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官道上無遮無攔,剛才還整整齊齊的隊伍,已經出現了情況。最先被曬暈的是一個小侍女,不知道她是負責什麽的,身上背的包袱比她的小身板大多了,走在仆人隊伍的最後麵非常吃力。

這侍女一倒,沒有迎來親切的安慰,一根鞭子毒蛇一般抽到了她身上。小侍女竟然沒吭一聲,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可惜努力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打人的火氣更大,一連抽了三五下,能明顯的看見後背衣衫外麵已經露出了血色,這才停了下來。而那侍女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黃十三怒目而視,手都摁到了劍柄上。蘇任伸手攔住:“別惹事,咱們是客人。”黃十三無奈的歎了口氣,鬆了劍柄,兩隻眼睛依然惡狠狠的盯著那個打人的家夥。

那名小侍女被抬了下去,生死未知。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整個隊伍竟然還在前進,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原本有人想找個什麽借口偷偷懶,看見剛才小侍女那一幕,偷懶的心思立刻打消,乖乖的跟著隊伍繼續前進。

蘇任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剛剛稍微偏了西,猜測應該是午時三刻過了一點,正是一天中太陽最毒辣的時候。歎了口氣,驅動白馬朝著劉安的馬車跑去。

劉安的車攆豪華之極,四麵用麻布緊緊裹住,外麵還罩了一層薄紗,凡有木料的地方都進行了精美的修飾,雲紋、龍紋,飛禽走獸、狼蟲虎豹栩栩如生。頂棚做成飛簷,上麵的上古神獸一個不差,遠遠看過去就和一間小房子沒有任何區別。

這樣的馬車走在坑坑窪窪的官道上,幾乎占據了整條道路,兩邊的侍衛和仆役隻能貼著道路邊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跟上。駕轅的馬用了六匹,都是好馬,有幾匹還打著印記,應該是軍馬私用。馭手的技術很高明,一手持著馬韁一手持著鞭子,行走的不快不慢,也沒有陷進坑裏。

蘇任離著馬車還有十丈就被兩個騎兵攔住,詢問清楚之後,這才向劉安報告。很快回報的人說劉安請蘇任進去,這才被放行。

劉安沒有邀請蘇任上車,先揭開窗簾露出腦袋:“蘇先生找本王何事?”

蘇任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大王,咱能歇歇嗎?走了一早上,現在的日頭最毒,再走下去會死人的。”

“哦,嗬嗬嗬!是本王疏忽了,來呀,傳令休息片刻!”

傳令的騎兵縱馬狂奔,高聲喊喝。估計他也受不了,騎著馬跑的飛快。望著傳令兵飛奔而走,劉安笑著對蘇任道:“先生不如上本王的車上來,這裏有好酒,你我可以對飲幾杯。”

蘇任沒客氣,坐在馬上拱拱手就算同意了。翻身下了馬,一躍上了劉安的馬車。揭開簾子的一瞬間,一股涼氣迎麵而來,蘇任驚訝的張大嘴巴,四下打量。從外麵看,這馬車和一般的馬車區別並不大,除了裝飾豪華一些,做工精細一些,並沒有特殊之處,沒想到裏麵竟然別有洞天。

“有沒有涼快一點?”劉安對蘇任的表情很滿意,揮揮手,讓兩名侍女給蘇任讓個地方。

馬車裏麵空間布局很好,基本上就和現在的房車一樣,有坐墊,有矮幾,有床榻,甚至連淨桶都被巧妙的藏在一處角落裏。劉安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名侍女的大腿上,外袍脫了,王冠摘了,披頭散發穿了一件中衣,手裏端著酒杯,品嚐著侍女剝好的橘子瓣。

“蘇先生是不是驚訝本王的車裏為何如此涼快?”

蘇任點點頭。

劉安笑道:“這輛車可是我花重金打造的,車廂底部有個方槽,裏麵裝滿冰塊,自然就涼快了。”

“冰塊?”

“嗯!全都是去年冬天從濟北運來的,藏在冰窖之中,不過沒帶多少,到了六安就用完了,剩下的路就難熬了!”

窖冰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曆來北方冬天寒冷,夏天炎熱,很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窖冰,將冬天的冰儲存起來放倒夏天用,《詩經》中就有記載。不過那也僅僅局限北方產冰的地方,像淮南這地方,最冷的時候也不過零下一二度,別說窖冰,能不能凍出冰都不知道。如淮南王這般從濟北運冰窖藏的聽上去就很奢侈。

蘇任歎了口氣:“大王還有冰可用,在下在外麵可是烈日當空,再走下去就要曬化了。”

“哈哈哈……”劉安大笑:“若先生真的化了,本王倒要看看,這可是天下奇景。”

蘇任端起酒杯與劉安對飲一杯:“壽春離六安不遠,大王何必走的這麽急?”

