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三十

許半夏並沒有被長著趙文瑄式下巴的屠虹迷得沒了準頭,送走屠虹,便打電話找高躍進,高躍進很賞臉,給她的是一個很少有人知道的手機號,所以時時開著。品書網手機端 沒想到高躍進接到電話,連“喂”都沒說一聲,就直接大聲道:“胖子,野貓在不在你那兒?怎麽還沒回家?都幾點了?”

許半夏笑道:“原來高總今天在家啊。沒事,她答應過我,每天都會回家過夜的。我今天遇到一件奇事,一個從上海過來的、總部設在北京的律師找我打聽你,問了一些有的沒的的問題,問得比較空,好像隻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個喜歡虛榮的人,我誘導他你是個實幹的人。不知道高總本質如何?”

高躍進立刻繞過枝節,直接提問:“胖子,你是不是看出什麽了?”

許半夏心說,還真是人精,一問就問到點子上,一點沒被她的那些玩笑所誤導。“他要是隻是個尋常律師,第一次來我們市,順口打聽一下土特產,那也是正常,嘻嘻。隻是他的名片給我一些聯想,覺得他絕對不是當你高總隻是一個本地有名土特產那麽簡單。你等一下,我靠邊停下車,找那張名片給你,我想你去了解一下,應該不會錯。”許半夏對此事也是有可無可的,不過是提醒一下高躍進,眼看高躍進有警覺,這才幫他也重視一下

高躍進忙道:“好,我找一下筆。這律師找上門,準沒好事。”

許半夏停下車,找出名片,把上麵的單位名稱讀給高躍進聽,沒想到才讀完,高躍進就道:“胖子,他們來了幾個人?你幫我了解一下,他們主要是來做什麽?要了解我什麽事?”

許半夏心想,難道真要屠虹留幾天,她得給做幾天車夫?那不完蛋了嗎?這幾天正好很有安排呢。“高總,我從機場隻接到一個人啊,不如這樣,你找個穩妥機靈的人來充作我公司的司機,明天我派他過去伺候那個律師,看看律師究竟想對你幹什麽?”

高躍進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道:“許胖子,你不能半途溜號。你說的這個律師的單位跟證券界有很深的關係,我正為上市煩得焦頭爛額,不能在這人身上有出一絲一毫的差錯。無論如何,你得幫我盯緊他,伺候好他,絕對不能用我的人,否則給他看出一點不對的話,我怕反而出問題。胖子,我知道你會提條件,說吧。”

許半夏笑道:“提條件?哈,你不說我還真沒想到衝你提條件,隻是一腔熱血地想著幫親不幫理,絕不能見色忘友,怎麽也得幫著多年老友。好吧,既然是你自己說的,我也就不客氣了,隻有一個條件,野貓要和阿騎結婚的話,你不得阻撓。”

高躍進立刻後悔自己怎麽能主動提出給許半夏提條件,此人狡猾無比,怎麽都會一下就提到高辛夷與童驍騎的婚事,而不是什麽資金上的援助,因為她應該會很清楚,隻要他答應女兒的婚事,以後還不得乖乖看女兒女婿份上,把援助源源不斷送入她許半夏手中?什麽是主,什麽是次,這家夥分得清著呢。隻得硬著頭皮道:“這事不是我能答應的,還得看他們兩人自己處得如何。我能不去橫插一刀,已經算是夠看你的麵子了,免談。其他條件你好好想想吧,別浪費資源。”要換作平時,高躍進早一句這事沒得商量甩了過去,今天隻能忍聲吞氣地受許半夏要挾。

許半夏大笑道:“好,我幫你伺候那律師去,送他走後,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她也沒指望高躍進能痛快答應阿騎與野貓的婚事,不過得時時提醒他,讓他認清這個現實。

唱歌的包廂裏坐著不少人,男男女女平均搭配,每個人身邊都坐著一個打扮妖豔的女子。包括趙壘和許半夏身邊都有小姐陪著,秦方平居然也在。許半夏感覺今天不會太平了。伍建設一見許半夏,便一拍身邊的男子,道:“上,你伺候好這富婆。”

