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隻碗砸在地上,炸裂開來。啪,又一隻碗。

“你走不走?”陳金秋舉起手中的碗,指著江楚成大聲威脅道。幹癟瘦小的姥姥坐在輪椅上,鼻子上插著呼吸管,微微蠕動著無牙的嘴唇,神情擔憂地看著江楚成。

下午,江楚成在金錢豹接到邱子安的電話,聽說金秋懷孕了,急匆匆地跑回家,沒想到正在掃地的陳金秋看到他後,把他當仇人一樣。見麵第一句話就是讓他滾出去。

“金秋,有話好好說。”江楚成用手擋在麵前,防止碗砸在自己頭上,剛才有好幾隻都從耳邊飛過,在門口炸裂開來。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又一隻碗直朝著江楚成麵門飛了過來,江楚成用手一擋,隻覺得手臂上火辣辣的疼。

“你是不是懷上了?”江楚成緊張而又關切地問道。

“這不關你的事,你給我滾出這個家,永遠不要回來!”陳金秋憤怒地說道。

姥姥把手顫巍巍地抬了起來,指了指江楚成,又指了指陳金秋,不知道想說什麽。

“是因為這幾天我沒回來的事情嗎?我可以給你解釋,你先放下碗。”

“我不聽你解釋,你是什麽樣的人,我現在是一清二楚了,沒什麽好解釋的,滾!我們眼瞎,養了你這種白眼狼!”陳金秋哭著罵道。

“哎呀,這是幹嘛呀,夫妻之間,有話好好說嗎,發這麽大火幹嘛呀?”隔壁的朱冬梅突然跑了進來,攔在陳金秋和江楚成之間,“這裏有老人,被老人看到了多不好!”

江楚成回過頭來一看,門口站滿了街坊鄰居,裁縫鋪的張嫂子,理發店的楊大姐,開五金店的周德清,修手機的跛子黃楊寶,楊富平的老婆也都圍了過來。

“夫妻之間嘛,有話好好說嘛。”

“怎麽還動起手來了呢?”

“瞧這打得也太狠了吧。”

“金秋你消消氣。”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門口勸解起來。

“你讓他滾!”陳金秋大喊道。

“哎呀,夫妻之間有什麽過不去的呢?今天大夥都在這,你們把話說清楚不就好了嗎?”朱冬梅拍著大腿勸解道。“金秋你先說!”

“你讓他自己說!”陳金秋嗓子都喊啞了。

“楚成,你說,你到底把金秋怎麽了?”

大家把目光都放在江楚成身上,江楚成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總不能說自己在金錢豹住了兩晚吧,那要是說出來,自己跳到漢江裏也洗不清了。於是,他低下頭,什麽沒有說。

過了半晌,朱冬梅看江楚成不說話,開口道:“金秋啊,我楚成是個守規矩的老實人,能有什麽事呢,你也不要太要強,你就別為難他了,夫妻兩個,相互賠個禮道個歉,這事就這麽過去了,好好過日子不好嗎?”朱冬梅走到陳金秋旁邊勸慰道。

“就是,就是。”

“金秋你消消氣。”

“有什麽事搞得摔東西……”

大家聽了朱冬梅的話,你言我一語的勸解,江楚成一聽話鋒,都是指責陳金秋的比較多,心想,壞事情了,沒想到果然,陳金秋突然大哭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邊哭邊唱地喊道:“他去了金錢豹!”

大家聽陳金秋說江楚成去了金錢豹,又紛紛望向江楚成,小聲議論起來,江楚成掃了一眼大家,感覺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瞎說,你們家楚成怎麽會是那種人呢,你說,你有沒有去過,什麽時候去的?”朱冬梅逼問道。江楚成感覺這個朱冬梅是成心讓他出醜一般。

“你說呀,我有沒有冤枉你?”陳金秋繼續哭唱道。“這兩天,你都去了哪裏?”

