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深秋,長安城依舊繁華似錦。分布在各個地區的便宜坊將天下各處的貨物集中起來,供長安的百萬居民挑選。這裏不凡關中的糧食、蔬菜,更有嶺南的大米和水果,即便是西域的玉石和塞外的毛皮,都已經不是奢侈品,就那麽隨隨便便的擺放在一排排的木製架子上供人挑選。

劉徹聽過便宜坊的大名,卻從沒有來過,今日正好閑逛,便在蘇康等人的攛掇下走進了朱雀大街上最大的一家便宜坊。沒有店家過來兜售,也沒有夥計殷勤的推銷,諾大的店麵中除了入口處站著的兩個黑著臉的大漢之外,裏麵竟然全都是顧客。

好奇的劉徹隨手從貨架上拿過一個商品,蘇康立刻道:“伯伯,這是南鄭的茶,這茶普通百姓喝喝就算了,也就隻有些茶味,沒有一絲香味,這邊才是從嶺南送來的雲霧茶,這個茶味道不錯,我家就喝這一種。”

整整一個貨架的茶葉,從上到下共有五層,足有一丈長,擺著各種包裝的茶葉。從包裝上就能很快辨別出茶葉的好壞。用麻紙包裹的定然不是什麽好東西,最頂上那種用銅皮盒子裝起來,上麵不知道如何印製了一位正在采茶的姑娘,畫功非常不錯,相比這應該是最高級的茶葉。果不其然,劉徹發現寫在貨架邊框上的價格,那種銅皮盒子裝的茶葉比麻紙包裹的整整貴了百倍不止。

“衝泡雲霧茶要用耀州窯的瓷器,這兩個才是絕配,不過德陽的紫砂壺也很好,我父親有一隻頂級的德陽紫砂壺,據說還是什麽名家製作,從來不讓我碰,倒也沒見他用過幾次,總是用茶水不停的澆呀澆的,說是什麽養壺,我是不懂!”

蘇康絮絮叨叨不斷給劉徹解釋各種貨物的不同和好壞。這家便宜坊很大,雖然不能和建章宮相比,竟然也是上下兩層,裏麵琳琅滿目有不下千種商品,這讓劉徹非常意外,他忽然有種錯覺,大漢竟然已經富庶如此了?有吃不完的糧食蔬菜,用不完的綾羅綢緞!

離開便宜坊,拐個彎就是金碧輝煌的大漢銀行。按理說一個管錢的衙門應該是門可羅雀才對,沒想到這裏竟然人聲鼎沸,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竟然如同街市一般,這就讓劉徹十分不舒服,一甩手徑直走了進去。看著長長的櫃台後麵排出的長長隊列,劉徹一聲不吭。

“先生是要存錢還是匯兌?”一個打扮的非常精神的小夥計一臉堆笑的湊過來,一身藍布褂子與朝堂上的寬袍大袖區別很大,收腰、收袖的有些怪異。不過這怪異中透著幹練和精神:“先生如有大筆銀錢,可隨小的去雅間說,這裏隻對零散的客戶。”

劉徹沒說話,小夥計彎腰前麵帶路。雅間的確很雅,字畫、盆栽、文房四寶一樣不缺,看上去像書房多過像雅間。一名留著花白胡須的老者靜靜的坐在一張桌後,小夥計和老者低聲說了幾句,便恭順的退出了出去。等再次進來的時候,手裏端著一碗透著香氣的茶水。

“先生是存銀還是借貸?本店乃是大漢錢莊,隻要是銀錢上的事情,本店已經給先生辦的妥妥帖帖。”老者麵無表情,說話到還算客氣。

劉徹想了想:“去把你們的總賬給我拿來!”

老者一愣,微閉的眼睛立刻爭的老大:“先生無論是存銀或是借貸,就算是匯兌老朽都可以幫忙,但這總賬乃是本店的機密,從不示人,還請……”

劉據立刻道:“讓你去拿就拿,你做不了主,去找個能做主的來!還不快去!”

老者無奈,施了一禮出了房門。劉徹對劉據笑了笑,端起茶碗開始喝茶。

桑弘羊每日都要到錢莊坐上一陣子,他喜歡看哪種銀錢流水般出去又流水般回來的樣子。二樓欄杆處是他的專座,隻要來錢莊必定在這裏。等到那名老者找到桑弘羊的時候,桑弘羊正準備走。可是聽完老者的敘述,冷汗立刻冒了出來。這裏是他桑弘羊的地盤,從來沒人如此放肆,但是從老者的敘述中能看到那個人似乎來者不善。

總賬是肯定不能給看的,那就隻能去見見來人了。桑弘羊還沒有進雅間便已經猜出來人是誰,所以他格外小心。當著皇帝的麵,將老者打發出去,又安排人將雅間附近做了清場,這才跪倒施禮。

劉徹冷冷的看著桑弘羊:“你先說說這大漢錢莊盈利如何?”

