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那個戴著黑色禮帽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將濕漉漉的黑色雨傘微笑著遞給服務員,在孔弟的對麵坐了下來。
隻有他一個人,看樣子不像是警察,所以孔弟看到他出現在櫥窗外麵時,並沒有打算離開。他很好奇為什麽這個人會知道他的行蹤,而且一直跟蹤他,他想知道此人到底有何目的。
服務員走了過來,那人不緊不慢的點了一杯日本炭燒咖啡後,將帽子摘了下來,仔仔細細地放在桌邊,露出一頭灰黑相間,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來,看起來像一位並沒有惡意的紳士。
“你知道你輸在什麽地方了嗎?”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看著他問道。
難道他一邊跟蹤我,一邊在關注著雙威化工的股價?而且知道自己輸了?光看股價他是怎麽看出來的?孔弟突然覺得對麵的人不簡單,還沒有搞清對方的來意之前,他並不想透露自己更多信息。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孔弟充滿防備的看著他。
“‘無極斷源’看來你師傅龍繼生並沒有教你這招。”
聽到師傅兩個字,孔弟心頭一驚,自己的師傅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甚至是自己的父親,師傅也從來不讓自己叫他師傅,隻讓他叫龍伯。
“你到底是什麽人?”他驚訝的問。
“不用擔心,我不是警察。”
“你為什麽跟蹤我?你又是怎麽知道龍伯的名字的?”
服務員端來咖啡,放在他的麵前,他禮貌的說了聲謝謝,然後拿起咖啡輕輕的喝了一口。
“沒想到江懷遠的兒子會和孔錫乾的兒子在股市廝殺,真是萬萬沒想到,更沒想到的是華爾街的精英竟然輸給了一名初中教師。”他又笑了笑,孔弟很想把這笑容當做嘲笑,但是看這人的表情,並沒有嘲笑的意思,他為什麽會關注我和江楚成,而且知道我這麽多信息。
“這不關你的事!你到底是什麽人?”
“按輩分來講,你應該叫我一聲師叔。”
“師叔?”難道他跟龍伯是師兄弟?
“沒錯,我不僅認識龍繼生,也認識你父親孔錫乾,還有江楚成的父親江懷遠,我們皆師出同門。可惜我來晚了一步,沒有見到你父親。”
“師出同門?你說的是一起去日本留學嗎?”
“‘銀藏係’,你父親跟你講過嗎?”
“銀藏係?”孔弟隻知道父親和江伯伯當年去日本留學的事情,並不知道什麽‘銀藏係’。
“沒錯,當年中國金融市場由兩撥人共同建立,一撥號稱‘老三屆’,一撥就是‘銀藏係’,‘銀藏係’就是日本留學回來的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師傅,他叫是川銀藏。‘銀藏係’並不是什麽派別,但是大家都這麽稱呼。‘逆流事件’之後,‘銀藏係’潰敗,幾乎全軍覆沒,最後各奔東西了,你父親和江懷遠回了沔陽,沒想到一別這麽多年,他兒子都這麽大了。”
“龍伯也是‘銀藏係’的人?”他跟我父親認識,他一定知道我是孔錫乾的兒子,為什麽他一直沒有告訴我?看來他歸隱的決心很是堅定,孔弟隻知道龍伯當年逃到美國是因為中國的一起金融事件,現在看來應該就是‘逆流事件’沒錯,時間也對得上,怎麽會這麽巧?
“是的,他是‘逆流事件’後逃到美國的。”
“你也經曆過‘逆流事件’?”
“那倒沒有,當年在日本發生了很多事,我留在了日本,我也是剛剛回國。”
“你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我本來是找你父親的,但是你父親……我隻好找你了。”
“你找我父親做什麽?”
“出山,重整‘銀藏係’!”
“為什麽?你不是說銀藏係並不是個派別嗎?為什麽要重整?”
“因為‘老三屆’,現在的中國股市其實被‘老三屆’控製著,能跟他們抗衡的,也隻有 ‘銀藏係’。”
“是為了複仇嗎?‘逆流事件’後的複仇嗎?”
“你這樣講也沒有錯,但並非複仇這麽簡單。”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父親會不會答應,但是我……對這事不敢興趣,我是我,不屬於任何派係。”
“你是孔錫乾的兒子,你就是‘銀藏係’的人,不是我選中了你,是命運選中了你。”
孔弟冷笑了一聲,他已經厭煩了複仇,好不容易從仇恨中解脫出來,他不想再回到從前。他站了起來說道:“你不要再跟著我了。”說完準備離開。
“我已經見過你師傅了!”