江楚成繼續低著頭沒有說話。

“金秋,我相信楚成不是這樣的人,大夥也不信,對不對?是不是你誤會了他?”朱冬梅又勸慰道,時不時地往江楚成這邊看兩眼。

陳金秋一氣之下站了起來,氣衝衝地往廚房跑去,過了一會兒,又氣衝衝的出來了,手裏多了一把菜刀。“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剁了你!”陳金秋大吼道。

坐在輪椅上的姥姥眼神裏透露出焦急,顫巍巍的手不停地亂晃。

朱冬梅一把拉住陳金秋。“金秋,使不得呀,使不得呀,快把刀放下!”

看來今天不說實話,這事是沒法收場了。江楚成歎了口氣,大聲說道:“我是去了金錢豹,但是……”

“你們聽聽,這個殺千刀的呀!我今天丟不起這個臉,非剁了你不可!”江楚成話還沒說完,就被陳金秋打斷了,看著陳金秋提刀衝了過來。

朱冬梅使勁攔,眼看著攔不住了,江楚成還傻傻的站在那裏。這時一個人突然從人群中衝了出來,“哎呀,嫂子你消消氣,這是要幹嘛呀!大夥都別光顧著看呀,都過來幫幫忙啊!”一把奪下陳金秋手上的刀,其他人一擁而上,將陳金秋包圍住了。

他轉過身來時,江楚成立刻認出了這個人,是邱子安。

邱子安把菜刀放在桌子上,一把拉住江楚成的胳膊,說道:“走,先避一避。”

江楚成也知道自己留在這裏不合時宜,望了望在混亂的人群旁邊,坐在輪椅上的姥姥,姥姥,歎了口氣,還是暫且先避一避。他跟著邱子安上了車。

“嫂子的脾氣夠火爆的啊!”汽車發動了,邱子安看著鄰座的江楚成說。

“見笑了。”江楚成尷尬地說道。“你怎麽來了?”

他看了看將近十年未見的邱子安,發現他跟以往大不相同,再也不是愁眉苦臉的學生模樣,整個人變得意氣風發,看起來成熟了許多。

“你還問我?你什麽時候結婚了,結婚也不通知我一聲?”邱子安高興地說道。

“我都不知道你回國了。”

“說吧,上哪去吃飯,到了你的地方,你熟。”

“我也不知道,我很少在外麵吃飯。”

“那得了吧,聽我的,這幾天為了找你,沒少在沔陽市裏轉悠,也發現了一家不錯的館子,我帶你去吧!”

沔陽市不大,汽車很快到了一家叫“醉春風”的酒樓。

“子安,謝謝你。”江楚成突然說道。

“謝什麽?謝我奪下你老婆手中的菜刀?”邱子安笑著說道。

“不是,謝謝你送他去醫院檢查。”

“哦,這個呀,不用謝,應該的。恭喜啊!”

邱子安舉起酒杯來敬江楚成。江楚成這幾天鬱悶,一口氣全悶了下去,喉嚨如火一般燒。

“沔陽市真是臥虎藏龍啊。”邱子安看著江楚成笑著說道。

“怎麽了?”

“以你的水平,在美國一流大學當個教授都沒問題,沒想到在中國這麽小的城市做一個中學的數學老師,這還不是臥虎藏龍。”邱子安給江楚成倒了一杯酒,“說說看,你當初為什麽回來?”

江楚成知道,當時從美國回來得匆忙,很多事情都沒有告訴邱子安,邱子安自從和孔弟打架後,就再也沒有去過他們出租的地方了,所以他也不知道邱子安的情況。

“說來話長。”江楚成不知道說什麽,“家裏發生了變故,不得不回來。”

“當初聽你說過,你父親不是在沔陽市開銀行的嗎?發生了什麽?”