許半夏頓時有點傻眼,還真給她叫了個鴨。見那個染著黃毛的帥哥微笑著起身過來,不由瞥了在座其他男人一眼,見大家都笑嘻嘻看著她,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許半夏生氣,怎麽趙壘也不幫著她。此刻靠天靠地隻有靠自己了,便笑嘻嘻地站在當地,等那鴨過來的時候,主動伸手出去,一把拎起他的手,左看右看,這才把那鴨的手一放,笑道:“你們有沒搞錯,什麽鴨子,手爪子比雞爪子還細,蒙我哪。”一邊衝那鴨揮手道:“回去,找個有點肉的過來,有雙鵝掌也比雞爪子強,別搞得我跟雞搞同性戀似的。”氣得那鴨摔門而走。

眾人聽著都是大笑,伍建設更是大聲笑道:“胖子,真有你的,跟咱大老爺們有得一拚,沒叫錯人。”

秦方平有點尷尬地笑道:“許總,不是說出差去了嗎?早知你沒出去,我們吃飯時候就叫上你。”

許半夏不明白秦方平怎麽笑得有點尷尬,不過想到他最近與趙壘的關係緊張,懷疑他們在飯桌上已經有言語交集,看樣子,他沒占什麽上風,否則依他的性格,此刻應該是誌得意滿。許半夏便幹脆過去坐到秦方平的身邊,笑道:“本來是要出去的,結果你看,我不是有朋友來了嗎?我還得給他做幾天車夫才能走。身不由己啊。”

才說完,就聽見手機響,便叫了聲:“誰手機響?催回家了吧?”

眾人都去檢視手機,唯獨伍建設得意洋洋地道:“我即使不回家,我老婆也不會來電話的,規矩要靠平時一點一滴地做下。”他還真的沒去看一眼手機。

卻見趙壘拿了手機出來,到門外接聽,等他一出去,伍建設就對秦方平道:“小秦,你那麽老實做什麽,他現在又不是你的上司,他要你喝酒你還當真一杯是一杯地喝?”

郭啟東在旁邊道:“到底是多年上下級,秦總大方,給壘子麵子。”

許半夏一聽,全不是回事,便在一邊不吱聲。看來今天趙壘在酒桌上的日子並不好過,其實他要是知事的話,不應該在落魄的時候與伍建設喝酒,伍建設這人最會計較,怎麽可能不打一下落水狗?看他叫上秦方平就知宴無好宴了。許半夏著實猜不透,趙壘為什麽會這麽愛湊熱鬧,吃完飯,還跟到卡拉ok廳唱歌,這不是自取其辱嘛。

秦方平狠狠抽著煙,道:“我這點麵子不給,人家看見還不得說我沒良心啊。伍總,你今天一直幫我說話,我心領了,敬你一杯。”

伍建設也爽快,抓起桌上的啤酒,拿起整一瓶就與秦方平幹,“小秦,老哥不會讓你吃虧,我跟你們趙總一直沒怎麽接觸,跟你接觸多年了,你還能不知道我的為人?我最愛打抱不平。今天你有不舒服的,我替你出氣。爽快點,幹了這瓶。”

伍建設的話都說到這份上,秦方平雖然對著一瓶啤酒直炸頭皮,可還是得喝下去,碰杯是他挑起來的,不喝就是不誠心。於是兩個人相對著咕嚕咕嚕各自喝下一瓶。

伍建設喝完一瓶,長長地“哈”了一聲,俯身又從桌上抓來兩瓶,一瓶重重放到許半夏麵前,道:“胖子,今天你算是很不給麵子,我請你來喝酒,你還推三阻四,說什麽有朋友在。你的朋友有我要緊嗎?別說了,你罰一瓶。”

許半夏笑著拿起酒瓶,道:“你伍老大既然知道你是要緊人物,吃飯時候也不說賞個光把兄弟叫上,害得我晚上沒事幹去機場接人。你要是吃飯時候就叫上我,我還能生出那麽多事嗎?說起來,你先罰一瓶才是。”

伍建設道:“我要緊嗎?為什麽我叫你你不來,非要我搬出趙壘你才肯答應?你分明是不給我麵子,你當我喝多了不清楚?別羅嗦,再說就罰你三瓶。”

