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對於許半夏這個惡棍,郭啟東心裏真是又恨又怕,隻怕她一旦真的把公司的事捅出去,到時司法機關插手調查,那即使威脅利誘裘畢正都沒用的了,除非自己有那本事擺平司法機關,可他自知他還沒有這方麵的門路。?看 最 新??章 節??百 度? ?搜 索? ? 品 ?? 書 ?? ? ?

自己公司的運輸被許半夏死死抓著,已是沒有辦法甩脫的事,但是想到趙壘公司也有不少運輸業務在給許半夏做,心裏不忿,想找趙壘痛說許半夏的壞話,但是說什麽呢?他一向眼高於頂,不屑搭理這些所謂的農民企業家,所以對許半夏此人隻是一知半解。他知道趙壘不是個容易糊弄的人,一定會結合裘畢正最近四處訴冤的事來考慮,若是拿不出合適的證據來,弄不好反而還是自己沒臉。為此郭啟東鬱悶了好久,遇見趙壘都是欲言又止,非常痛苦。

他不知道的是,趙壘也是正處於對許半夏的考驗期,答應為許半夏的那單從俄羅斯進口廢鋼的生意做背書,他隻用付出一個承諾,也沒太大風險,因為許半夏的設計應該說是非常貼心,不給她自己一點可以耍滑頭的機會,一切將都嚴嚴置於老宋公司的監控之下。但是,串材出來後,許半夏會報什麽樣的價格給他趙壘的公司?會不會因為有他前麵的承諾在,因為他是個有身份的人,大多數情況下必須一諾千金,而導致許半夏看中這個弱點擅自報出高價?許半夏的目的是一竿子買賣,還是長久合作?還有什麽紕漏會是自己目前考慮不到的?此刻如果郭啟東沒那麽多顧慮,不是那麽心虛,而在趙壘麵前煽風點火的話,定是可以在趙壘的心裏攪出一些浪花。可是趙壘不可能把這件有點私心參與進去的買賣在未成前說給在一個行業內打拚的郭啟東聽,所以郭啟東在無知中錯失了這個大好機會。

而許半夏更是揪心,進口廢鋼已經進入程序,信用證已經開出,對方公司已經發貨,很快就要裝船,這本是鼓舞人心的好事。可是壞了,國內的鋼材市場開始一天一跌價,市場的肅殺猶如今年寒冬的肅殺,冷空氣來得特別快,特別猛,特別早,導致華北東北市場一片蕭條,再加國家嚴查車輛超載,沒法超載的車輛做不出利潤,據說大多專做鋼材貨運的大卡都自動交到公管封存,省下春節前兩個月的各色費用。本來春節前就是市場的最蕭條期,再有這兩條敏感噩耗打壓,市場更是猶如雪崩,以往一直翹著尾巴做人的鋼廠都開始放下架子,動員業務員南下跑動,指望南方的企業可以幫他們消化部分積壓在倉庫的貨物。

什麽聖誕,什麽元旦,許半夏過得索然無味,眼看著原本設想的合理利潤步步如煙隨風化去,漸至沒有利潤,甚至開始負利,眼看著滑向大蝕血本,誰還有心思歌舞升平?本來到了下午四點如果還沒約定吃飯就會手足無措,開始四處打電話約人吃飯的許半夏,此刻一到下午就出門到馮遇公司搓麻將。沒想到麻將桌上的手氣卻是出奇的好,算是題內損失題外小補。

老蘇很快就看出許半夏心中有事,但才開口問了一句,就被許半夏一句“沒事”推了回去,再問不出口。是,他連胖子是幹什麽的都不清楚,家中人口幾何,成分如何也不清楚,問得出什麽來?唯一能做的隻有陪在胖子身邊跑完全程。許半夏很明顯就感覺到,老蘇最近總是有意無意地等著她,與她一起起跑,一起回家,沒向過去那樣要麽是她早,要麽是他早,總不能一起跑完全程。許半夏自然知道老蘇為的是什麽,心裏覺得他能做成這樣已是不易,也挺感激他的,隻是目前一點說話的興致都沒有,別人麵前或者還得強顏歡笑,掏盡腦袋應付上幾句,但覺得對老蘇似乎不用這麽費勁,老蘇寬容大度,人又老好,應該不會怎麽計較她這時的狷介。樂得享受這麽一段有人陪伴的悠閑時光,暫時可以忘記塵世喧囂。

市場這東西最考驗人的心理,價格才下來時,大家或許還持幣觀望,一下再下時,便會有各色小道消息出籠,攪得市場上下人心惶惶。於是那些資金緊張的、心理薄弱的都忍不住紛紛吐血斬倉,隻求快快出盡存貨,把損失減少到最低。於是市場惡性循環,市場在快手斬倉人的額首稱幸聲中迷失在恐慌的陰雲裏,價格一再探底。