江楚成聽邱子安提起,傷心湧上心頭。“我父母都不在了……”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江楚成擺擺手,“當時走的匆忙,忘記告訴你了。”

邱子安又給他倒了一杯酒。

“當初你跟那個姓秦的姑娘在美國不是挺好的麽?怎麽現在娶了……”邱子安欲言又止,可能發覺自己又說錯了話,於是解釋道,“不是我說現在這個嫂子不好,秦姑娘比她溫柔美麗吧,當初我在美國窮困潦倒,秦姑娘給我買衣服買書包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邱子安笑著說道。

“我回來後因為和父親的案子有關,坐了四年牢,出獄後是我嶽父收留了我,”江楚成又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什麽時候回國的?”

“回來有五年了,畢業後在華爾街呆了三年。”

“你有沒有孔弟和秦少柔的消息?”

“秦少柔我沒見過,但是孔弟我在華爾街見過他一次,我想過去跟他打招呼,他好像有事,看到我了,但沒理我,走開了,據說他在華爾街的雷納茲銀行混得不錯。”第一次聽到孔弟的消息,江楚成內心激動不已,他一直把孔弟當做自己的家人。

但是,不知道秦少柔現在過得怎麽樣了,應該還在美國吧,至少在沔陽市沒有聽到過她的消息。他們應該在一起了,他想。

“你還記得那個數學教授嗎?就是名字超級長,印度小老頭,隻有我們兩個學生的數學教授。”邱子安說完哈哈大笑,“現在想起來真是太逗了,他一個人在上麵講,下麵就咱兩,我還什麽都聽不懂,當時著急的呀!”

江楚成也笑了起來。“你說的是斯瓦米納坦教授。”想起斯瓦米納坦教授,江楚成心裏又不好受起來,老教授回印度了,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知他現在過得怎麽樣。他

對自己期待那麽高,可是自己現在什麽成就都沒有,想起來慚愧不已。

“我這次來找你,除了是想和你敘敘舊以外,還為了另外一件事。”邱子安突然嚴肅地說道。

江楚成沒有說話,等著他繼續說道。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上海,我們一起在金融市場幹一番大事業!”邱子安認真地看著江楚成,“不知道請不請得動你?”

“我能幹什麽呢?我隻會數學,其他的什麽都不會。”

“你別忘了,斯瓦米納坦教授說過‘數學是破解一切大自然秘密的鑰匙’,你的天分應該用在金融上,就像斯瓦米納坦教授一生都致力於金融學研究一樣,你上報紙的事,我一看就知道是真的,你現在需要一個大平台,我可以提供給你。”

股市是博弈論,有人賺,就有人賠,有人賺得越多,其他人就賠得越多,他不想做這樣的事情。

江楚成隻是喝酒,沒有回答。

“你的能力要是被埋沒了,實在可惜,想想看,上天賜予你這樣的天分,你就忍心這樣浪費嗎?難道你真的願意在這小城市裏過一輩子?”邱子安拍著桌子說道,江楚成醉意地笑了笑,“而且,你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難道你不想你的孩子將來在一個優越的條件裏成長?不想給他更好的環境,更好的教育?楚成,跟我去上海吧,中國股市的黃金時代來臨了……”

邱子安的影像變得異常模糊,聲音越來越遙遠,江楚成隻感覺眼皮下沉,酒喝得太多了,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他倒在了桌子上。

第二天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在酒店,這是個標準的二人間。邱子安已經起來,坐在板凳上看著他。

“你終於醒了,昨晚你喝醉了,我就把你弄到酒店來了。”

江楚成拍了拍腦袋,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馬上要回上海了,我昨晚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呢?”

“什麽問題?”

“和我一起去上海,我們合夥幹!”

江楚成不知道怎麽回答,又不好當麵拒絕,看了看表,故意說道:“都這個點了!完了,完了,遲到了!我要去上課了,那我就不送你了,有機會再見!”

