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回家

再荒唐的日子也得過下去,我很快習慣了家裏多了一個人的日子。

重陽的注意力不久就從電視轉移到了電腦,日夜兼程的在網蟲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最開始我以為他是玩玩兒遊戲什麽的,還怕他上癮,後來才發現他隻是在網頁上瀏覽新聞,畢竟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事兒對他都是新奇的。

有一次我看到一條瀏覽記錄——一定要拔出來,女子插了一夜命喪當場!原因竟然是……

哎呦有趣呀,我就點開了,發現這篇文章的中心論點是——手機不能晚上充電。

萬惡的標題黨啊。

我覺得有必要教育教育他了,畢竟是我撿來的,不能長歪了。

“這篇文章……你為什麽要點進去?”我問。

“很有趣啊,我看它的題目是告訴我們生活常識的,我就點進去了啊。”重陽坐在電腦前頭也不回。

這時候他說話已經漸漸流利起來了,先前我生怕他是個結巴。

“生活常識……”隻有我一個人想偏了麽,是我太汙了?

這些天寫了幾篇稿子交了,勉強收支相抵,重陽說等他身份證下來了就按照身份證上的家庭住址去找他的家,我說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開口。

這麽多年過去了不知道還找不找得到。

最開始每每一想到坐在那裏上網的人實際年齡都快六十了,我就別扭,後來又漸漸習慣了,重陽的行事習慣還是和年輕人差不多,可能是由於失憶的原因吧,他並沒有那種老氣橫秋的感覺。

很快就到了我去北京的日子,出發之前我特意帶上了我爺爺的那份日記,如果老家裏有他寫的東西,我可以對照一下。

重陽送我去機場,因為他不能和我去北京,就留在遠山花園。

快登機時我突然就像老媽子附體了似的。

“回去要小心,會攔出租麽,就說去遠山花園,錢在右邊兒兜裏,按照計價器給錢,計價器是什麽知道麽,錢別丟了,別人給的東西別吃,鑰匙沒掉嗎,門前的花壇下還有一把備用的,會用煤氣嗎,香腸不是烤著吃的……”

上次我讓他給我做飯他給我烤了根兒香腸。

我這算不算未老先衰?我終於體會到那些當父母的為什麽這麽囉嗦了,因為實在是放心不下啊!

我不在他要是把房子點了怎麽辦?

重陽安安靜靜聽到我講到沒詞兒了,才開口說:“知道了,有事我就給你打電話。”

看看,這才是中華好兒子。

前不久給他買了個手機,配個粉色外殼兒,每次看他拿出來我就笑瘋了,他一臉懵不知道我笑些什麽。是我笑點又低了?等到我登機了,他才慢慢往回走去。

飛機降落後給我哥打了個電話。

“哥啊,我到了。”

我哥那頭似乎在走路,聲音有些不穩:“嗯,小心點兒,老爺子對你已經產生強烈的不滿,放出風聲說等你回去了要用鐵鍬掀了你天靈蓋。”

這麽暴力?

“不會吧,咱家也沒鐵鍬啊。”

“前陣子那八哥不是讓老爺子玩兒死了麽,又逛花鳥市場買了些金盞菊,就順帶買了把鐵鍬,這兩天在家裏耍得正溜。”

我:“……”

雖然他語氣淡淡的,我還是從裏麵聽出了幸災樂禍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一路上脖子後邊兒都是涼嗖嗖的,從出租車上下來後想了想,從路邊兒超市裏提了袋中老年補品出來。

估計是那八哥的事兒讓老爺子不滿了。

那次他在電話裏說他養的那八哥成天關籠子裏病焉焉兒的。

我給他支招兒說你拿放風箏的那繩子,係著鳥脖子放出去飛會兒啊。

結果勒死了。

這能怪我麽,我就是這麽一說,您也可以把繩子係在腳上啊,最多是個骨折不是?

進院子時老爺子正彎著腰在院子裏看那些金盞菊,我一看,也焉兒得差不多了。

果然動的靜的老爺子都養不活,這輩子也就把我和我哥放養著養活了。

他抬起眼皮兒撇了我一眼,轉身就走到屋子裏去了,隨之走出來時手裏就多了把鐵鍬。

我毛都立起來了,護著頭就笑,“老爺子哎,看看,我給您買的什麽——中老年黃金口服液,隻要三個療程就能……”

我對著禮品盒子上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的念著,一邊那眼睛瞥著他。

結果看到他拿著鐵鍬蹲一邊兒侍弄那幾盆金盞菊去了。

“怎麽回來了?”他問道。

“這不是想您了麽。”我嘿嘿笑著,進屋把禮盒兒和行李放下了,又出去和他說話。

“以後啊,別給我買那些什麽中老年補品,我啊,還沒老到那地步。”

都七十了還不老?那我下次給您買爽歪歪您喝麽……

“那可不,這盒兒就給我哥喝去。”

