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洛其特地睡到大晌午才去驗收成果。

結果拿著一個鹽菜包子邊咬邊走, 到了議事廳的時候,看見薄朔雪,洛其被嚇了一大跳。

怎麽反倒比昨天狀況更糟糕了。

這一臉快要憋死的樣子。

洛其忙走過去給薄朔雪探了探脈搏, 深沉地歎了口氣。

“你這樣下去不行。”

薄朔雪現在哪裏聽得了“不行”兩個字,當即差點就要跳起來, 好險忍住。

他不知道眼前人就是害他至此的罪魁禍首, 憑借著良好的涵養,深吸幾口氣,還主動換話題。

“洛公子來得正好, 一起看看這城防圖, 有無建議。”

洛其攤了攤兩隻手, 驕矜道:“我一手醫, 一手毒,沒空去搞你們那些打打殺殺。”

他雖然現在是軍中的軍醫,可是似乎從來沒有把其餘人當做自己人,在這緊張無比的時刻,他一點都不關心此戰的輸贏。

將士們對他冷漠生疏的態度也頗有微詞,但他確實醫術高超,更何況還是主將大人身邊的紅人, 沒人敢得罪他。

薄朔雪沒有接話, 依舊沉默地看著他, 目光頗有深意。

洛其一頓,反應過來。

“你是想在城中用毒?”

洛其的神色也變得正經了幾分, 還隱隱藏起了防備。

薄朔雪卻搖搖頭。

“不是,是在宮中, 且不到萬不得已時, 不會用。”

薄朔雪在城防圖上點了點, 給他講解。

“這些時日,我們在反複推演進京之路。周蓉如今手中最強大的勢力除了宮中禁軍,就是駐守京城的幾個將領,他們手中的兵馬加起來總共大約十五萬。”

“但京城人口極密,兩方交戰時,動靜越大,無辜傷亡就越大。”

洛其不適應地皺了皺眉。

他個性自由,不愛插手這些所謂大事,本是閑散醫師,隻想治病救人。

但偏偏遇見了這小侯爺和長公主,讓他忍不住不幫把手,才一路跟到了這裏。

但是說實話,什麽朝代更迭,哪個當皇帝,他根本不關心,也不想參與,他厭惡戰亂,不管這戰爭的名義是否正義。

因此才會一直擺出生疏的態度,也算是給自己心理安慰,免得被卷入太深。

洛其扯了扯唇角,嘲諷道:“即便知道會有無辜傷亡,你不還是要戰?現在擔憂這些,未免有些裝模作樣。”

“你!”一旁的趙將軍脾氣粗,忍不了這諷刺的話,立刻就要跟洛其打起來。

薄朔雪攔住他。

“洛公子,請看此信。”

薄朔雪從一旁的木匣裏拿出一封書信,遞給洛其。

信封上壓著金色的印漆,已經被拆開過,竟是從宮中來的信。

洛其狐疑地打開。

給他看這個做什麽。

信中是周蓉親筆所寫,用詞用句繁複不提,最終卻隻有一個目的,便是宴請薄朔雪,讓他進宮談談。

洛其看完,將信紙摔下,生氣道:“她瘋了吧,哪個傻子會去吃這個酒。”

“我去。”薄朔雪道。

洛其驚恐抬頭,好像活生生看著自己的朋友在眼前變成了一個傻子。

薄朔雪笑了笑。

他卻沒有第一時間跟洛其說話,而是轉頭對著趙將軍開口。

“我早說過,洛公子單純直爽,不許跟洛公子置氣。”

洛其拽著他道:“你先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這便是請你來看城防圖的原因。”薄朔雪深吸一口氣,“如今大軍集結,周蓉自知勢不可擋,便以城中百姓的性命作為要挾,使我等退卻。”

“此時城中恐怕早已處處都是提前布置好的火油,若是我們不應這紙邀請,強攻城門,城中立刻便會化成一片火海。”

洛其臉色煞白。

醫者仁心,他性情再散漫,也是有原則的,人命在他眼中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當朋友的性命,和龐大無辜者的性命放在一起比較,洛其從沒想過這般複雜的問題,瞬間頭痛,心裏排斥。

“曆史上謀反叛亂,從沒有哪方在乎平民百姓的死活,甚至路過要屠城,擒虜要坑殺,但我們並非那般反軍。”

薄朔雪伸手比了比趙將軍:“趙廖二位將軍,是為榮譽而戰。朝廷視將士為芻狗,為枯草,要用時便是盾牌,不用時便隨意折辱。趙將軍要奪回武將榮譽,不能做那傷天害理之事。”

“至於我。”薄朔雪負手在後,看了看門外的天色,“天下之士,都是長公主的子民,我為長公主而戰,自然不會棄他們於不顧。”

那麽,隻能去。

孤身前去鴻門宴,誰都知道有多危險。

更何況那周蓉耍盡小人手段,絕不可能講究一絲仁義,她讓薄朔雪去,不讓他有去無回,又怎麽可能罷休。

“我會去,去了就一定會回來。”薄朔雪溫聲道,“洛公子帶著長公主從京城逃出,定然是同長公主先研究過路線,宮城中有何關竅,還請洛公子分享一二。再者,若有隨身可用的毒物藥丸,是最好不過。”

洛其蹙眉:“藥丸,我可以給你。但路線,你為何不直接問長公主?”