邱子安笑了笑,遞出一張名片。“如果你改變主意了,給我打電話,或者直接來上海找我。”

江楚成簡單收拾收拾,邱子安送他來學校,兩人分別了。

江楚成剛走入辦公室,丁康便過來說道:“你終於來了,這兩天都去了哪裏了?校長一大早就來過,說讓你來了去一趟她的辦公室。”

“這兩天有事走不開,謝謝你這兩天的幫助。”

“不要說這些了,快去校長那裏吧,早上第一節課我已經幫你上了。”

“好。”今天是周五,江楚成第三節課還有課,他看了看表,現在第二節課也快下了。拿上教科書,往校長辦公室走去。臨走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對丁康說道:“你宿舍不是高低鋪嗎?如果你方便的話,我能不能借住幾天?”

“沒問題,我那裏還有多餘的被子。”丁康高興地答應了。

來到校長辦公室,校長劉淑彤看到他,背過臉去,擦了擦眼淚,她好像剛哭過了,很快她又轉身麵對江楚成,一臉嚴肅地說道:“江楚成,你是怎麽搞的,說不來就不來,你當學校是什麽?你有沒有把我這個校長放在眼裏?”

“對不起,這幾天真有急事走不開。”

“什麽急事,假都沒時間請?”

江楚成明白這種事當然不能說了,一時語塞,低下頭來。

劉淑彤突然話語一轉,說道:“好了,我……知道你不會無端就不來上課的,”她歉然一笑,好像對剛才的發火很抱歉,“這次就算了,沒有下次了,明白嗎?”

“明白。”江楚成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們班的寧哲,就是你上次推薦的那個學生,測試通過了,考了滿分,我將安排他代表我們學校參加全國奧林匹克競賽,你就是他的輔導老師,聽明白了嗎?你務必要要好好輔導。”

“好,我會盡力的。”

說完兩人相對而視,氣氛很尷尬。

“那沒什麽事,我……我先離開了。”他很想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她看起來很傷心,最後還是忍住了,畢竟是工作時間。

上課鈴響了,江楚成來到班級,看到同學們好奇的目光和笑容,讓他有種莫名的感動,他看到寧哲坐在最後一排看著他,目光中充滿擔憂,江楚成朝他點了點頭。

“上課!”

“起立!”

“老師好!”

“同學們,把書……”

忽然底下的學生開始嘰嘰喳喳地問江楚成。

“老師你這幾天去哪裏了?”

“對呀,去哪裏了。”

“我們好想你的!”

……

江楚成笑了笑,抬手讓大家安靜。

“老師很好,現在回來了。”雖然是給大家說的話,但是他是說給寧哲聽的,他知道寧哲肯定很擔心他這兩天的情況。

整堂課,大家上得歡聲笑語,連上課經常睡覺的寧哲也抬頭認真聽,時不時的跟著課堂的氣氛露出難得的微笑,江楚成看到後很欣慰。

下課後,江楚成準備離開教室,寧哲從後麵追了上來,說道:“江老師……”他有什麽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江楚成猜測到他想說什麽,主動說道:“寧哲,聽說你考試拿了滿分,真不錯。”江楚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代表學校去參賽了,一定要好好加油,你會成為我們學校的驕傲的。”

“老師你……”他擔憂地問,眼神中充滿了感動。

“我沒事,事情已經解決了,你放心考試吧。”

“好的,老師。”寧哲聲音有些哽咽。

這時班主任楊富平從旁邊走過,斜著眼看了一下江楚成和寧哲,什麽也沒有說,就過去了。

下午,江楚成沒有課,來到萬鴻廣場。

他站在廣場中央的銅牛前麵,看著這頭奇怪的牛。牛眼大而鼓脹,如同魚眼一樣快要爆裂,鼻孔寬大,看上去怒氣衝衝,被人摸的太多,又銅色轉金黃色了,似要襲人;牛角粗長,橫向展開,又彎曲向上,充滿力量;脖子比一般牛的脖子長很多,脖子上有像鱗片一樣細細的紋路,身軀龐大而寬闊,四肢粗短低矮,最奇怪的是牛蹄,與常見的牛蹄不一樣,兩片蹄趾像是兩隻爪子,狠狠地抓牢地麵,整個雕塑看上去雄渾夯勁,如同活物。

