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者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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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冬天總是比其他地方多了一絲陰寒。

城牆上堆著厚厚的白雪,風一吹,大片大片的往下掉落。

乾清宮門外的漢白玉石砌雕欄上也掛著長長的冰墜子,晶瑩剔透。

在小鳳死後的第三天傍晚,天空下著鵝毛般的大雪。

胤禛孤身一人來到了養心殿外,跪地向康熙請罪。

殿門很快打開,康熙在李德全的陪同下快步走了出來。

胤禛跪在雪地上,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

“兒臣無知莽撞,因為一己私欲,在大殿上頂撞了皇阿瑪,按罪當誅。”

康熙沉吟片刻,上前默默扶起他,看著四阿哥憔悴而消瘦的麵容,他不由得心軟下來。

胤禛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悲傷和頹廢,有的隻是清醒之後的沉穩和睿智。

“在家閉門思過幾日,兒臣更覺羞愧不安,皇阿瑪的不殺之恩,兒臣定當銘記於心,日後絕不再做有辱皇家顏麵的事情。”

康熙欣慰地點點頭。

“胤禛,你想通了就好。”

父子二人雖說和解,可康熙還是敏銳的注意到胤禛看他的眼神裏除了敬畏,還有一絲捉摸不透的冰冷,他想要補償胤禛,借以彌補父子之間的裂痕。

是夜,在儲秀宮裏用晚膳時,幾位妃嬪陪伴在側。

細心的容妃看到萬歲爺若有所思,食欲不佳的樣子,猜到他定是為四阿哥的事煩心,便提到給胤禛娶親的事。

“其他幾個年長的阿哥身邊均有妻妾服侍,可胤禛身邊連個體己說話的人都沒有,先前他院裏的那幾個侍妾,他一個都看不上,獨來獨往,怪冷清的。”

蕙妃也笑吟吟地摻了一句進來;“皇上,臣妾聽說內務府大臣費揚古有一個女兒叫烏拉那拉?伊蘭,秀外慧中,賢良淑德,將她許配給四阿哥,是再合適不過了。”

“是啊!要讓一個男人忘記一個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給他再找一個女人。”開口說話的是密貴人,她進宮晚,年輕貌美,一時寵冠後宮,說起話來總是口無遮掩的。

康熙聽了幾位妃嬪的諫言,表麵上沒有出言應承,心裏卻漸漸拿定了主意。

次日的清晨,康熙在退朝後,將胤禛叫到了自己的跟前,簡明地說了指婚的事,沒想到胤禛想都沒想,張口就答應了下來。

“胤禛,你的眼神朕捉摸不透,你對自己的婚事就沒有其他的想法?”康熙負手而立,淡淡地問。

胤禛低下眼睛,誠惶誠恐地道:“兒臣謹遵皇阿瑪的旨意,皇阿瑪要兒臣做的,兒臣都會去做。”

“那好,烏拉那拉氏此刻就在來京的路上,為了表示你的誠意,你明日一早出宮去,迎她一程。”

“是——!”胤禛領命後,頷首退了出去。

康熙望著他的背影,歎息的目光裏有一絲難以理解的困惑。

胤禛似乎是比以前更加懂事了,可是,他喜怒無常,孤僻冷清的樣子還是隱隱讓人感到不安。

——

入夜時分,深山裏白雪皚皚,空氣清冽逼人。

位於半山腰上的慈雲觀內一片清寂。

碧紗窗下,一盞青燈,綠衣少女孤身獨坐,靜靜地抄寫《心經》。

冉冉的燭光跳躍在她白皙俏麗的小臉上,她微抿著嘴,素衣執筆,舉止間從容幽靜。

山中不知歲月。

觀裏的生活清貧卻讓人覺得心安,沒有一絲困擾。

她束發皈依青燈黃卷,隻是為了心靈的永久寧靜。

青鸞對山上的日子感到知足,如果可以的話,她願意一輩子呆在這裏。

窗外的雪光一閃一閃。

青鸞抄了幾頁經書,覺得有些困乏了,便趴在桌上,靜靜地翻看手邊的一本《悟真篇》。

這時,門外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

難得的一刻寧靜又被打破,青鸞歎了口氣,轉過頭來,便看見了站在門檻外笑嘻嘻的藍齊兒。

“師姐……怎麽了,有什麽事情進來說?”她低了眉頭,笑著道。

藍齊兒仰著頭,雙手背後,慢條斯理地走了進來,忽然一個箭步湊到了青鸞跟前,一本正經地問:“你想不想下山走一走啊?”