我哥也四十了。

老爺子哼了一聲,把鐵鍬擱地上敲了敲,進屋去了。

他退休後一直住在以前的老院兒裏,不想搬,我哥結婚後就買了套房子搬了出去,我也去了重慶。

也難怪老爺子整日玩弄些花鳥魚蟲的,這麽大個院子,老遠看上去也沒個生氣。

沒退休時冷落了我哥和我,現在退休了又被自己兒子冷落。算是因果循環吧。

陪他說了會兒話,老人精神不是很好,很快就打起了瞌睡。

也就沒打擾他,一個人四處轉悠了會兒,就進了老爺子的書房。

書房是他還沒退休時辦公的地方,這會兒盡用來陶冶情操了。

桌子上是一副還沒寫完的書法,乍一看還像模像樣的。

旁邊是一人多高的木質書架,以前上麵全是些文件夾,現在換成了許多線裝書。

我從上年隨便抽了一本兒——《船山遺書》,老得快散架了,也不知道老爺子哪兒弄來的這些古本。

最上麵是一水兒的康熙字典,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線裝書。估計是沒有我爺爺的字了。

出來後坐在院子裏玩兒了會兒手機,老爺子就披著衣服出來繼續去侍弄花草。

“老爺子,咱家裏還有我爺爺的字兒嗎?”我問道。

老爺子頭也不抬,“你問這幹什麽,你爺爺的東西他去世時都燒了。”

“那我爺爺是幹嘛的啊?”我試探著問。

老爺子看了我一眼,說:“他那會兒是地質隊的,整年整年的到處跑。”

看來咱家留守兒童的特質還是祖傳的。

“哪個地質隊啊?”

老爺子愣了愣,“這我還真不知道,沒印象,你爺爺估計沒說過,那會兒這些事都是保密的。”

看來我爺爺的事家裏人都不知道。

倆人又東扯西混了會兒,從隔壁老王家的貓又懷孕了到中國和日本開戰對南極冰川有什麽影響。

倆人都沒有起身做飯的意思。

我不做是因為怕老人家身子受不住我的手藝,老爺子不做是等著我給他做。

正猶豫著要不要訂個外賣,我哥來了。

他公司總部就在北京,偶爾能回來看看老爺子。

“寧學軍兒,你倆還沒做飯?”

我哥一直對老爺子直呼其名,老爺子也沒說過什麽。

“這不等著寧川做麽。”老爺子甩了甩手上的泥,去龍頭下洗手。

我哥看了看我,四十多的年紀還跟個小夥子似的雷厲風行,脫了外衣就進了廚房。

“嘿,中華好男人。”我比了比大拇指。

老爺子攤在搖椅上晃來晃去,“和你哥學學,他都有孩子了,你那兒怎麽還沒動靜啊。”

老爺子一直渴望著抱孫子的日子啊,但是他退休時我哥的兒子都長到抱不動了,就把主意打到了我這兒。

我真害怕我要是有兒子會給老爺子玩兒死,像那八哥一樣。

“嘿嘿,還早呢,還早呢。”我訕訕的笑道。

“哼哼……下次記得給我帶個女朋友來,知道麽。”老爺子眯著眼哼了哼。

“好好好……”我滿口應承著,“下次要是背後不跟個女朋友我就不進們兒。”

先答應著,反正下次就忘了。

我哥很快就炒了幾個菜,雖然簡單,但還是色香味俱全。

我差點兒把筷子都給啃了,吃了這麽久的火腿宴,燉的煮的煎的炸的,還有烤的。這會兒終於吃了頓正常的了。

吃完三人又說了會兒話,天都快黑了,我和我哥才起身離開。

老爺子這裏沒有多的房間,我先去我哥那兒睡一晚,明天回重慶。

出門時老爺子突然拉住我,要我等等,我還以為是想起來什麽關於我爺爺的事了呢,結果看到他抱著一堆香腸出來時我就絕望了。

倆人死纏爛打了半天,最後看老爺子準備拿鐵鍬去了我才全部收下來。

我坐副駕駛,香腸們坐後座,很快就到了我哥的家。

我哥的兒子叫寧願,比我小幾歲,正讀大三,我們到家時他正坐在沙發上看書,對麵還坐了個女生,在低頭玩兒手機。

那女生見有人來,抬起頭看到我們一下就笑了:“寧川!”

“哎哎哎。”我連忙應道。

這女生叫黃裳,和我差不多大,他爸和我哥在生意上是合作關係,兩家處的比較好,我小時候和她有過幾次來往,後來大學也是同一所。

“你怎麽來了啊,寧川!”小姑娘興奮的道。

我正要說話,坐在一旁的寧願笑著調侃道:“我說黃裳你還裝什麽啊,聽到小川哥會來你就恨不得立馬飛我家來著,現在裝什麽偶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