馮遇的公司幹脆在做完所有的原材料後提前停工,放所有員工大假回家提早過春節。因為今天買進材料做,明天做出來的成品或許已經跌到昨天買來的原材料的價了,明知做了要虧,誰還做?於是工人回家休息,馮遇夫婦在公司支起麻將桌大殺四方。後來裘畢正的公司也眼看著市場不行,提早停工放假。裘畢正於是也加入到麻將大軍中。

樓下鐵門開合,有汽車聲音傳來的時候,坐在窗口的馮遇探頭望了一眼,隨即笑道:“大佬來了。”

馮太太也探頭一看,笑道:“果然是上海城隍廟呆過的老克勒,下雪天也照樣襯衫西裝,毛衣都不穿一件,派頭頂大。不客氣,我把空調溫度調低一點。”大家聽了都笑。

跟著許半夏過來的高辛夷轉轉眼睛,道:“或者人家襯衫裏麵穿著厚毛衣呢。”

馮太太道:“襯衫裏麵穿毛衣就土了,我家馮遇去年剛被大佬笑話過。小野貓我可以跟你賭一把,大佬要是襯衫裏麵穿著毛衣,西裝外麵披著大衣,我今天贏的都歸你。”

才說完,便聽外麵走廊皮鞋聲響,眾人都閉嘴不再說,看著門口,隻見裘畢正帶著一股冷氣開門而入,正是穿的白襯衫罩毛料休閑西裝,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這瘦瘦的身板上不可能再套著毛衣。高辛夷“哈”地一聲,鑽到馮太太懷裏大笑,別人雖沒她那麽反應激烈,不過即使連近來心情最是鬱悶的許半夏也臉上浮現微笑。

裘畢正近來因為郭啟東的事,與許半夏熱絡得很,進來一看見許半夏就道:“小許,我就知道你今天會得開心。聽船公司說,最近一股強冷空氣下來,海上風大得走不了,要是能拖到過年過出,價格回升一點,你的損失或者會小很多。”

許半夏隻是笑了笑:“除非是西伯利亞天天刮冷空氣下來,否則該來的還是要來。再怎麽說都沒用。”

裘畢正道:“也別那麽喪氣嘛,再過半個月就是春節,你即使船到了,把廢鋼拿進去,跟鋼廠的人說一說,也可以春節後提貨嘛。萬事都有個商量不是?”

許半夏心裏說聲“廢話”,嘴上隻是不說,笑笑。類似裘畢正這種傻大空的關心話誰不會說,許半夏說出來隻有比他還順溜,保證不打一個滑。

反而是馮遇道:“胖子,你還不快拿定主意,又不是台風,能延得了幾天船期?究竟船到後準備怎麽做,你快點做出決定,兄弟們要幫你也可以想想怎麽幫。”

許半夏道:“還能怎麽做?按照約定,大船到後,直接用小船短駁到鋼廠,堆場都不用進的,你說這幾天鋼廠恨不得快一點清空庫存,怎麽可能答應我延到春節後交貨?我不是不可以延期到春節後才去那家提供我資金的公司交款然後才到鋼廠取貨,雖然違反合同,可他們也不會拿我怎麽樣,國營公司,才不會春節時候派人過來跟我打官司封我的堆場。隻是我好不容易搭上這條線,不想就這麽輕易斷了,我寧可虧一點,也得把第一次做好了,等以後跟他們一起做再把第一次虧的撈回來。”許半夏雖然頭痛,想要在場的朋友幫忙,但還是不肯把老宋公司的名稱說出來,在場所有人都比她有資格與老宋的公司合作,要是他們與老宋公司合作的話,她許半夏就隻有沒份靠邊站了。原則性問題,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能說。

裘畢正笑道:“那不就結了?與人合作的機會以後還可以找,這一票可千萬不能虧,虧太大了,好幾年你都未必緩得過氣來。小許,錢要一筆一筆地賺,一筆都不能放棄,說什麽都要拖到春節後。”

許半夏與馮遇都看住他,心裏幾乎是同時在想,這個裘畢正怎麽脫不了擺地攤的生意經呢?不過總歸是在馮遇的地盤,再說馮遇也不是個喜歡做老大訓斥人的人,隻是一笑,對許半夏道:“一般來說,春節以後,北方市場立刻就會啟動,鋼材價格不會一路飛跌到那時的。隻要你資金不成問題,索性拉回來堆場裏放著,等春節後拋出,應該不會虧得太大。”