許扮戲心中才不怎麽把伍建設放眼裏,大家麵子上過得去就行,嘴巴上可以讓他一下,可是三瓶酒是萬萬不肯老老實實喝下去的。便笑道:“好啦,你伍老大心胸寬,度量大,酒量也大,跟我小女子計較什麽?一人一瓶幹下去算了。等下我還要去朋友那裏點卯,你老大給我留條路子,別讓我朋友又是罵我拋下他不管,又是罵我喝醉酒不是東西。”

伍建設幹脆又抓來兩瓶,往兩人中間一放,嚷嚷道:“許胖子,你別想賴,這四瓶酒,要麽你三瓶我一瓶,要麽我三瓶你一瓶,總歸得你我喝掉,我不管了,你自己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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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半夏抓起一瓶,交給伍建設身邊的小姐,不怎麽客氣的命令道:“你別坐著沒事幹,喂這位老大喝酒,他喝一瓶,我給你一百,兩瓶兩百,看你本事了。”又指著其他人身邊的小姐道:“你們也一樣,隻要把這位老大的酒肚子照顧好了,我照賞。”重賞之下有勇夫,小姐們頓時鶯鶯燕燕全圍了上去。

伍建設忍不住大叫:“許胖子,你想拿酒淹死我啊。小姐們聽著,她賞一瓶一百,我賞一瓶兩百,你們灌她,灌死她。”可是終究不舍得下手推開小姐,說話間,就給灌了幾口下去。

許半夏笑道:“女人灌女人算什麽味道,再說我拳腳好,道上的朋友都知道。你伍老大會憐香惜玉,我女人對女人可不會怎麽客氣。”小姐們聞言,自然不敢貿然上前。“都要倒進嘴裏,倒外麵的不算。”

趙壘進來,見女孩子們都抓著伍建設灌酒,覺得奇怪,郭啟東笑著告訴了他,他不由衝許半夏直笑,怎麽想出來的鬼主意,對付伍建設,也就隻有土匪對土匪了。看來還是許半夏的匪氣重一些。

等大家嘻嘻哈哈一陣,伍建設才扒開眾小姐鑽了出來,滿頭滿臉都是酒,衣服都濕了一半。踉蹌著起身,指著許半夏笑道:“好,好你個胖子,別給我逮到你,什麽時候你去我那裏,我找一幫鴨子壓住你灌。”

許半夏笑嘻嘻的摸出四百塊,小姐們一人給上一張,雖然明知有一半的酒倒在外麵。“老大,拜托你以後別找那種雞爪子,給我下酒我都嫌。”

這時趙壘的手機又想,伍建設一眼橫了過去,大喝一聲:“誰?這麽煩,我們兄弟喝酒,他盡來電話掃興。”

趙壘拿起電話一看,笑道:“女朋友查崗怎麽沒完沒了的,好了,我再接一個,立刻關機。”

伍建設聞言,在場中晃了一晃,不知怎麽一個轉身,一腳踩桌子上,和身撲進趙壘懷裏,一把搶過趙壘的手機,使勁摔了出去,在牆上摔得粉身碎骨。一邊大聲吆喝著道:“理她幹什麽,沒結婚就那麽煩,這結婚了你還不成妻管嚴?是男人就不能這麽沒骨氣,說不理就不理。”

趙壘被伍建設這麽搞得愣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結合今天飯桌上隱隱約約受的氣,不由生氣道:“你有話就說嘛,摔我的手機幹什麽?”也懶得多說,起身去撿自己的手機。

伍建設不放,反而一把抱住趙壘,全身都壓在趙壘身上,才不管趙壘口氣大是不悅,隻顧嚷嚷道:“不許走,走就是不給我麵子,今天一定要盡興,喝到躺倒為之。趙總以前高高在上,我們沒本事請到你喝酒,今天你還不如我伍建設,我說你不許走就是不許走。”

許半夏聽得臉都變色了,伍建設這話也說得出口,不知是仗著酒勁,還是真發酒瘋把心底的話說了出來,隻怕兩者都有,連郭啟東的臉色都不大高興,上去扯伍建設離開。隻有秦方平有點幸災樂禍。

趙壘自然是更不必說,被伍建設死死抱著,甩又甩不開,又得聽他的瘋話,心裏的火氣也上來了,使勁推伍建設。一邊喝道:“你想怎麽樣?摔了我手機還不夠?”