“你也勸他出山?”
“是的,但是他拒絕了。”
這是孔弟意料之中的事情,龍伯早就不問世事了。
“我的選擇和龍伯一樣。”
“金錢的遊戲已經開啟,沒有人能逃避,你和江楚成已經被他們注意到了,你們不找他們,他們會來找你們的,你們父親如此,你們亦如此。”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要離開中國了,以後中國的事情跟我沒有半點關係,不要在跟著我了!”他轉身離開。
“你走不掉的……”出門的一刹拉,那人對他說道。
他在最近的公交站登上了一輛公交車,確保那人沒有跟來後,安心的坐了下來,坐了大概五站路,他在一個人流量比較少的地方下了車。雨一直在下著,而且越來越大了,肚子很餓,他鑽進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館準備填飽肚子。
這是家格局不大的湘菜館子,進去後裏麵隻有兩三位客人,裏麵簡陋的布置讓他想起了龍伯在唐人街開的那家“小四川”,收賬的是一位不起眼的中年婦女,看不到其他服務員,如果孔弟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家夫妻店。
這次去了美國,他再也不打算回中國了。他也厭倦了華爾街的爾虞我詐,貪婪冷血,這次回去他準備去龍伯的餐館裏幫忙,好好的學習廚藝,過上簡簡單單的日子其實也不錯,將來……他又想起了秦少柔,這個傻姑娘,她說她願意放棄一切去美國等我,這也證明了她或許愛的並不是楚成,難道是我錯了?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麽將來和少柔在美國開一家自己的中式餐廳,她做老
板娘,我做廚子,最好是在海邊,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一生不是挺好嗎?從仇恨中走出來,他從沒感覺這麽輕鬆過。
他突然好想秦少柔。
我今晚就要回美國了,我是不是該告訴她?他問自己。這些年來自己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她放下一切,留在美國陪我度過八年,而我回報她的是什麽?是冷漠和仇恨,這一切本不該由她來背負,他一刻也等不得了,他要告訴秦少柔自己現在的想法,她會為我高興的。
他撥通了秦少柔的電話。
“你是誰?”電話那頭傳來秦少柔的聲音,她並不知道孔弟現在的號碼。
“是我。”
“孔弟,你在哪裏?”她激動說道,“為什麽警察到處在找你?”秦少柔突然壓低了聲音說,害怕被人聽到一般,看來警察並沒有向他透露自己解救父親的事情。
“我在上海,我放棄了。”
“放棄什麽?”
“雙威化工。”
“真的嗎?”她欣喜的聲音真是太動聽了,“那太好了,孔弟,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你在上海哪裏?安全嗎?”
“我很安全,我……我今晚就回美國,你昨天說的……都是真的嗎?”他心裏莫名的緊張,仿佛第一次向自己心愛的女生表白。
“當然是真的,當然是真的。”秦少柔激動的說道。
孔弟聽到她激動的聲音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好,我在美國等你。”
“我……”秦少柔突然欲言又止。
孔弟心裏咯噔一下。
“什麽?”
“……沒什麽……”
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你不想回美國,我不會怪你的,我尊重你的選擇。”
“沒有,沒有,我們很快就去……”突然電話裏沒有了聲音,過了一會兒,聲音再次出現,“……警察來了,我先掛了,你一定要相信我。”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他當然相信她,隻是這些年來他這樣對她,她難免會有所猶豫,如果她選擇留在中國,他當然不會怪她,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是老天對他的懲罰,他心裏突然沒底了,現在等待的那個人變成了他。
飯剛剛吃到一半,電話響了,他拿起一看是秦少強。
