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士兵正在休息, 突然發現場外衝過來一道高大修長的身影。

驚了一跳之後,立刻拖著疲憊的身軀站起來,整整齊齊地行禮。

“薄將軍!”

薄朔雪麵容冷峻, “嗯”了一聲,抬手脫掉了礙事的外衣。

“來, 切磋切磋。”

士兵們麵麵相覷, 都有些激動。

能跟主將切磋,這是大好機會啊。

“將軍,誰來?”

薄朔雪動了動手腕, 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 眼神冷漠銳利, 一掃而過。

“都來。”

於是滿場士兵們排成一列, 衝上去跟主將大人搏鬥,五招之內被撂倒在地,換下一個。

日頭正盛,男子爭鬥時嗬哈聲響連綿不絕,十分生機勃勃。

被打敗的士兵們都坐在一旁接著休息聊天,看著主將大人的目光滿是崇拜和敬畏,半個時辰後, 薄朔雪依舊遊刃有餘, 身姿如鬆竹挺立, 連汗都沒出多少,視線時不時瞥向場外左側的涼亭中, 帶著三分矜持,七分驕傲。

鬱燈泠倒是有些看累了。

她自己把雞湯喝完, 又托腮看了會兒, 被暖暖的太陽曬得有些想睡覺。

她有心想跟薄朔雪打聲招呼, 但是薄朔雪在場中十分忙碌,她便想著不去打擾了。

讓他切磋著,自己站起身想回去睡一覺。

卻被一個婢女擋住了路。

婢女恭恭敬敬地彎了彎膝蓋,福身道:“殿下,可是渴了餓了?”

鬱燈泠搖搖頭:“困了。”

婢女麵露難色:“侯爺說,請殿下把比試看完。”

“你確定這還有完嗎?”鬱燈泠看了眼場中,躍躍欲試等著去切磋的士兵還有好長一隊。

婢女又福了福身,小碎步跑了下去。

鬱燈泠遠遠看到一個人進場去跟薄朔雪回話。

過了沒多久,婢女又跑回來。

“殿下,請、請您再看一會兒,很快就會結束了。”

鬱燈泠微微蹙眉。

果然場中有了變化,薄朔雪似乎說了什麽,原本一對一單挑的士兵突然變成了三五一組,一起朝薄朔雪進攻。

依舊五招內被打趴。

婢女在一旁語氣刻板地誇讚:“侯爺真是最英武的。”

鬱燈泠又看了一會兒,一開始有些新奇,到後來還是想打哈欠。

實力懸殊太大,毫無疑問的勝負,看著真是沒**。

婢女看見她一臉困倦,又急匆匆地跑下去。

過了一會兒回來,氣喘籲籲地跟鬱燈泠稟報道:“殿下,侯爺問您,您是想看,看會飛的,還是看打得響的,還是上兵器的……”

鬱燈泠目光冷冷,瞥了眼她:“還是口吞長劍,胸口碎大石?”

婢女一愣,接著就想轉身去匯報。

被鬱燈泠喊住。

“回來。”鬱燈泠扶了下額角,有些無奈。

她總算看明白了薄朔雪的意思。

現在才知道,原來薄朔雪的氣性這麽小。以前好像也不這樣啊?

還是說,以前他就這樣,隻是她沒發現。

鬱燈泠對著婢女耳語幾句,接著不再管別的,徑直朝臥室走去。

等了沒一會兒,薄朔雪果然緊隨其後走了進來。

身上還帶著日頭底下蒸出的熱氣和汗氣。

鬱燈泠聞著,卻並不嫌棄。

隻覺得鬆林的氣息更濃密了些,還有一種不同於平時的味道和吸引力。

鬱燈泠走近兩步,薄朔雪下意識地退後,拿起新毛巾趕緊擦擦自己脖子上的汗珠。

鬱燈泠卻直接握住了他帶著汗意的手背。

“薄朔雪。”她定定地瞧著他,神情很平靜,“別人我看再多眼都不會喜歡,隻喜歡你。”

薄朔雪猛地怔住,琥珀色的眼珠盯著長公主,眸底一瞬間欣悅劇烈地波動,仿佛按捺不下去的浪潮。

他臉迅速地紅了一片,一半是高興得,一半是被戳破心機的羞澀。

鬱燈泠沒有放開他,還接著說:“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是英武還是不英武,聰明還是不聰明,都喜歡你。”

薄朔雪眼眸潤澤,長睫眨動,高高大大的身影仿佛被釘在了門板上,一動不動,胸腔裏開滿了小花。

雖然也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勁,侯爺什麽時候不英武不聰明?但是在長公主一聲聲的“喜歡”中,薄朔雪神智鬆散,沒來得及思考那些事。

鬱燈泠見哄得差不多了,才放開他。

隻是看著他的目光還有些猶豫,有一件事藏在心裏,還沒有告訴他。

不知道現在告訴他時機合不合適。

薄朔雪卻被哄得飄了,有些食髓知味,還接著纏上來,又繼續問:“那要是我癡了傻了,殘了醜了,阿燈也喜歡嗎?要是我死……”

話沒說完,就被鬱燈泠看傻子一般的目光製止。

“薄朔雪。”鬱燈泠依舊用那平平的聲調喊他。

大概要挨罵了,薄朔雪微微縮了縮脖子。

“喜歡。”鬱燈泠踮起腳,在他嘴角邊親了一下,“但你最好活著被我喜歡。”