伍建設眼看就要被趙壘掙了出去,忙一把揪住趙壘的t恤,使勁之下,隻聽“嘶啦”一聲,衣服被從胸口撕開。伍建設愣了一下,不由鬆了手。趙壘也不說話,黑著臉轉頭就走,連手機都不撿了。伍建設忙又衝上去,攔住趙壘,把自己的包遞給他,道:“趙總最近失業,手頭一定很緊,我摔了你的手機,你從我包裏拿了錢去買個新的吧。”

趙壘盯著伍建設看了會兒,也不吭聲,拿過他的包,不客氣地從裏麵取了一疊錢,轉身就走。許半夏替他撿了手機跟上。沒想到才到門口,伍建設的財務經理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攔住趙壘笑道:“趙總,不好意思,伍總喝多了,亂撒錢,我替你收著這些錢吧。”雙手伸出,遞向趙壘捏著一把錢的手。

趙壘氣頭之上掏了伍建設的錢,見財務經理出麵來討還,他畢竟是要麵子的人,不好意思真的糾纏於這點小錢,皺了皺眉頭一把把錢扔在財務經理的雙手上,憤然而走。許半夏緊緊跟上,到了外麵,街道夜深人靜,許半夏才歎了口氣,道:“趙總,虎落平陽遭犬欺。別生氣了,也不是人人都是如此。”一邊把破手機遞給趙壘。

趙壘抬頭深吸了口氣,接過許半夏手中的手機,低聲道:“謝謝,你回去吧,我先走一步。”說完便走去找車子。

許半夏看著趙壘上車開走,這才回包廂,見伍建設與秦方平笑成一團,心裏很有拔拳揍他倆一頓的衝動。看來還是郭啟東有點良心,還過來問一句趙壘有沒有怎麽樣。沒了目標,大家也沒唱歌的興趣,坐一坐就散了。

許半夏回到家裏,漂染一如既往神情嚴肅地搖著尾巴迎上來。有時想想,人還不如狗。許半夏摸摸漂染的頭皮,和漂染分享了一盒牛奶,洗澡睡覺。朦朧間,聽得手機在包裏叫喚,許半夏想不理,可是手機叫個不停,隻得伸手拎過包來,一看顯示,居然是趙壘。他這麽晚了,還沒賭氣夠嗎?許半夏清清喉嚨,接起電話:“趙總?你手機還能用?”

趙壘道:“用的是以前的手機,小許,你沒睡了吧?想找你出來說話。”趙壘其實很知道許半夏肯定是已經睡下,否則怎麽可能那麽久都不接聽手機。隻是他現在憋悶得慌,環顧四周,又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不得不睜著眼睛說瞎話。

許半夏聽得出趙壘口氣中的低落,不由心軟,忙道:“沒,還沒睡,正泡在浴缸裏呢。趙總你在哪裏?我立刻過來。”

趙壘出了口長氣,心裏有一抹溫暖撫過,總算午夜還找得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還有一個人不會拒絕他。“小許,告訴我你家在哪裏,我現在正在車上,我過來接你。” 許半夏說了個地址,然後立即跳起身,全身擦了驅蚊水,套上寬大舒適的圓領棉衫和半截褲,臨出門時候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漂染帶上。一人一狗,都睡眼惺忪,走下樓梯的時候,腳步分外沉重。不過許半夏的心裏是愉快的,趙壘這個時候找她,意義已不同以往。一個人最失落的時候會找誰?唯有至親好友。

走出小區大門外,外麵幾乎是空蕩蕩的,別說是來往的行人,連車子都好不容易才過來一輛。白天的熱風此刻也略為清涼,霓虹燈都已偃旗息鼓,唯有路燈寂寞地守著長夜。趙壘的車子還沒過來,許半夏站路邊等著,漂染伸著舌頭倚在身邊,雖然許半夏一向膽大妄為,可是此刻身邊有個漂染,心中壯膽了不少。