青鸞被她鄭重其事的樣子唬住了,一臉的懵懂,遲疑了一下,才不安地反問道:“師姐,你又想下山了,可是,師傅是不會同意的,大師姐也不可能讓你去。”

“我知道啦!”藍齊兒鬱悶地嘟了嘟嘴,原地走了幾步,無聊地翻弄著桌上的經書,忽然歎息一聲,無比憧憬地道:“我真想下山去,去江湖上闖蕩闖蕩。”

“江湖險惡,豈是你應付得了的?”青鸞隱隱為她擔心。

“就是險,才要經曆啊!人生本來就是要自己過,很多事不是靠別人告訴你就夠了,相反的就是要靠你自己去走,不管這一路上,是風是雨,是爬起還是跌倒,畢竟是屬於自己的經曆,自己的感受,那才是最真實的,不是嗎?”藍齊兒望著窗外的雪景,怔怔的出神。

青鸞看著她,一時竟無言以對,隻得沉默地笑笑。

她們兩人的談話被剛剛經過門外的呂四娘聽得清清楚楚。

白衣少女沉吟了片刻,轉過身,來到了師傅的廂房。

妙華師太依然在蒲團上打坐,聽到腳步聲,她慢慢睜開了眼睛。

呂四娘將兩位師妹的談話告訴了師傅。

妙華師太聽後無奈地搖搖頭,輕聲道:“看來,藍齊兒這孩子是留不住了!”

“是啊,我也很為藍齊兒擔心,她一直想著下山去,我們總不能一直攔著她呀!”呂四娘的眼睛黯了一下——這麽多年的同門姐妹,居然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

“人由命,命由天,就算為師想改變一切,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妙華師太從蒲團上起身,溫和的語氣陡然間變得有些悲切。

屋內的光線很暗,檀香的氣息幽幽的縈繞。

“師傅,你這番話是什麽意思?”白衣少女看了一眼師傅沉鬱的臉色,不解地問。

“你不需要多問,或許將來你就會明白。”妙華師太的聲音始終很輕柔。

呂四娘的眉頭不易察覺的收了一下,有些無措地站著,卻看到師傅從袖口裏慢悠悠地取出了一封信。

“四娘,明日一早,你帶著兩位師妹下山去,把這封密函交給你師伯,上麵有指定的地方,就在南部四十裏處的天水茶棚,見到師伯後,什麽都不要說,把我的密函交給他即可。”

“是——!”呂四娘遲疑了一下,噤聲上前接過了信封。

“記住,密函一定要妥為保管,路上一定要避開官府的人。”妙華師太擰了擰眉,細心地叮囑自己的大弟子。

“徒兒遵命,隻是?”白衣少女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頓了一下,有些拿捏不定的樣子。

“如何?”

“青鸞初學乍練,此番帶她下山同行,這樣好嗎?”她定定地問。

“青鸞俗緣未了,我收她為徒,不過是權宜之計,讓她下山,是不想把她久困此處,她總要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中去。”妙華師太目光平靜,淡淡地回答。

白衣少女靜默了一會兒,不再多問什麽,頷首行禮,轉身退了出去。

……

後院的廂房裏。

“真的嗎?師傅真的恩準我下山了!”藍齊兒聽到大師姐的話,頓時激動得從床上跳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明天一早,我們就要下山去。”看著師妹驚喜交加的樣子,白衣少女的臉上不由得也泛起一絲開心的笑意。

“太棒了,我終於可以下山去了!”藍齊兒高興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我們此番下山是有任務在身的,你要安分一點,不要到處惹事。”呂四娘拿這個調皮的師妹沒辦法,隻得提前囑咐她。

“我知道啦!我會乖乖聽話的。”藍齊兒一隻手挽住師姐的手臂,搖啊搖,樣子憨態可掬。

呂四娘無奈地搖搖頭,目光轉而移向一旁沉默不語的青鸞。

青鸞一直低著頭,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半響,才腳步輕輕的走過來,扯住大師姐的袖子低聲道:“師姐,我能不能不去啊?我不想下山,我……”

“不行!”呂四娘打斷了她囁嚅的話語,“這是師傅的決定,我們不能違逆。”

青鸞咬了咬嘴唇,惴惴不安地低下了眼睛,呆立在原地不說話了。

一旁的藍齊兒走過來,劈頭蓋臉的打趣道:“小師妹,你怕什麽呢?有我在,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可是——!”青鸞眨了眨眼睛,依舊有些不情不願。

“你就別可是了,咱們趕快打理好包袱,明天一早就上路!”藍齊兒笑得眼睛彎彎如月亮,說完,迫不及待地跑過去整理東西。

這一夜,青鸞失眠了。逃避雖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可是眼下,她並不想踏入凡塵俗世。無奈,師命難為,隻得期盼此番下山一帆風順,盡快完成師傅交代的事,再和師姐們一同回山。

第二天一大早,青鸞就被藍齊兒拽了起來。

姐妹三人結伴而行。

臨走前,師傅又叮囑了一些瑣事,呂四娘都一一應了,她帶著青鸞和藍齊兒下山去了。

妙華師太站在觀外的石階上,遠遠地衝自己的女弟子揮手作別,晨風鼓動著她的道袍和衣袖,她站了許久許久,眼底的光芒蕭索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