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後一擊 [ 返回 ] 手機

她緩緩的站起身來,解開了頸下的結子,大紅色的鬥篷如一灘碧血落在腳下,亮出裏麵素白如銀的長袍,在幽暗的夜色中,如不肯熄滅的磷火一般,獵獵生輝。

魏忠賢卻似未見,端著下巴自顧自思索著,又自言自語道:“雖然你恨不得食我肉,寢我皮,我卻還不想殺你。你的琴彈得真好,人也長得不錯。念在你陪我玩了這麽多年,我便給你一個機會。在我這盞茶喝完之前,我不叫任何人過來,你還有什麽花招,盡可以使出來。”說到底,他也隻是閑得無聊,想要再和她玩玩,以後恐怕都沒這個機會了,他喜歡逗別人玩,喜歡看別人慢慢死去。

說罷,他還真的找了張椅子坐下來,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一口一口品嚐,喝得津津有味。

柳吟溪的白衣袖口裏掖著一把匕首。她本來準備在接近魏忠賢時,將這把匕首刺入他的身體。這一招沒有名字,也不需要武功,隻要靠的足夠近而對方不曾防備。不過現在看來,是沒什麽用了。

見她久久沒什麽動靜,魏忠賢端起的茶杯又放下,開始怏怏地催促:“哎,你快點啊!別讓我等了!幹什麽都行!總之別停下來,我討厭無事可做!”

“是嗎?”無邊的夜色中,柳吟溪粲然一笑,忽的捧起了鳳棲琴。

魏忠賢不由得抿起嘴,帶著一絲欣賞的玩味。

柳吟溪坐了下來,明眸善睞,開始彈琴。

冰弦在手指下一閃又一閃,忽忽然。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魏忠賢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這是嶽武穆的《滿江紅》,忠臣烈士的《滿江紅》!

柳吟溪明白,在這盞茶喝完之前,她必須發出這一招,自己也必須死去。然而不會等到他來。即使是這樣明確的死亡,心裏也免不了留下一段遺憾。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正這樣想著,“啊——!”場外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四麵八方的錦衣衛聞聲回過頭一望,然後瞪大了眼睛拔出了刀劍,衝過去阻攔。門外,有人殺出了一條血路,衝了進來。

看著那一人一劍,看著那熟悉的白色身影。

柳吟溪的手指在顫抖,一種熾熱似乎從足底湧出,漸漸上延,回腸蕩氣,攪得滿腹滿腔洶湧著,是不能平息的激動,喜悅,還有不能絕滅的信念!這一生便已足夠,死而無憾。

“哇!哇!他也來了——!”看著殺出重圍的洛懷風,魏忠賢兩眼發光,興奮地大喊大叫,手一抖,茶杯落到地上,四分五裂。令他沒想到的是,那半盞熱茶落地,忽然“呲——”的一聲,化作一縷淡紫色的煙。

魏忠賢低頭看著那茶,竟然愣在了那裏。柳吟溪毫不遲疑,端起鳳棲琴,朝魏忠賢頭上狠狠的砸去。

魏忠賢反應很快,揮劍一格。

“嗡——”古琴在空中發出巨大的風鳴,嫋嫋不絕。

柳吟溪揚起臉,看見那冰一樣的琴弦緩緩的擺動著,擺動著。最後掙斷了。接著那千年的蜀桐裂開一道縫隙。

“啊——”

魏忠賢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是琴箱裂處,放出無數牛毛一樣的細針。

魏忠賢萬萬沒有想到,甚至柳吟溪也不曾料到,所謂鳳棲琴中暗藏的玄機,是在它粉身碎骨毀於一旦之際,發出同歸於盡的致命一擊。

鮮紅的血,從魏忠賢細長的手指縫中緩緩的滲出來,勾成細線。

一聲一聲的,他不住的痛苦嚎叫,踉踉蹌蹌撲向那些細針來的方向。

滿天的銀針,細密入微的,割裂了他的視覺。

事出突然。

柳吟溪渾身顫栗,瞪著一雙清澈逼人的眸子,緊緊地盯著對方臉上那兩道觸目的鮮紅。

魏忠賢形似癲狂,痛苦地咆哮哀嚎,張牙舞爪,一點一點地逼近過來。

柳吟溪看見了血,一陣陣惡心,胃中翻江倒海。她有暈血的毛病,但這是命中的刀光劍影,她沒有動,沒有躲,隻是十根青白的手指,緊握成拳,在身側劇烈顫抖,不禁仰天喊道:

“父親,父親——你在天之靈,可曾看見?”