趙壘很快出現,那輛車本來就是她許半夏開出來的,遠遠看見就熟悉。車子的四麵窗戶都是大開,看來趙壘沒開空調。許半夏手探進後窗,打開保險,拉開門,先送漂染坐進去。副駕的車門已經被趙壘出來打開,許半夏也不客氣,微笑著坐了進去,等趙壘給她關上車門。趙壘坐上駕駛座,沒說話,先發動車子。上了路,才道:“遠遠看過來,你和狗站在那裏,就像是小孩子一樣。一點沒有白天的煞氣。”

許半夏聞到一股濃烈的煙味,斜眼一瞧,見趙壘指縫間夾著一枝煙,即便是車窗洞開,煙味還是彌漫在整個車廂。許半夏微笑,道:“有時候和人在一起的時候,反而滿身盔甲,和狗在一起,反而卸下全身的防備,因為知道自己養大的狗,是絕不會背叛自己的。”

趙壘把車開得飛快,“胖子,你把我想說某些人是狗的話塞了回來。確實,有些人連做狗都不配。”

許半夏笑道:“秦方平隻是條餓狼,趁現在沒人管著,急著想法子謀財。誰有財給他,誰就是他娘。這種人要他搖尾乞憐容易得很,隻是不屑做而已。趙總,我隻是不明白,你幹嗎今天要跟伍建設喝酒,這個人是什麽玩意兒,你應該早有耳聞的。”

趙壘歎了口氣,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開著飛車,在黑暗的公路上行駛。初時還有幾盞路燈相隨,隨即便是一團黑暗,隻有對麵路過的車子帶來一絲光亮。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壘道:“胖子,幫我點一枝煙,都在包裏。”

許半夏愣了一下,估計趙壘現在可能開快車,不便一手脫離方向盤,隻得打開頂燈,拉開包取出一枝煙,熟門熟路拿車上的點煙器點上,隻是風大,許半夏又不便湊上去吸一口,所以很難點,兩次才成功。直接交到趙壘手指邊。然後,看趙壘立即放到嘴唇,貪婪地吸了一口。可憐,原本是個不怎麽吸煙,講究風度的人,現在竟成了煙鬼。這種越是悶騷不肯把話說出來的人,失意的時候越是依賴香煙。

雖然不用開車,但許半夏一點不敢怠慢,兩隻眼睛死死看著路麵,誰知道這個憋了一肚子悶氣的人會開出什麽車來。今天其實早知是要把性命搭上的,可還是下來上車。太知道趙壘今天需要有個人陪伴了。許半夏無奈地想,趙壘肯挑上她,還是她的榮幸呢。

郊區的路,許半夏都很熟悉,開到盡頭山窮水盡的時候,她總能伸出手指,也不說話,隻是指個方向,於是趙壘就繼續悶著頭開。終於,一個左轉的時候,許半夏不得不吭聲:“老大,你轉錯路了,這條是逆行,趕緊調頭。”

趙壘愣了一下,醒過神來,果然發覺左右的行道樹不對勁,連忙逆時針打方向盤。此刻,前麵已經出現兩盞車燈,雪亮的光線照得人心慌意亂。趙壘雖然已經開始轉彎,可是原來的車速還在,一時成了兩輛車對著快速撞上去。趙壘幾乎是本能地鬆開油門,幹脆往旁邊的綠化帶衝去。千鈞一發之際,一輛水泥車擦著車尾快速馳過,幾乎是瞬間,左近又恢複黑暗,隻有桑塔納2000的大燈鑽在夾竹桃叢中漏出一點亮光。

好險!兩人都在心裏暗呼,不過都沒說出口,隻是不約而同扭過臉看向對方。此刻又有一輛車開過,車燈照出車內的兩個人都是麵無血色,驚恐萬分。過了好久,趙壘才轉回臉,啟動車子往後退。這下不敢再大意,退一步,往後看一眼,免得又有車子撞上來,黑天黑地的,誰能那麽快反應得過來,撞上是必然。好不容易倒出樹叢,手腳發軟地開到一個有路燈的寬敞處停下,這才長長籲出一口氣,一下沒了力氣。“胖子,對不起。”