薄朔雪又是沉默。

洛其反應過來,臉色難看至極。

作為朋友,他都已經極不願意讓薄朔雪前去,更何況鬱燈泠?

難怪薄朔雪閉口不言。

打仗煩死了。

洛其轉身就走,趙將軍想攔都沒攔得住。

過了一會兒洛其卻又背著一個箱子回轉,砰的一聲摔在桌上,箱子彈開,裏麵是當時鬱燈泠為謀劃逃跑路線繪製的手稿,還有各色紙包裝著的藥粉藥丸,上麵都用細羊毫一一標記了名字和用處。

洛其生氣,扔下東西就往外走,出門時大罵:“藥給你了別亂吃,吃死了別來找我。”

薄朔雪啞然失笑。

洛其跑到後院的曲水小橋景邊,托著腮沉默了許久。

他不理世事,極力想活得簡單,他看得出來,鬱燈泠在這方麵跟他一樣。但世間事,似乎從來就沒有這麽簡單的。

隻是那些複雜的事情,有其它人去做了,才使他們能夠過得簡單而已。

鬱燈泠碰上一個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鬱燈泠閑來無事,出去亂逛,最近常常跑去看士兵訓練。

一院子人站得整整齊齊,手裏拿著相同的兵器,聽著指令一絲不苟地朝著同一個方向揮舞,再收回,再揮舞,氣勢磅礴,很有觀賞性。

深秋無雲,這幾天日頭有點毒,鬱燈泠坐在亭子的廊下靜靜觀賞。

中途有個小婢女過來問鬱燈泠午膳想吃什麽,鬱燈泠隨口說了句想喝雞湯。

“謔!哈!”士兵們聲勢震天。

鬱燈泠看到興頭上,還給他們鼓掌。

一個人影從後麵穩步靠近。

鬱燈泠都不用回頭,就認出身後來人是薄朔雪。

薄朔雪柔柔喚了她一聲:“阿燈。”

鬱燈泠心思不在此處,敷衍地“嗯”了一聲,目光繼續追隨著場中的士兵。

薄朔雪微頓,視線也跟了過去。

“阿燈,在看什麽?”

鬱燈泠隨口應道:“看這些兵。好看。”

哪裏好看?

場中人很多,但不乏幾個格外高大健壯的,如同鶴立雞群,十分醒目。

薄朔雪蹙眉評判了一番。

他端著雞湯坐到鬱燈泠旁邊,身子微微側過來,擋住鬱燈泠的視線。

和她耐心解釋道:“有些人其實並不是那麽英武的,但因為旁人襯托,才顯得格外英氣,給人以錯覺。”

“什麽錯覺?”鬱燈泠聽了一半漏了一半,轉向薄朔雪,看了他幾眼,“哦……確實有錯覺,你也不要太在意了,這沒什麽的。”

畢竟薄朔雪看起來很厲害,誰知道他不行。這就是十分典型的錯覺。

薄朔雪察覺出了長公主眼神中的意味,額角瞬間蹦出幾條青筋。

手指用力,幾乎快要把瓷碗捏碎。

但話畢竟是他自己說的,而且長公主並沒有什麽別的意思,隻是平淡地陳述事實而已……

可這就足夠叫人惱怒了!

薄朔雪悄悄地轉向一邊,深吸氣,試圖平複自己的情緒。

略後悔。

甚至想回到昨晚,在自己說出那句話之前把自己打死。

從他說完那句話之後,長公主再也沒有“為難”過他。

甜蜜的折磨的確是沒有了,可阿燈也不黏他了。

甚至現在還跑來看別的男人。

難道是因為他不行,所以阿燈要去看別的行的人?

薄朔雪頂著大日頭想出一身冷汗。

危機感蹭蹭地冒出來。

是他不懂事了。他本來以為麵子不重要,卻沒想到有這麽多後續的麻煩。

薄朔雪端著雞湯沉思,在心中組織著語句,想要解釋一番。

至少把這個可怕的誤會給去除,但就在此時,場中的士兵們短暫休息了一會兒。

毫無遮擋的驕陽之下,長時間的訓練讓他們燥熱不堪,周圍又都是跟自己一樣的兵蛋子,不少人紛紛褪去上衣,或敞懷赤膊,盡情地展露在藍天之下。

薄朔雪瞬間警覺,唰的扭頭。

就見長公主當著他的麵,還捧著雙腮,雙眼晶亮地看著,一眨不眨。

薄朔雪臉色快要扭曲,勉強壓抑著情緒,起身徹底擋住長公主的視線。

竭力柔聲道:“阿燈,用膳。你不是說想喝雞湯?”

喝雞湯,就沒空看別人了。

她現在不餓。鬱燈泠揮揮手,並沒在意。

身子側傾,從薄朔雪腰邊探出去,嫌他攔地方耽誤事兒:“等會兒再喝。”

“等會兒涼了,不好喝。”薄朔雪皮笑肉不笑。

“哦,那你喂我。”鬱燈泠正忙著,沒空低頭。

“……”

一陣可怕的寂靜。

“咚”的一聲,盛著雞湯的瓷碗被用力放在了桌上,薄朔雪抿緊唇,轉身衝向練武場。

鬱燈泠被小小嚇了一下,接著莫名其妙。

不就是叫他喂個飯,至於麽,又不是沒喂過。薄朔雪,脾氣又變差了?

作者有話說:

掐指一算,下章能進宮吧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