薄朔雪離開的時候,整個人快飄成了一朵軟乎乎的雲。

鬱燈泠目光微深,看著他的背影。

總覺得另有原因。

他又不是什麽多愁善感的人,怎麽突然之間說這些。

鬱燈泠越想越精神,午覺也不睡了,幹脆拎著玩具箱子去找洛其。

兩日後,薄朔雪整裝待發。

他提前跟鬱燈泠說了,他要帶一隊斥候先行,大軍押後。

鬱燈泠當時“嗯”了一聲,也沒說什麽。

薄朔雪放下心來,等到要出發的時候,掀開馬車簾一看,卻險些沒腳滑從馬車上摔下來。

鬱燈泠端坐在裏麵,正等著他。

“阿燈。”薄朔雪勉強鎮定,恢複了溫柔平靜的眉眼,微笑問,“你怎麽在這兒?”

鬱燈泠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

別的什麽也沒說,隻甩出一句。

“我說過,你騙我,瞞我,我都喜歡你。但你最好活著被我喜歡。”

薄朔雪喉結不斷滾動,身形僵硬如石。

大軍就在身後矚目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主將大人為何停頓。

半晌,薄朔雪不再掙紮猶豫,忽地一掀轎簾,矮身坐了進去。

他和鬱燈泠並肩坐著,放在膝上的手悄悄伸過去,和鬱燈泠的握在了一起。

馬車動了起來,直到跑出一段,薄朔雪才輕咳一聲。

“對不起。”

鬱燈泠把手抽回去,托著腮。

薄朔雪登時越發緊張。

在心裏直後悔,當時為什麽沒幹脆給洛其磕三個響頭,求求他不要說漏嘴。

事已至此,鬱燈泠都已經放出話來,薄朔雪不可能再一意孤行,把她留在鹿城,自己前去。

否則日子是真的不要想過了。

薄朔雪緊張得快要出心疾的時候,鬱燈泠終於開口了。

“你什麽計劃。”

薄朔雪微微鬆出一口氣:“沒有計劃。”

“?”

薄朔雪解釋道:“隨機應變。眼下不知道宮裏如何安排,但大軍隻慢我兩日。我有兩日周旋的時間,隻要得了機會,就一刀殺了周蓉,迎大軍進城,城中百姓不需要有損傷。”

鬱燈泠垂眸想了想。

“如果你出不來呢。”

薄朔雪口幹舌燥。

鬱燈泠催促道:“說。”

薄朔雪點點頭,趕緊開口,語氣卻遲疑:“如果是最壞的情況……”

鬱燈泠打斷他:“不要現編。說你原本想好的。”

薄朔雪噎了一下。

阿燈太聰明,他實在無所遁形。

“若真是那般,大軍等不到我的指令,兩日內便會強攻進城,清奸佞妖妃,扶你掌權。”

這也是薄朔雪之前堅持要瞞著鬱燈泠,將她留在鹿城的原因之一。

此次反叛勢必成功,而他們不能沒有新皇。

他要阿燈萬人之上,這個皇位,就必定隻能是阿燈來承襲。

女帝並非沒有先例,一海之隔的金朝亦是皇後即位多年後再將皇位傳給嫡公主。

到那時,他在或不在,都不要緊。

鬱燈泠聽完深吸了一口氣,久久不語。

薄朔雪悄悄地打望鬱燈泠一眼,暗暗咽著口水。

“阿燈,你,生氣了嗎?”

鬱燈泠一徑沉默著。

她應當是在生氣,很生氣。

但是她許多年不曾有過尋常人的情緒,即便怒火翻湧,也不知如何表達。

反倒將這怒火壓抑了下去,如同冰封牢牢蓋住洶湧的海麵。

於是多出幾分冷靜,去專注思考如何解決麵前的問題。

“從鬱泉身上下手。”

薄朔雪反應了一下:“你是說,病重的皇帝?”

許久不曾聽到皇帝的名諱,這個名字於薄朔雪而言已然陌生。

鬱燈泠點點頭。

“周蓉自恃身份,無非是因為其子有皇帝之名。若皇帝死了呢?”

薄朔雪心中一**。

他自然也想到過這一點,但一來弑君定會遭世人唾罵,不利於他們的長遠之計,二來,這皇帝畢竟是阿燈同父異母的血脈,他不知道阿燈心中會不會有疙瘩。

聽完他的遲疑,鬱燈泠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我自幼連生母都不關心,更別想提其他兄弟姐妹的親情。更何況,哪怕鬱泉並非自願,周蓉也已在他身上添了許多血債,他不得不還……其實這些都不重要,待你親眼看到鬱泉,自會知曉。”

親眼看到?這意思是……

薄朔雪若有所思,但沒有再接著追問。

隻是一路上,又將鬱燈泠的手捉回來,握得更緊。

“阿燈,我定會護你周全。”

鬱燈泠緩慢地眨了眨眼,反手也握住他。

“我和你一起,你周全,我才會周全。”

不然她為什麽要跟來。

當然不是為了礙事,而是為了加重薄朔雪身上的砝碼,免得他覺得自己不重要,可以隨隨便便飛到別的地方去。

薄朔雪垂眸看著她,終究再忍不住,一把將她端了起來,抱在自己腿上,像懷揣個寶貝一般的抱法,在臉頰上蹭了蹭,接著深深地吻下去。

深秋轉瞬即逝,凜冬即將逼近。

車窗外寒風呼嘯,馬車內卻溫暖如春。

半個月後,終於到了宮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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