許半夏聞言,跳起身打開車門跳出去,道:“趙總,外麵坐坐,車裏麵的氣壓不對。”

趙壘默默跟了出去,與許半夏並排坐在人行道的路肩上,點了一枝煙悶悶地吸。剛剛從鬼門關邊打了個彎,不知不覺,兩人成了難兄難弟。隻覺得對方是可以相信的人。

好久,趙壘才說道:“阿郭今天跟我說,說他們讓別人出麵承包裘畢正的公司,到手後還是由阿郭管理。他說,裘畢正現在沒錢,我的錢經他的手借給裘畢正,至今討不回來全部,他想著比較內疚,他想出麵幫我和伍建設說一下,付給裘畢正那筆承包費的時候,把我的那部分錢就扣下來,直接轉給我,算是裘畢正還了我的款。伍建設說反正他出一樣的錢,給誰都是一樣,隻要與裘畢正說清楚就行。所以我作東請客。本來吃飯時候還沒什麽,隻有秦方平狂了一點,總是追著我問這問那,被我罵了回去。沒想到…唉,不說了,也是我自己主次顛倒,怨不得旁人。”

許半夏鬆了口氣,道:“原來是這樣,我原本還以為你怎麽就不甘寂寞了呢。伍建設其實還是有點忌憚你的,他會給你一段時間,看著你的後續動作,怕你萬一有東山再起的時候。隻是他這人酒德一向不好,喝了之後就會發酒瘋,我叫小姐灌了他四瓶啤酒,怕是他以前都沒喝過那麽多。他那些話是他心裏想著的,本來是未必會說出來的,隻是酒喝多了管不住嘴巴,趙總你就當他發酒瘋得了。誰心裏沒對別人存著幾分腹誹的?隻怕明天酒醒,他的財務經理會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他,到時他這個人恐怕還會急著打電話給你道歉呢。趙總你畢竟不同於我,伍建設不敢在短時間內對你怎麽樣的。”

趙壘哼了一聲,道:“也算是知道別人是怎麽看我了吧。小許,你沒有說我自取其辱,還算是大大的厚道。今天看你在卡拉ok廳氣走那個鴨子,我就在想,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的原始森林,想要活下去,隻有遵守叢林法則。你在其中已經畢業,成績優秀。我要到最近才發覺,其實我還幼稚得很,從小到大,環境太好,道路太順,手頭籌碼太多,隻有別人圍著我轉,不知道我還要拿東西出去求人,以為事事都隻要運籌帷幄就可以,已經不知道怎麽露露爪子呲呲牙齒。所以我說我今天去見伍建設是主次顛倒。伍建設與我並無交情,他憑什麽要幫我?我可以拿什麽與他交換?如果換作以前,這筆錢都不需要我說,他自己會得拿雙手捧著送來給我,今天我不僅得自己去取,還得貼上自尊。其實我何必要費那勁,如果把力氣花在與原公司把離職原因爭個水落石出,聯係接洽下新公司的合同,趕緊選擇一家好的走馬上任,我即使自己不說,伍建設也會幫我想到,自己送錢上來。我這純是自亂陣腳,自取其辱,怨不得旁人。平時做人太順了,忘了叢林法則,合該受這屈辱。”

許半夏認同趙壘的說法,其實許半夏自小闖蕩江湖,所經曆所學習到的叢林法則比之趙壘此刻的深刻體會,隻有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是此情此景,趙壘已經夠倒黴,夠沮喪,許半夏不忍在說什麽,隻是道:“伍建設那裏的苦頭,我年前也吃過,這人就那土匪脾氣,隻要跟錢相關的事情,他一向是六親不認的。趙總你這次要他幫忙取回一筆錢,他還能不想方設法套曲最大利益?起碼落個嘴上痛快也好。趙總你今天受的還算好,我年前那次,連馮大哥也受我連累。看樣子,趙總是不是找到新公司了?”

