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巽回來了,挑了一個好時候。過年期間,沒人管茂陵工地是不是少了一個人,長安城是不是多了一個外來人。皇帝喜得貴子,更加不會在意一個豪強從茂陵逃了回來。一大碗湯餅,阿巽三兩下就吃完了,伸手拿起幾個麵餅,大口大口的往裏吞。吃的太快,麵餅堵在喉嚨處,噎的他直翻白眼,卻不願意多喝一口水。

“你這幾天沒吃飯了?怎麽和餓死鬼一樣?”黃十三坐在阿巽對麵,有一口沒一口的喝水。

阿巽嘴裏塞滿了東西:“幾天?自從離開長安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比先生當年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還落魄,那時候至少還有一身完整的衣服,現在,我和街頭的乞丐有什麽區別?”

“你的命還在!”黃十三看著阿巽說道。

阿巽一愣,立刻停下了吃東西:“先生要殺我?”

黃十三鄙視的笑了:“要殺你早殺了?何必讓你回來?”

阿巽長出一口氣,又開始大口大口的吃東西。足足三碗湯餅,五個麵餅,還有一盤子翠香樓的烤羊肉,這才將阿巽喂飽。撫摸著隆起的肚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一聲,一口喝幹。

緩了緩,阿巽這才道:“先生還是不肯見我?”

黃十三沒有回答他,起身收拾了碗碟,裝進身旁的食盒中:“安心在這裏住著,下午我會再來。”說完,起身就走,再不給阿巽問話的機會。

蘇任真的不想見阿巽,見了他說什麽?還有,蘇任很忙,太學工地的建設到了關鍵時候,自從將房屋送給權貴們之後,太學周邊的房屋忽然一下變的很好賣。別說十萬錢,就是二十萬錢買房者依然門庭若市。不僅僅是長安人,最遠的一戶買主來自吳國。

對於買房者,蘇任來者不拒,隻要給錢,從不問買主是誰,買來做什麽。對此董仲舒很有意見:“小子,你可看清了,若是將來……”

話還沒說完,蘇任便笑嗬嗬的打斷:“想將來幹什麽?咱們是蓋房子的,隻要有人買就好,不管他的錢是搶來的還是偷來的,將來就算有事,那也是他的事情。”

“哼!最討厭你的這幅商賈嘴臉。”

“這也是沒有辦法,花了那麽多錢,幹了那麽多活,總的有點回報吧?”蘇任見董仲舒張嘴,連忙攔住:“我知道您要說啥,不錯權貴們是捐了點錢,可你也知道自從有了錢之後,陛下對太學那是大事改造,早就超出了預算,多出來的那些錢,恐怕不夠,不賣房子,怎麽辦?總不能賠錢吧?”

“歪理!”董仲舒瞪了蘇任一眼。

文黨嗬嗬一笑:“古人雲,君子愛財取之以道,子恒的這些錢也不是偷來、搶來的,能拿出來修建太學已經不錯了,董兄為何還要強求?”

董仲舒不再說話,隻是臉色還不好。文黨接著道:“就算是關東諸侯來買房,說起來也是一件好事,二十萬錢,可以儲備多少糧草、兵甲?這一棟房舍,就圈回來,而且這房舍在長安,他們還拿不走,以前那些人都是偷偷摸摸的來,如今有了住處,更是一件好事!”

“還是老師了解我!”蘇任連忙插嘴。

董仲舒看了看文黨,又看了看蘇任,搖搖頭:“哎!有什麽樣的老師,就有什麽樣的學生!”

文黨笑笑,也不生氣:“自從走出廷尉所,我算是看開了,這世上的事情,有好的一麵也有壞的一麵,就看你怎麽理解了,董兄覺得將房舍賣給那些諸侯,方便他們與權貴勾結,難道董兄就沒有想過,這樣的屋子有幾個權貴會來住?即便住了也不是權貴中的核心,賣了就賣了,讓那些諸侯也看看,咱們長安的繁華,讓他們趁早死了心思。”

董倩端著茶水進來,見父親董仲舒的臉色不好,就知道又在訓人。自己這個父親什麽都好,學問、治國都有自己的見解,唯獨瞧不上蘇任。

將剛剛沏好的清茶,放在董仲舒麵前,轉到董仲舒身後,捏著董仲舒的肩膀頭,開始撒嬌:“父親,誰又惹你生氣了,告訴孩兒,孩兒替你教訓他!”說著話,董倩扭頭瞥向蘇任。

蘇任嘿嘿一笑:“誰敢惹董先生生氣,我正在這裏聆聽教誨。”

董仲舒歎了口氣:“女兒外向,老夫是管不了了,走吧走吧,別在我麵前轉悠!”