“姐……姐夫,”電話那頭的他緊張而又幹澀的笑著,“你沒開玩笑吧?嗬……嗬,現在孫惟德的股權怎麽被甩出那麽多?你知道我的錢……我的錢……”
“我們輸了,都結束了,你別在打電話來了。”他沒好氣的說道。
“輸了?你不是說不……不會輸的嗎?”他語氣開始變的憤怒,然後又笑了笑說道,“輸了沒關係,沒關係,隻是我的錢,你今天能幫我賣出來嗎?我等著錢急用。”
“賣出?你別做夢了!你就等著坐牢吧!”孔弟冷笑道,對著這種毫無人性的畜生他沒什麽好說的。
“你說什麽?”秦少強在電話那頭仍然不敢相信孔弟剛才說的話。
“我說你等著坐牢吧!那不是你的錢,那是沔陽銀行的錢,我這次回來就是來拿回屬於沔陽銀行的錢,至於你將盛達集團抵押給銀行借來的錢,那是對你和秦萬東的懲罰!我從把你的錢拿走的那一刻,就沒有想過要還給你,聽懂了嗎?”孔弟狠狠的說道。
“你這個王八蛋!王八蛋!”秦少強在電話那頭咆哮,“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電話那頭傳來的咆哮聲幾乎震破了孔弟的耳膜,他將電話拿離耳朵,然後掛掉電話,接著秦少強又打了幾個電話,孔弟都沒有接,最後秦少強終於放棄了。
他想象不出人可以下賤和邪惡到這種地步,殺害自己的父親,綁架自己妹妹,難道這就是秦萬東的報應?突然他的腦海裏再次想起了少柔的妹妹,這個女孩現在還在秦少強的手上,難道少柔的猶豫是為了這件事?畢竟是她的家人,對秦家的仇恨,讓他忘記了少柔自身的處境,她現在一定很痛苦,而我隻想著和她長相廝守,他開始自責起來,同時想到少柔的那句“你一定要相信我”,更是讓他感動不已。
少柔,我相信你,不管多久,我願意等你。
至於秦少強,警察已經開始緝捕他了,他遲早要被抓的,既然警察已經掌握了他殺害秦萬東的證據,他就沒有繼續劫持自己妹妹的必要了,他相信少柔的妹妹很快就會安全了。
晚上八點左右,他來到譚振讓他等待的地點,一個渡口,在十點左右會有一艘漁船來接他離開,兩天兩夜之後他將會到達日本,到時候他就安全了。
這是個荒野般的渡口,唯一的地標就是這裏有一家廢舊的工廠,他之所以能定位到這裏,也是因為這家工廠。他在渡口岸邊的一片草地上坐了下來,看著江上的月亮隨江波湧動,陣陣江風吹來,輕撫他的頭發和臉龐,伴著芳草、泥土和江水的氣息,多麽舒適的夜晚,讓他忘卻了自己是在跑路。
手機再次響起,他以為是譚振,沒想到是孟婕。
“孔弟,你在哪裏?”孟婕問她,聲音充滿關切。
“我馬上要會美國了,我很安全,放心。”他停了一會兒。
“那就好,下午公司裏的兩個警察差點發現了我代替你操盤的事情,他們盤問我半天關於公司今天操作的事情,還好現在沒事了,你安全我就放心了。”
“謝謝你,孟婕,給你造成麻煩了。”
“沒事,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做。”
他不知道這個女孩子為什麽這麽喜歡自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看公告了嗎?”孟婕率先打破尷尬。
“什麽公告?”
“雙威化工的公告,孫惟德宣布和我們的合作取消了,和一家深圳的機構合作,今天下午,這家機構瘋狂的搶購雙威化工的股票,雙威化工的其他中小股東私下也與他們簽訂了協議,全部將股票賣給了這家機構,現在孫惟德在雙威化工的股份占到了49%,而孫惟明隻有37%,差距越來越大了。”
怪不得自己出了事,孫惟德也沒有打來電話問詢,原來另尋金主了。也好,反正雙威化工的事情已經和我沒關係了,他愛怎麽玩就怎麽玩,跟自己沒
關係了。但是,仔細一想,是他將雙威化工這頭巨獸引入沔陽市的,楚成現在想贏幾乎沒有可能了。
“什麽機構?”他還是問了一聲。
“這家機構叫金石,之前和我們在雙威化工上交過手。”
孔弟突然記起來了,那人還對他說了奇怪的話,“千萬不要說哦,不然後果很嚴重的”,那讓人惡心的笑聲,現在想起來依然刺耳。
“我們還剩多少股份?”
“我們隻有8%了。”
“好的,我知道了。”
他掛掉電話,打開手機上的股票軟件,果然雙威化工下午瘋狂的放量,有人大量進貨,而江楚成盯著的恐怕隻是自己,忽略了這家機構。
他撥通了譚振的電話。
“出什麽事情了?你的船沉了?”譚振打趣地問道。
“沒有,我還沒有出發,你幫我查一查一家在深圳叫金石投資的公司,它今天進了許多雙威化工的貨,我想知道他們的背景。”
“這是意味著我的另外一筆生意開始了嗎?”
