日本人竟然送來了煤。

很劣質的煤,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處理,就像是從礦山裏麵挖出來就直接送了過來一樣,我們不敢就這樣燒,濃煙和刺鼻的氣味讓人無法忍受,於是大部分學生還是選擇繼續燒柴火來度過寒冷的冬天。

每天上午的課程也停止了,整個大興安嶺籠罩在風雪之中,我們全部窩在宿舍裏,這是一種牆壁很薄的建築,幾乎無法抵禦寒風。後來學生們想了個辦法,挖泥糊牆,一層一層糊上去,直到糊滿厚厚一層,小尾川山也沒有管我們,估計也是不希望我們就這樣被凍死。

我仍舊頂風冒雪去找左岸一郎,他是醫務人員,住的地方要比學生好很多,他那裏也有處理過的煤炭,很暖和。但更重要的是我能夠在他那裏學習很多醫學知識,能夠拿起那把柳葉刀。

在某一天,我從左岸一郎的房間裏回去,路上遇到一個日本學生在堆雪人,他的年紀不大,應該隻有十三四歲的樣子,可他堆的那個雪人卻又高又大,“你看什麽?”他用日語問我。

這時候我已經能夠僵硬地用日語與人交談了,於是我用日語回答他:“我在看這個雪人。”

“這是一個很大的雪人。”他道:“你叫什麽”

“我叫向水。“我道。

“這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中國人小孩的名字都很好聽。”他低著頭專心致誌地整理雪人的胸口。

我注意到他說的是中國人,“你叫什麽?”我問。

“我叫前江岸次郎。”

於是我認識了前江岸次郎。

大興安嶺的冬天格外漫長,前江經常約好和我出來閑逛,他喜歡聽中國的曆史,於是我就把村頭私塾先生給我講的漢唐明史講給他聽,私塾先生隻給我講漢唐明三朝,於是我也隻能給前江講漢唐明三朝。

前江是一個日本大佐的孩子,那個日本大佐就在隴山軍營裏麵——前江告訴我那個巨大的軍隊營地叫做隴山軍營,被伐空的那兩座山就叫做隴山。

“你想去那邊看看嗎?”他問我。

我搖搖頭,“那邊沒有什麽好看的。”

他道:“我想去那邊找我父親,你可以陪我去嗎?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我會被打死的。”

前江搖搖頭:“你的日語說得很好,我可以借一套日本學生的衣服給你穿。”

日本學生的衣服和我們的衣服不同,日本學生可以憑借這一身衣服自由出入學校。

於是我同意了,沒有什麽好瞻前顧後的,我爹說我命薄,命薄的人不能多想。

那天晚上,我去了前江的房間,日本學生住在另一棟大樓裏,每個人都有一間房間,雖然不大,但很暖和,前江找出一套衣服給我穿上,有一點小,但也可以。他找出一支小手電筒來,又給我一找出一支,然後背上他的挎包,裏麵放上水和食物,甚至還有一張毯子。

他就像是要去野遊一樣。

兩個人出了門,瞭望台上的大燈在逡巡,校門口有大兵在值守,肯定不會允許我們出去。前江帶著我繞到大樓的後麵,搬開一塊石板,露出一條下水道,“爬出去。”他道。

我們關掉了手電筒,前江不敢爬在前麵,於是我先彎腰進去,下水道裏麵很幹,似乎已經廢棄很久了。

兩個人在黑暗中穿行了一段時間,很快就在離學校不遠的雪堆裏麵鑽了出來。

前江專心致誌地理了理身上了雪,道:“向水,走吧。”

我看了看黑暗深處的森林,我們需要越過無比遼闊的一片森林,才能夠到達隴山軍營。

我第一次有一些害怕。

“走吧。”前江催促道。

黑夜中的大興安嶺冷得可怕,幾乎是齊腰深的積雪,我們不敢張嘴說話,生怕流失太多熱量。

走了很遠的一段距離,往回看瞭望台上的大燈已經隻有小小一個光點了。我們冷得發抖,前江帶著哭腔道:“向水,我好冷。”

“我也是。”我道。

“我們回去吧。”他後悔了,他是一個養尊處優的日本小孩,沒有吃過這樣的苦。

我們往回走了幾步,他又反悔了:“還是去隴山軍營吧,見到我父親就暖和了。”

我點了點頭,抬頭看著黑暗籠罩下的積雪森林,為什麽頭頂的天空,竟然泛出一層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