魏忠賢雖目不能視,卻也縱身一掠,緋色的薔薇軟劍旋繞盤旋,追魂奪命的劍尖如靈蛇一般,刺向柳吟溪心口。

柳吟溪無法閃避,本能地閉上了眼睛。然而,那一劍並沒有刺傷她,而是被擱擋開來。

近在咫尺,一白一紅,兩股強烈的劍風猛地交織在一起,激起了無數的光芒。柳吟溪睜不開眼睛,幾乎暈死過去,就在這一瞬,忽然有另一道白光欺身過來,那一刀趁她毫無防備,準確無誤地刺中了她的胸膛。

——

由於突如其來的劇痛,柳吟溪嗚咽一聲,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到的卻是殷如花淚流滿麵,痛苦糾葛的臉。

“你為什麽非要至阿進於死地!為什麽?”她流著淚,厲聲質問。柳吟溪看著她,臉上沒有恨沒有怨,隻是淒婉的歎息和無奈,然後,她無聲地倒了下去。

“你在做什麽?賤人!”聽到殷如花的聲音,魏忠賢忽然抽身而退,甩動著鮮紅的衣袖,大聲地叫嚷起來。

冷月如霜,花園深處,掠過一陣呼嘯的涼風。

柳吟溪隱隱感覺到自己依偎在一個人的臂彎內,那人握著她的手,握得那樣緊,手指尖有窒息的力道。

“賤人,賤人——!”魏忠賢目不能視,東衝西撞,神態瘋癲的大喊大叫。

殷如花撲過去,扶住他的肩膀,柔聲安慰道:“阿進,你不要這樣,雖然你眼睛看不見了,可是你還有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柳吟溪已經被我殺了,沒有人再敢害你了。”

“什麽?”魏忠賢低聲喃喃,空洞洞的眼睛四下遊離,似乎在細細分辨什麽,忽然手腕一翻,惡狠狠的掐住了殷如花的脖子,“你竟敢殺了她!你找死!”

“阿進——阿進——!”殷如花驚恐地尖叫起來。

“賤人!”魏忠賢咬牙切齒,白玉一樣的臉上,交錯著殷紅的血痕,十分可怖,“說,剛才那茶裏麵,是不是你下了毒!”

殷如花沒有否認。

“你竟敢背叛我,我要你死!”一邊說,一邊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沒有……背叛你!”殷如花被掐得喘不過氣,脂粉堆積的臉龐漲起古怪的潮紅,吃力地叫道,“我沒有背叛你。那不是毒,不是毒——”

魏忠賢麵目猙獰,似乎失去了理智,死死的捏著她的脖子,殷如花用一縷遊絲般的聲音說道:“那叫做洗塵緣,是洗去記憶的藥。我不過是想讓你忘了,那些榮華富貴的虛名……”

魏忠賢聞言,心裏一空,手上便軟了下來。

殷如花嗓音沙啞:“阿進,對不起。求你不要恨我,我隻是想你陪我度過餘生……”

“餘生?”魏忠賢皺了皺眉。

“阿進,從前我們兩個住在洛陽城外七家村,你教書,我織布。雖然貧寒些,總是豐衣足食,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愁。我多想過回那時候的好日子啊。自從那一年,你比武的時候敗給了那個什麽許陵越,你就從來沒有服氣過。武功不成,你就要做權位的天下第一。科場功名,你又嫌它來得太慢,竟然拋下我一人,自己進宮做了太監。”殷如花說著說著,竟然泣不成聲:“阿進,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整天在這見不得人的皇宮裏,爭權奪位,勾心鬥角,又沒有我在你身邊,你真的快樂嗎?我想要你回來,每天都在想。可卻隻能看著你越走越遠……現在你眼睛瞎了,你那些名利,富貴呀,是沒有指望了。可是沒關係的阿進,我絕不會離開你,決不。我們兩個一起走,走得遠遠的。京城裏這些,都不要了。我們還回到七家村去,我服侍你一輩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