江楚成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銅牛的背部,感受上麵細細的紋路,真是巧奪天工,極其花心思的作品。到底是誰製作的呢?一般製作者都會在作品的不起眼處留下自己的姓名和時間,不知道這隻銅牛有沒有。

他圍著銅牛仔細檢查,特別是銅牛的肚子,腿腳內側,還有牛頭與脖子內側,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現。他準備再次細尋的時候,一個瘋子突然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個礦泉水瓶子,大喊大叫地哭起來:“牛要死了,牛要死了!”廣場上人不多,聽瘋子這麽一叫,都把目光投向了這裏。

江楚成覺得尷尬,轉身離開。向萬鴻證券營業部走去,或許營業部有線索。

江楚成來到櫃台前,問櫃台後麵一個紮馬尾的小女孩道:“請問你們經理在嗎?”

小姑娘瞅了他兩眼,臉上露出驚訝之色,說道:“你是江楚成……”

江楚成尷尬地點點頭,沒想到一篇報道讓自己這麽出名了。

“……我馬上叫經理,您稍等一會。”小女孩撥了一個電話,“經理,江楚成來找您,就在樓下。好好好。”掛上電話,女孩對江楚成說道:“我們經理馬上下來,請稍等一會兒。”

不一會兒,一個白白淨淨西裝革履,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下來了,笑著和江楚成握了握手,說道:“歡迎,歡迎,你現在是我們沔陽市的熱門人物了。我叫關陸春,這裏的經理,有什麽我能幫到你的嗎?”

這時整個營業廳裏的人都開始議論起來,看來很多人都認出他來了。

“來,這裏說話不方便,跟我上樓吧。”江楚成跟著經理上了樓。

來到一個小會議室裏,一個女孩過來給他泡了一杯茶,江楚成客氣地接了。

“有什麽我可以幫助你的嗎?”經理繼續問道。

“這個事說出來有點奇怪,你要是能幫我那就最好不過了。”

“沒事,你說吧,我能幫的我一定幫。”

“關於廣場中央的銅牛,我想知道是誰製作的,我想找這個製作者聊一聊。”

關陸春楞了一下,看來是被江楚成的問題驚到了,然後笑著說道:“你要知道這個幹嘛?”

“這關係到一件我正在調查的事情,很重要,請你務必要幫忙。”

“好,你要我怎麽幫?”

“當年定製這座銅牛的時候應該留有發票或者合同之類的,如果還有保存的話,或許能找到製作者的信息。”

“我去通知財務室的小呂,讓他去找找,你稍等一下。”

關陸春離開後,江楚成在會議室裏大約等了半個小時,關陸春高興地走進來,說道:“果然保存著,找到了一張合同,你看。”

江楚成拿過來一看,合同上寫著“楚江文化製作工廠”的名字,地址在沔陽市西郊二裏半溝銀春湖村五組,但是沒有寫製作者。

江楚成寫下工廠的名稱和地址,和關陸春說了聲謝謝,準備離開,關陸春叫住他說:“我們希望你能在這裏舉辦個講座,讓股民朋友們都來聽聽,學學經驗,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什麽講座?”

“關於在熊市期間炒股方法的,你現在出名了,估計會有不少人來聽的,怎麽樣?”

“我沒有什麽方法,我其實不會炒股,隻會數學,謝謝你的邀請。”

“我們會有相應的報酬的,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真的不是報紙報道的那樣的。”江楚成搖了搖手,“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一步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有機會再合作。”

新聞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了一些困擾,但在這些事情上也幫到了自己,江楚成想。

晚上,江楚成回到丁康的宿舍,這是學生宿舍裏多餘的一間,裏麵極其的簡陋,丁康的物品也不多,一個臉盆一個桶,幾件換洗的衣服隨意堆放在床上,唯一的一張桌子上放著一些洗漱用具,一盞台燈,幾本教科書,還有草稿紙。江楚成看了看上麵的草稿紙,全是關於股市數值的計算。