“回稟陛下,大漢錢莊自建成以來,前三年基本保持平齊,也就從三年前開始盈利,第一年結餘十八萬金,去年結餘五十三萬金,今年預估約八十萬金。”

“嘶……”劉徹深吸一口氣。這些年和匈奴打仗,他從大漢銀行弄走不少錢,在他的印象中,即便大漢銀行不倒閉,最起碼也處在艱難支應的時候,因為國庫就處以艱難維持的階段。那可是大漢國庫呀!每年的全國的賦稅都會集中到那裏,而錢莊是什麽?就是一個錢幣流通的地方,雖然免去了百姓往來搬運錢財的辛苦,也不至於如此凶狠,按照桑弘羊的說法,豈不是大漢錢莊是整個天下最有錢的地方了?

“陛下!”桑弘羊繼續道:“前幾年陛下遠征匈奴,向大漢錢莊借貸一百萬金,三年來國庫已經償還了一部分,如果今年能夠還完所有欠款,今年能有一百萬金的餘額。”

“咳咳咳……”劉徹被一口水嗆的連連咳嗽,劉如意連忙替皇帝按摩。

蘇康冷笑一聲:“皇帝伯伯,我父親說桑弘羊就不是個好東西,您可不要被他騙了!什麽一百萬金,大漢錢莊裏的錢大多數都是百姓們存進來的,這可是要給百姓付利息的,隻有把這些錢借貸出去才能有收益,就比如您借貸的一百萬金,他們每年收取千分之五,也就是五毫的利,每年也就五千金,我猜測這一百萬金中有六十萬金是存款,也就是說他們隻借貸出去四十萬金。”

蘇康順手拿過一張紙,一邊說一邊寫:“平常的利是兩厘,四十萬金也就是八萬金,就算這一百萬他們都借貸出去也才十萬金,還得付給儲戶利息五萬金,落下的也就五萬金,您還是大漢錢莊最大的東家,占五成股份,幾年你能分到兩萬五千金的分紅,可比我家一萬金多多了。”

聽完蘇康的解釋,劉徹的心情好了很多。雖然他依舊沒有聽的太懂,不過他聽明白了這錢莊裏的錢都是百姓的,而並非錢莊的,而且自己是錢莊的大股東,每年拿一半分紅,也就是說自己才是控製錢莊的手,所以他的心情才重新好了起來。

“你懂不懂?”劉徹扭頭問兒子劉據。

劉據點點頭。劉徹道:“那你明日給父皇好好解說一下錢莊!”

長安城緊鄰渭河,正是因為有了這條河,才讓長安城活了起來。比起南方的大江,無論是大河還是渭河都不適合行船,可是執拗的大漢人硬生生將長安城北的渭河碼頭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河運碼頭。渭河的水量不多,河道也不寬,但是來來往往的船隻卻不少,特別是蘇任當年從嶺南帶回來的那批人,現如今全成了渭河上的船老大,一個個**著上身,站在左搖右晃的船上,用帶著嶺南氣息的長安話大聲呼喊著苦力。

劉徹站在岸邊,瞅著密密麻麻的船隻愣神。秋風吹起他的胡須,臉上肅穆之際。以前的渭河他不是沒有來過,可是今天再看卻已經完全變了樣子,站在這裏有種置身嶺南的感覺。

“舅舅你看,那是從蘇州過來的船,聽說要經過大海,再入大河才能進入渭河!”曹襄十分向往大海,所以第一個說話:“那艘打著平陽侯府徽章的船就是我們家的,運的都是嶺南的水果,雖然壞了一些,但是在這個季節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蘇康撇撇嘴:“你們平陽侯府就不會做生意,我家就不運水果,耗損太大,我們隻運茶葉,都是最好的茶葉。”

劉徹沒有理會曹襄和蘇康拌嘴,問劉據道:“你也有船隊吧?”

劉據點點頭:“在永安候的幫助下,孩兒也弄了個船隊,從嶺南往長安運稻米,聽永安候說嶺南的稻米一年三熟,長安人口百萬沒有糧食可不行,每年也跑上三五趟,能運回來五十萬石稻米。”

劉徹點點頭:“很好!”

曹襄又叫道:“快看,快看,水軍的艦隊過來了,蘇康,你家的茶葉船要遭殃,這時候放在河道上,會被艦隊碾壓的!你家那船茶葉算是完了。”

話還沒有說完,蘇家的茶葉船忽然間在河中漂亮的打了一個回旋,險之又險的避開河道,沒有如曹襄說的那樣被艦隊碾壓,這讓蘇康很高興:“我家的水手也都是經常走海路的,這點河麵還難不住他們,不似你家的那些人全是旱鴨子,早晚喂了海龍王。”

沒心思再聽兩個小孩子拌嘴,劉徹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一隊人重新上了官道朝長安城的方向走去。僅僅是一天時間,劉徹也隻是走馬觀花般在長安城轉了一圈,也就是這一圈對他的感觸卻是深刻的。大漢已經變了,變的他似乎有些不認識了,而且這個速度還在加快,他開始擔心起來,擔心自己能不能追的上。一回頭看見自己那個正在和曹襄、蘇任胡鬧的兒子,忽然他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