“本王急嗎?”

“您說的?這才過了一中午,咱們差不多走了三十裏,就算是行軍也不過如此吧?”

“嗬嗬嗬,蘇先生看出來了?”劉安笑眯眯的望著蘇任:“這不是要去覲見嗎?本王高興,這才走的快了一點,若是先生覺得快,本王就下令走慢點。”

“我倒無所謂,巴不得立刻飛回長安,大王要替手下隨員考慮,剛剛就見一名侍女累倒了,不知死活。”

“哦?有此等事情,這些狗奴才竟然不向本王稟報!”劉安就要起身。

蘇任連忙安撫住:“大王別生氣,我說這些沒有其他意思,隻是希望大王照顧一下隨員而已。”

劉安點點頭:“好,本王知道了。”

在劉安的車上,喝了兩杯酒,吃了些水果,全身的燥熱總算沒去除。蘇任其實不想走,但劉安當著他的麵調戲兩個侍女,蘇任實在不好意思繼續待下去,隻得告辭出來。一打開車簾,熱浪迎麵襲來,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讓蘇任打了個哆嗦。

回頭望了一眼劉安的馬車,蘇任長歎一聲:“還是做大官好呀!”

黃十三和蠻牛就在侍衛隊外麵等著,見蘇任出來,黃十三立刻跑過來,瞪著劉安的馬車,惡狠狠的道:“那個姑娘死了!”

“誰死了?”

“就是剛剛暈倒的那個姑娘,說是得了熱病,所以……”

蘇任一抬手製止了黃十三繼續說下去,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好長時間沒說話。所謂熱病就是發燒而已,在現在看來發燒並不是什麽大病,可是在那個時候,是很可怕的一種疾病,因為發熱的類型很多很雜,感染、中暑、瘟疫等等全有可能導致發燒,卻沒有相應的治療辦法,結果隻能有兩個,自身抵抗力好活下來,抗不過隻剩下死。

在蘇任想來,那個女仆應該是中暑了,好好休息,多喝水活下來的機會很大。卻被當成累贅也好,負擔也罷殺了,讓人心中悲涼不以。

好久,蘇任才平複住自己的心情:“走吧,還是那句話,別摻和,都是劉安的人,人家是大王,這裏沒有咱們說話的份。”

黃十三和蠻牛點點頭,跟著蘇任的屁股後麵朝自家人休息的地方走。剛回來,屁股還沒有坐穩,就聽見啟程的喊聲。韓慶一愣,皺起眉頭:“淮南王這是要幹什麽?怎麽又要走?”

蘇任搖搖頭:“不知道,看樣子是有什麽急事,我剛才試探了一下,他說要去覲見心裏高興。”

“這話你也信?”

隊伍再次啟程,人喊馬嘶之下,浩浩蕩蕩的繼續趕路。這樣的天氣下沒人願意出門,寬闊的官道上隻有他們一隊人馬。足足走了一下午,直到天黑透什麽都看不見的時候,才讓紮營休息。所有人都累的夠嗆,建營都沒有精神,若不是有人拿著鞭子在後麵看著,誰都不願意再幹活。

等營地建好,架起銅鼎開始做飯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蘇任他們沒有和淮南王住在一起,在營地東麵搭建了一處簡易的營地。中間架起火堆,所有人坐在各自的帳篷前,享受著夜風的吹拂。白天雖然很熱,天一黑立刻就冷下來,白天的汗到了這個時候冷冰冰的讓人發抖。

披了一件衣服,蘇任縮著脖子想事情。韓慶就在他身旁:“先生,您覺得淮南王為何這麽著急?”

蘇任搖搖頭:“沒想明白。”

“按理說淮南王這次覲見完全是被迫的,若不是小公子劉健去了長安,他絕不會去,會不會長安出了什麽事情對淮南王不利?”

“這隻是一種可能。”蘇任忽然轉過身望著韓慶:“這話應該我問你,我手下打聽消息的那些人都交給你了,怎麽現在反過來你問我了?”

韓慶尷尬道:“天罡地煞已經提前去了六安,隻剩下豹子頭和花方士兩個,他們是暗中保護先生的,任何事情都沒有先生的安全重要。”

“借口,全都是借口!我現在命令你去查,一定找到原因,我的感覺很不好,肯定是什麽地方出大事了。”

韓慶連忙點點頭:“諾,屬下這就去!”

第二天依然如故,天還沒亮隔壁營地已經人喊馬叫,派來聯絡的人說劉安的意思是趁著早上天氣涼爽多趕些路程,讓大家啟程。又走了一天,仔細算了算,兩天時間竟然跑了快一百五十裏,十幾個人被累倒,其中又有三個死了。蘇任腦子裏那種不詳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很想知道到底什麽地方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