丁康看到江楚成拿起自己的稿紙,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想像江老師一樣計算出準確的走勢,可惜自己太笨了。”他摸摸後腦勺。

江楚成知道他一直想學自己的計算方法,想炒股票賺錢,但這會害了他,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丁康將下鋪讓給江楚成睡,自己睡上鋪。

晚上江楚成將萬鴻廣場的事告訴了丁康,丁康高興地說道:“如果這座雕像真的和水怪有關的話,那事情就有線索了,我明天跟你一塊去吧,我也很想知道水怪到底是什麽。”江楚成答應了。

能不能找到這個二十年前的工廠和製作者,他心裏也沒底。

第二天,江楚成和丁康吃過早飯就出發了,兩人做了一上午的公交到了二裏半溝,又走了半個多小時到銀春湖村,村子裏人口稀疏。“現在的村子裏都是老人和小孩居多,年輕人都去城市打工去了,我們那裏也一樣。”丁康告訴江楚成。

兩個人好不容易來到五組,問了一位老人,老人告訴他們工廠現在已經倒閉了,有幾個原工廠的老工人還住在那裏。聽到後麵的話,江楚成覺得希望並沒有破滅。

很快找到了這個廢舊的工廠,說是個工廠,不如說是個大院子。正午的太陽白花花地照在院子裏,院子裏安靜得詭異,整個院子已經雜草叢生,但是在雜草裏豎立的數十尊雕塑,讓江楚成和丁康都大吃一驚,他們從沒見過這麽奇怪的作品。

門口的兩根柱子上,矗立著兩條正在展翅飛翔的魚,身形自然,很難看出違和的感覺。魚眼突出,如同對進入者怒目而視。

進門左邊,一張石雕的人麵藏在草蟲裏,著實讓江楚成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是一座人麵獅身鳥翼狀的雕塑,身形如同猛虎下山,栩栩如生。

進門右邊,一隻一米多高,形狀像烏鴉一般的大鳥,長著三個腦袋,六條尾巴,穩穩地站立在石座上,三個腦袋透露著人一樣的笑容,神秘又可怖。

後麵一個形狀像野貓的雕塑,隻有一隻眼睛,卻長著三條尾巴,一寸來長的獠牙伸出口外,做出攻擊的態勢。

再往前,一個巨大的嬰兒形體,沒有頭顱,長著三對翅膀,四雙腿,其勢若飛。

……

“這個地方夠恐怖的,我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丁康說道。

江楚成看到石像後麵有跟繩子上晾曬著衣服,看來剛才那個人沒有說錯,這裏果然有人居住。

他們往前走了幾步,看到有間屋子,門口放著一下雜物,就走了過去,門是開著的。

“有人嗎?”江楚成禮貌地喊道。

“誰?”一個蒼老的聲音回應道。

江楚成和丁康走了進去,看到一個老頭子躺在破爛的床上,床邊沒有看到鞋,一看就是常年下不了床的人。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是來打聽一件事的。”

“什麽事?”老頭咳嗽了兩聲,精神憔悴。

“我問一下,楚江文化製作工廠是這裏嗎?”

“是的,不過工廠已經倒閉了,都有十幾年了吧。”他感歎著說道,“你們找這裏幹嘛?是要訂做雕塑嗎?我們已經不做了。”果然是這裏,江楚成高興地想到。

“不是的,我們來是想詢問一下關於一座雕塑的事情。”

“什麽雕塑?”

“萬鴻廣場的雕塑,是你們這裏做的嗎?”