許半夏苦笑道:“關鍵問題就在資金啊。我還差一半的資金沒著落,大約是六百萬。本來我考慮的是串材出來前聯係好下家,用下家的預付貨款解決不足的六百萬,但現在你看,貿易公司都在拋庫存,工廠都停工,誰要我的貨?即使要的話,對我來說也是很不合算,我那是割肉拋啊,我這幾天隻有到處借錢,靠借錢提貨。”

都是生意人,大家的手機時刻在此起彼伏地響,這會兒裘畢正正好接到一個電話,嗯嗯啊啊了幾聲後,說聲“我馬上來”,便放下手機,稍微與在場諸人解釋一下先一步走了。許半夏看著他出去後道:“何必呢,怕我借錢也不用怕成這樣,難道我會按著他逼著他借錢給我?還說千恩萬謝感謝我幫他勸服郭啟東,這會兒怎麽就不感謝了?”本來就看不起裘畢正,這下更加看不起。

馮遇笑道:“小許,你主意打定了沒有?如果決定下來,春節前提貨壓著等明春價格上去,我個人可以幫你解決兩百萬,反正都是現金放在家裏的,沒拿去鋼廠押貨。其他四百萬,我幫你找別的朋友看看,你自己也取想辦法解決一部分,應該不是最大問題。我幫你明天找找伍建設,我聽他前幾天與我吹噓,說是家裏隨時放著一兩百萬待用,我做保讓他借給你。”

許半夏怔住,本來她就有問馮遇借錢的打算,還準備了滿肚子的腹稿,怎麽以情感人,請馮遇幫忙,沒想到都不用她說,馮遇已經自動提了出來,還主動提出找伍建設幫忙,這叫許半夏始料不及,心裏感動得一塌糊塗,這要是在古代的話,隻怕已經跪地拜謝了。就這麽一會兒功夫,一個馮遇,一個裘畢正,對比天差地別。許半夏感動得有點說不出話,半天才道:“大哥,怎麽謝謝你,你簡直是救我。阿嫂,謝謝你們。”在心裏,許半夏準備以後就人馮遇為大哥了。馮遇隻是滿不在乎地笑道:“胖子,你那麽小家子氣幹什麽?你也不想想,你那個堆場和幾輛車都是資金,這一筆生意要虧也不會把你的資本金全虧進去,有你那些東西在,我還擔心我的錢打水漂?再說錢在家放一個春節又不會生兒子,不如你去用著,你又不會不給我利息。”

許半夏說不出別的,隻會連連應著“是,是”。她第一次明白,原來嘴巴也有不聽腦袋指揮的時候。

馮太太聽著笑道:“胖子,我還從來沒見你這麽老實過,真不像胖子。我看我們今天也別打牌了,廠裏有我管著,你們這就去伍建設那裏吧,早解決問題早放心。”

許半夏又是心裏感激萬分,留高辛夷在廠裏陪著馮太太,跟著馮遇出來,坐馮遇的車去伍建設那裏。路上馮遇安慰許半夏,說伍建設說過,隻要他馮遇開口,一兩百萬當場就給,問題不大。

兩人滿懷希望地過去伍建設那裏,得到伍建設的熱情接待。馮遇遞給許半夏一個眼色,意思是“你瞧,伍建設還是看我麵子的”。寒暄後坐下,大家說了一下當前低迷的市場行情後,馮遇順勢就把許半夏的事情說了出來,然後就直言請伍建設幫忙,借條上他馮遇作保簽字。

沒想到伍建設把香煙往煙灰缸裏死死按滅,看也不看許半夏,隻是對著馮遇道:“馮總,要是你自己要一兩百萬的話,我現在就到銀行去提給你。別人的事免談。”

這一刻,許半夏隻覺得伍建設當她是透明,根本連她的名字他都不願意提及,隻用一個“別人”打發。拒絕就拒絕,拒絕成這樣,比一頓拳腳幾個耳光都讓人記憶深刻。伍建設擺明了就是看不起她許半夏,而且還不怕給她知道。

伍建設對馮遇雖然客氣,但馮遇還是尷尬不已,心裏很覺得對不起許半夏,帶著她來這兒平白受辱。也就不再坐下去,起身道:“那就算了,我們別處轉轉。”許半夏一聲不響地跟上。

上了車,馮遇和許半夏都是無話,都是臉色鐵青。雖然伍建設針對的是許半夏,但其實也是很不給馮遇麵子,伍建設硬邦邦扔過來的那句話無疑是打在馮遇臉上響亮的一個耳光:你馮遇什麽人,我幹什麽要給你麵子?