“可以這樣講,盡快回複我。”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關心這件事,隻是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他對著江麵思考了好久,就是想不通是什麽人在背後搞鬼,又為什麽今天遇到的小胡子男人會說我走不掉,也可能是自己想的太複雜了,他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事情,畢竟自己很快就要離開了,他又想起了江楚成,不知道他得到消息後會是什麽心情,因為明天他輸定了,雙威化工仍然會在沔陽市建廠,他這麽多天的努力就白費了。自己對那座城市並沒有好感,但是也並非生活在那裏的人都是十惡不赦的,他開始後悔自己引狼入室。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微弱的引擎聲從江麵傳來,像是普通的漁船,不一會兒一束光射向岸邊,在岸邊晃了晃,他知道,接他離開的船來了。
相互用手機確認後,他上了船。
譚振告訴過他,這艘船會順江而下,進入東海,然後將它送上一艘大貨輪,兩天後這艘貨輪會在日本停靠。
果然兩個小時過後,屹立在船頭的孔弟就看到一艘大貨輪在前麵慢慢前行,隻要的蹬上了這艘船,自己以後便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回頭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海岸,再見了中國,再見了所有存封在這裏的記憶。
正當船一點點靠近貨輪的時候,電話再次響起,是譚振。
“喂,查到了嗎?”
“你上貨輪了嗎?”
“馬上上貨輪。”
“那等你上貨輪了我再告訴你。”
“為什麽?”
“不為什麽,你先上去吧!”
孔弟冷笑一聲,他最討厭別人威脅他。
“你要是不說我就不上去。”漁船的人已經開始和貨輪的人打電話溝通,不一會兒貨輪上有個人探出頭來,一根繩梯慢慢的放了下來。
“那好吧,你確定準備離開了嗎?”
“確定。”他已經告訴了少柔,他要在美國等她。
“那我就告訴你。”他停了停,“金石投資的的負責人叫閆明,這個人是中國十大基金經理之一。”
“他為什麽幫助孫惟德爭奪股權?為了錢?”
“金石投資隻不過是‘圍海係’旗下的一家投資公司,‘圍海係’是一個叫鮮雄的人掌管著。”
“鮮雄?”
“這個叫鮮雄的人,我們之前調查中也出現過,當時沒有調查清楚,你終止了合作,所以沒有告訴你。”
“他到底是什麽人?”
“他是什麽人你不用知道,你隻需知道他是‘老三屆’的人就是了。”
“‘老三屆’?”孔弟疑惑的問。
“沒錯,‘老三屆’從中國股市建立以來就和‘銀藏係’勢不兩立……哦,對了,你的父親和江楚成的父親都是‘銀藏係’的人,你不會不知道吧?”
“‘銀藏係’?”又是這個名字。
“看來你真不知道,”譚振笑了笑,“當年和你父親一起去日本的那一批人都是屬於‘銀藏係’,它雖然不是一個什麽幫派,但是大家都這麽稱呼他們,自從中國股市建立後,‘老三屆’和‘銀藏係’這兩波勢力就水火不容,於是爆發了九五年的‘逆流事件’,‘老三屆’稱霸了中國股市,‘銀藏係’一敗塗地,魯良科,‘銀藏係’的頭,蹲了監獄,而你的父親和江楚成的父親回到了沔陽。”
魯良科他倒是聽說過,這下孔弟相信了不少,但是仍有疑惑。“那麽‘老三屆’的人為什麽要插手雙威化工的事情?”
“為了讓沔陽市大亂。”
“大亂?”
“沒錯,隻要雙威化工在沔陽建廠的議案通過,沔陽市會有失去控製。”
“他為什麽這樣?”
“為了讓一個人下台。”
“誰?”
“沔陽市新來的市委書記成喬波。”
“他和成喬波有恩怨?”
“沒有,他是為了阻止成喬波做一件事。”
“什麽事情?”
“徹底清查‘沔陽銀行貪汙案’,因為成喬波和江楚成的父親是朋友,他不相信江懷遠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他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徹查這件案子,現在成喬波已經查到胡楓的背景了,牽扯出了‘老三屆’的人,殺死你和江楚成父母的幕後指使者……是‘老三屆’的人。”
孔弟的心髒如有千把匕首在裏麵亂刺一般絞痛,牙齒緊緊的咬在一起,右手早已捏成了拳頭。
“你是說……害死我父母的人是‘老三屆’的人?”
“沒錯,不僅是你的父母,所有‘銀藏係’的人九五年之後都遭到了‘老三屆’的迫害,迫害他們的人就是鮮雄!”
繩梯已經降了下來,一名船員走過來,對他說道:“爬上去,你就安全了。”
孔弟轉過頭來,他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咬著牙吐出了三個字。
“回上海!”
“等等,”譚振大叫道,“別回去,我收到消息,他們得知胡楓死後,對你下了‘追殺令’,現在黑白兩道都在找你,連我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