“胖子,其實我年前遇到稅務這件事後,已經在接觸獵頭公司了,人總不能一顆樹上吊死。隻是最開始的時候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還奢想著自己做老板,所以把自己吊起來賣。現在已經離職,人家本身就不用再出高價釣我,今天開始,我自己心態也得放平,還是好好挑一家合適的公司算了。胖子,我可能得離開這個市,但不會太遠,我喜歡沿海的投資環境。這一次挫折下來,我基本上已經是眾叛親離,不過意外得到你這樣的一個朋友,也是不幸中的一縷陽光。以後,希望你常能過去看看我。”

眾叛親離?許半夏在心中打了個問號,他不是還有女友嗎?難道也在今晚翻臉了?那趙壘今晚也太倒黴了吧。不過許半夏不便去問趙壘這個問題,這人現在是火山,鬱悶不止積累了一天兩天,自離職後已經一直積累至今,今天已經接近爆發的臨界點,否則這麽穩妥的人,怎麽可能開著車窗把車子開得飛快?許半夏可不願成為導火索,更不願成為犧牲品,好不容易才被認同,可不能就此前功盡棄。所以隻是實打實地半開玩笑道:“趙總,其實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離朋友這兩個字還差得遠。我不會願意把利益與你捆綁在一起,最多也就是你有苦難的時候,我可以盡力幫助,當然,也希望你以後得意時候能拉兄弟一把。不過是個十足的投機分子,當你的朋友,我還問心有一點點愧。”

趙壘哈地一聲大笑,板了一晚上的臉終於露出一絲笑意,過了好久才歎道:“胖子,你不止幫我,還千方百計讓我笑。”

許半夏笑笑,趙壘這話比較言情,忍不住頑心大起,笑道:“趙總,我實在困得不行,所以說的都是夢話,你聽見夢話居然能笑出來,也算是有本事。回去需要我開嗎?”

趙壘才一搖頭,忽然又醒悟過來,笑道:“你開吧,我還有點心驚肉跳的。”

許半夏咧著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說明你這下完全清醒著,不會睡著,我可困死了,這車說什麽都不能給我開。再說我明天還約了人八點吃早飯,不能爽約。”想到明天將對付的是另一隻玉麵狐狸,許半夏的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疼。

趙壘笑,不與許半夏爭辯,因為他明天沒安排,盡可以睡覺,可現在已經是淩晨三點,許半夏要是現在躺下睡覺的話,也睡不了多久,當然應該是他繼續開車。剛才隻是覺得許半夏對他好得有點不真實,這樣一個匪氣十足的女人怎麽會一喊就出來,出來後去哪裏都不問,隻耐心地聽著他倒苦水說後悔,順從得沒脾氣。還好,一試之下,這胖子不是個事事順從的人。許半夏是理智地對他好,不會感情用事,不會前後不一。以前,女友對他好得沒有原則,等他離職失勢後,則事事都不順她心,諸多指責,晚上回去晚點,她會從家裏打電話責問你現在失業,哪裏還有那麽多交際應酬,一點不顧他此刻心情好壞,非得他低三下四順了她意才罷。

剛才於卡拉ok廳來電,非要限定時間叫他回家睡覺,趙壘解釋半天沒用,也不知女友哪裏吞了槍藥,哭著與他辯論半天,就是不聽他的解釋。旋即又來一個電話催他回家,可惜給伍建設敲了手機,於是這個不接電話便成了大罪,等他氣急敗壞地連被撕破的t恤都沒換地趕到女友家裏,原想以此獲得女友同情,但很不幸,女友隻是冷冷地說他沒用。趙壘一顆心涼了大半,回家鬱悶得怎麽也睡不著,不知怎麽就想到許半夏,總覺得她是個可以說話的人。即使不是,電話騷擾她睡覺,也可以換取一頓痛快淋漓的吵架,出盡心中積鬱之氣。

沒想到許半夏還能令他笑出來。

車子開出後沒多久,果然看見許半夏閉著眼睡覺。隻得大聲叫醒她,“胖子,有點義氣好不好?就算是我開回去,半夜三更的你也得跟我說說話,免得我疲勞駕駛,路上闖禍。你清醒一下。”

許半夏被趙壘叫醒,鬱悶地直著眼睛看著這張自己總也不能抗拒的臉,被他叫醒都生不來氣,隻有扭了一臉的鼻子眼不吭聲,以示抗議,老天,明天另一隻玉麵狐狸會不會那麽難纏?“老大,是不是開始數橋?”