快到馮遇公司的時候,許半夏這才勉強擠出一句話:“大哥,對不起,連累你。”

馮遇也沒客氣,悶聲悶氣道:“兄弟,說這些幹什麽。”

許半夏不再說話,這一天一直到回家悶悶吃完晚飯都沒說上十句話。難得有五點半吃飯,五點三刻就吃完的時候,電視台還都是一些少兒節目,一時有些不知道幹什麽。忽然想到什麽,便收拾了一下出去,去那個久不謀麵的父親的家。

父親的家一家三口,妻賢子孝,但那都與許半夏無關,那裏沒有第四口的位置。許半夏從小要麽住爺爺家,要麽住外婆家,父親沒有再娶時,他一個大男人不可能照顧一個嬰兒,再娶後礙於娘子不願做後娘,更不可能接許半夏回家,再說他心裏還是保持著對這個“害死”他前妻的女兒的厭惡。

所以許半夏敲門進去的時候,裏麵的一家三口都很吃驚,但隻有同父異母弟弟過來打了招呼。許半夏也沒有廢話,隻是站到她父親麵前,淡淡地道:“我找你說幾句話,哪裏方便說?”

後母原本在洗碗,聽見了就道:“客廳沙發上麵坐著說吧。”

許半夏早就知道後母不會願意他們父女兩個進書房關上門說話,聞言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進入書房坐下,他父親既不願得罪老婆,又不敢得罪匪氣十足的女兒,隻得縮手縮腳地跟了進來,但是不敢把門關上,方便他老婆垂簾聽政。

許半夏知道想叫她父親先開口是不可能的,便自己先開口道:“怎麽就不問問我有沒有吃了晚飯?”

做父親的自知理虧,但還是勉強道:“你進門後也沒有叫過我父親。”

許半夏冷笑道:“你還真是屢教不改,我還是那兩句話,一、你不配;二,你希望生半夏毒死你?”

做父親的醫術高超,可口舌上實在不是女兒的對手,再說本就心虛。隻有低頭沉默不語。同父異母弟弟在門口張望了一下,一看許半夏尖刀一般掃過來的眼神,嚇得立刻奪路而走。

許半夏沉默了一會兒,見讓父親理虧,奪取主動的目的達到,便開門見山道:“我暫時手頭緊,需要兩百萬,兩個月內還你,你明天請一天假籌齊了,我後天來問你拿。”

做父親的愣了一下,道:“我沒那麽多錢。”

許半夏知道父親一定是這句話,冷冷道:“給不給一句話。”這個時候對父親的新仇舊恨,和今天在伍建設裘畢正那裏受的氣都湧上心頭。

做父親的知道女兒是混什麽的,再說又虧欠女兒,低聲道:“我隻能拿出…”沒想到門邊衝出早就偷聽在一邊的後母,大聲道:“我們拿不出錢,都在股票裏。”

許半夏抬起腳,一腳踢翻牆邊的老樹樁花盆架,上麵一隻青花瓷花盆落地碎裂。許半夏起身都不,隻是冷冷盯住這個女人道:“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這兒沒你這個後來的說話的地方,滾出去。”

後母雖然知道許半夏的厲害,又被她那一腳踢得心驚膽顫,但一想這是自己家裏,她一外來的竟敢挑戰權威,怎麽得了,不能被她得逞,兩百萬啊,萬一她拿了不還怎麽辦?當下拍著門板道:“這是我的家,滾出去的該是你,我說沒有錢就是沒有錢。”可是就是不敢進書房。

許半夏眼前沒東西可踢,也懶得扭頭看門口外強中幹的女人,隻是冷笑道:“跟我對著幹?問問你有沒有這個資格。幾年前我閹過一個人,幾年後的今天,我的刀子還沒有鈍。”

後母再也說不出話來,許半夏閹了男友的曆史她怎麽會不知道?做父親的隻得硬著頭皮插話:“半夏,客氣一點。”

許半夏“哼”地一聲,道:“名字是你起的,你不正希望我又辛又毒嗎?說吧,拿得出多少。即使是股票,你也得給我割肉拋了。”

做父親的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給你一百萬,你出借據給我。”

許半夏本來就隻打算借到一百萬,見此就起身,道:“早說不就好了?既然隻是一百萬,我明天晚上就過來取,借據你自己寫好,我簽名。沒有利息。你欠我。”

許父唯唯諾諾,後母更不敢說,許半夏昂首闊步自己開門出去。相信她走後,這個三口之家定然會起一陣大風波,但是無礙,諒誰也不敢提出不借出那一百萬。

出門上車,趙壘來電說他剛回來,想叫許半夏出來喝茶說點事。許半夏這時隻覺心髒不勝負荷,最想的事是鑽進鬆軟的棉被裏好好睡一覺,可是無法,趙壘怎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