“你們是誰?為什麽問這個?”老人神情開始變得緊張和痛苦起來。

江楚成和丁康麵麵相覷。

“這雕塑做得太好看了,我們想……”

丁康正說著,被江楚成打斷了。“這座雕塑與我們正在調查的一件事情有關,如果您知道關於這座雕塑的來曆,還請告知,對我們很重要。”他看老人神色變化,肯定知道些什麽,如果發現我們不真誠,那就得不償失了。

“什麽事情?”老人充滿防備地說道。

江楚成見老人充滿警惕性,也就不再隱瞞了。“最近漢江出現了不明生物,一艘擺渡船沉沒了,很多人都說是水怪,後來又有人看到過它,經他描述,與萬鴻廣場的這座雕塑出奇的吻合,我想這其中或許有什麽聯係。”

“這……這是真的嗎?”他激動地坐起身來,“你……沒騙我?”他拉著江楚成的胳膊問。

“我不知道答案是什麽,但是我說的句句是實情。”

江楚成剛說完,老人嗚嗚地哭了起來,這讓江楚成措手不及。

“雕‘魂’……雕‘魂’……原來木生說的‘魂’真的存在,”他抹著眼淚,痛苦地說道。“木生……是我錯怪你了……”

“木生是誰?”丁康問道。

老人收拾了一下情緒,說道:“萬鴻廣場的雕塑,就是木生做的,可是……他已經走了!”

“走了?”

老人點點頭。“木生是我的師弟,他手藝好,師父留下來的廠,全靠他撐著,我也隻能幫他打打下手。也由於他名氣大,所有訂做的人都要先付全款,當年接到萬鴻廣場的訂單的時候,我和他都興奮了好久,把這當做莫大的榮耀,他說他要為這座城市雕‘魂’!”

“雕‘魂’?”

“沒錯,當年沔陽市剛剛把發展金融定位城市發展戰略,木生說就按照這個主題,製作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作品,為了把這座雕塑做好,木生他也費盡了心思,收集各式各樣的“牛”,畫了好多版本,他就是不滿意,然後,他突然離開了廠子,消失了幾天,回來後就定了稿,就是現在萬鴻廣場的雕塑。”

“不是我潑冷水,”丁康歉意地說,“那雕塑根本不像牛。”

“當初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他抹了抹眼淚,“我說就這麽個‘四不像’的東西,你這是雕的什麽‘魂’?他也不回答,就自個兒開始動工了……”

“這樣的作品,當時萬鴻廣場時怎麽收下的?”

“他們當然不要,但是市裏又急著搞開幕典禮,一個叫魯良科的領導卻覺得木生雕得好,就用了,沒想到一直到現在都沒換。”

魯伯伯?江楚成對魯良科很是了解,那是父親當年的同鄉和同學嗎,還和父親一起去日本留過學,後來做了萬鴻證券的總經理,也是沔陽市的名人,因為一次股市事件後,進了監牢。

“我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他走火入魔了,”他指了指門外,“外麵的那些石雕,你們都看到了吧,那些都是他雕的。”他又接著說。

看著那些動物一樣的石雕,江楚成一個也叫不上名字。

“這些都是什麽?感覺看起來像怪獸?”丁康詫異地問道。

“那些都是《山海經》裏的東西,雕了萬鴻廣場的雕塑後,他就開始喜歡《山海經》,跟著了魔了似的。他沉迷了進去,再也不接受訂單了,開始創造院子裏的那些作品,我跟他說這些都是神話傳說,你雕再多也買不了錢,你想讓師父留下來的廠在我們手裏關門嗎?”老人激動地回憶著,“他根本不聽,隻是一個勁地雕,突然有一天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說要離開,我問他去哪?他說去找《山海經》裏的這些神獸。”

難道真的是瘋了嗎?

“他就這樣走了?”

老人點點頭。“三年後,在漢江的源頭——嶓塚山,發現了他的屍體。”

頓時整個屋子沉浸在悲傷之中,沒想到萬鴻廣場的雕塑作者有這樣淒慘的經曆,過了一會兒,江楚成才知道重要的事情沒有問,於是說道:“他到底去了哪裏,才得到這座雕塑的靈感的?”

“他去了……”老人哽咽著說,“陳友諒紀念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