趙壘笑了笑,道:“我說跟我聯係過的單位給你聽,要不要?你幫我一同分析。”許半夏一聽,立馬來了精神,兩眼閃亮地道:“你說,你說,我聽著。給你開車也行。”

趙壘笑了笑,怎麽有這麽投機的人,以前一直隻見她笑嘻嘻地什麽都好,沒想到也有選擇,這副假麵具還真是了得。於是,趙壘便減了速度,把這半年來與他聯係過的職位一一道來,而許半夏則是隨時插一句話,於她認為不合理的地方問個為什麽。

其實趙壘也並不是想要許半夏幫他一起拿主意,他自己的本事特長愛好雄心他自己最清楚,去哪裏更適合他,他心中早有成算。隻是現在與許半夏有了同甘共苦的意思,所以很想與她分享一下自己的想法。在詳細介紹企業的同時,也就把自己的考慮也一起說了進去。

因為說得詳細,許半夏不時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幾次下來,趙壘感覺很是收益,便下意識地說得更加詳細,不知不覺到了許半夏家小區門口,可話還沒完。許半夏看看已經微微發白的天色,猶豫了下,還是沒有提出邀請趙壘去她家說話,幹脆坐在車裏把話說完。一邊在心裏想,這年頭,怎麽高級管理人員這麽稀缺,一個趙壘居然有那麽多機會。

最後聽完,許半夏問:“你似乎是傾向那個正準備開工的企業?會不會太累?這個企業的規模不小啊。”

趙壘此刻也是疲意襲來,伸了個懶腰,道:“他們看中的是我有外資新廠一手一腳啟動的經驗,我看中的是他們的規模和在市場的優勢地位,隻要順利投產,後麵的日子不會難過。再說母公司在國外規模太大,上麵董事會的操作也會比較規範一點,不至又來一次有太多人為意誌左右的政變,我還真是被那種沒有規矩可言的董事會搞得沒脾氣了。”

許半夏想了想,道:“這下你得把全副身家都搬過去了,可惜了這兒已經打下的根基。”

趙壘扭頭看著許半夏,看了好一會兒,才道:“胖子,你上去睡覺吧。&8221;

許半夏嗯了一聲,準備起身,忽然想到一件事,問道:“那個你最不可能去的私營小軋鋼廠,他們有沒有承包或者出手的意思?大約多少資產可以買下它?”

趙壘愣了一下,很直接地就道:“胖子,你最好不要沾手,這種私營企業,你除非全部盤下來,否則裏麵七大姑八大姨的關係都會叫你頭痛死,否則你說好好的一個廠,人家都活得好好的,他們怎麽可能維持不下去?而買下這個廠,你還沒這實力吧?”

許半夏已經困得腦袋有點不大靈活,費勁地想了想,道:“大約需要多少資金才可以買下來?”

趙壘看著許半夏,忽然眼睛一亮,道:“胖子,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覺,我剛剛有個好想法,等我想明白了晚上跟你說。你先睡去吧。”

許半夏疑惑地看了看趙壘,見他一點沒有困意的樣子,歎口氣,不陪他了,本來這一陣身體就不怎麽結實,再不睡一會兒,隻怕白天會頂不住。心中著實垂涎趙壘說的那個軋鋼廠,不知趙壘有什麽好的主意。

隻是這一晚下來,趙壘以往遙遠而高大的形象在許半夏心中破碎。神是她自己的心造起來的,神也是被她自己的心擊碎的。趙壘並沒有什麽不好,他還是暢銷於世的大好青年,還是卓爾不群的英俊男人,如今更是成了她許半夏的兄弟哥們,隻是已經淪為與許半夏一樣的凡人,許半夏自己用心為他塗上的一層玫瑰金一下失色。

許半夏不知是什麽感覺,有點失望,有點失落。不過也好,心頭又少了一點牽掛。多一個兄弟,少一個夢中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