文黨大笑:“董兄,侄女可是要給你出氣,怎麽就外向了?”

董仲舒扭頭看了一眼董倩:“是嗎?”

董倩笑了笑,手上的力道更好了。眼睛卻總是往蘇任那邊瞥。

過年期間,蘇任大多數時間都在工地上,這是他的第一個工程,很多東西都是他親自決定的,誰也拿不定主意。就算是司馬相如也不明白,蘇任為什麽要將下水道挖的那麽粗;不明白蘇任為什麽一定要修建騎樓,更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勞民傷財的建什麽水塔,還每天找專門人,從城外運水給工地灑水。

蘇任不說,他問了也是白問。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工地上每天都有數千人,這些人的吃喝拉撒都得他管,按照蘇任的要求,什麽地方沒有弄好還得重弄,與那些材料供應商交涉,還得處理來看房買房的有錢人。所有這些,不能有任何差錯。

跟著蘇任巡視了一遍工地,回到指揮部,蘇任點點頭:“司馬兄辛苦了,多虧司馬兄,要不然我一個人得累死!”

司馬相如拿過竹簡:“昨天又賣出了五棟房舍,就是太學後麵最陰的那裏,每棟十五萬錢,一共七十五萬,到目前為止,剩下的不多了,還有太學大門口左近的十幾個商鋪都沒有賣,按照現在的行情,那裏的商鋪至少在二十五萬以上,可是三百萬錢,真的不賣?”

“不賣,這麽好的地段,豈能落到旁人的手中?”蘇任喝了口茶:“剩下的房舍也別賣了,明日便把售樓部關門!”

“這可是六七百萬錢,你舍得?”

“司馬兄是跟著我從蜀郡來的,這六七百萬錢我何時放在眼裏?剩下的那些房舍,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挑一棟!”

“我?”

蘇任點點頭:“不僅你,冷峻、蘇凱每人一棟,成家成家,老婆孩子都有了,不能再寄人籬下,當然我的意思是咱們幾家住在一起,平時走動也方便。”

“你也要搬過來?”

“不行嗎?”

“這也太突然了!”

蘇任笑笑:“這些年,咱們走過來不容易,來到長安多虧了崔成儒他們的幫忙,既然花了錢,就得有點回報,你們雖然沒出錢,卻出了力,就算是福利吧!另外那些商鋪,若看得上也拿一戶,就算租出去,每年也得有幾千錢進賬,嫂夫人跟著你不容易,不能再這麽苦下去了,當年嫂夫人可是蜀中有名的才女,自從跟了你不是做檔壚,就是柴米油鹽,咱們是男人要愛自己的女人。”

司馬相如的臉有些紅。蘇任伸了個懶腰:“跑了一圈,累了,這裏就拜托司馬兄了,我得回去歇歇!”

離開指揮部的時候,司馬相如還是愣愣的站著。剛才那番話出自一個比自己小二十多歲的人之口,讓司馬相如有些恍惚。若不是主仆關係,蘇任給司馬相如做兒子都綽綽有餘。這倒好,反過來教訓他,還把自己說的啞口無言。

蘇任逃也似的跑出了工地,上馬的時候還回頭看看,免得司馬相如追出來找他麻煩。怎麽說他不過十八歲的孩子,司馬相如可都快四十的人了。剛才那些話,就好像長輩訓晚輩,蘇任裝腔作勢,在大文豪司馬相如麵前回味了一下領導的話鋒,心裏高興壞了。

白馬知道主人歸心似箭,蹄子邁的很快,踩在青石板路上吧嗒吧嗒的很好聽。剛拐進東新街,黃十三忽然攔在蘇任麵前,嗆啷一聲抽出寶劍。身後的護衛一擁而上,將蘇任圍在中間。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蘇任不明所以,瞪著眼睛看向四周。

“有人!”黃十三一指前麵。不遠處的雪地裏,一個人腰板挺的筆直,就跪在街道中間,跪的時間不短了,膝蓋下的雪都化了。

蘇任瞅了兩眼:“誰呀?”

黃十三趴在蘇任耳邊道:“像是巽老大。”

蘇任皺起眉頭:“他來這幹什麽?不是讓你安排好了嗎?”

黃十三臉一紅,半天沒說出話來。對麵的阿巽有了動作,對著蘇任的馬隊一拜到底,幾乎趴到了路上。

東新街雖然是條小街道,這裏住的可都是富商巨賈,大過年的,無論外出還是回家,都從這裏走,還有不少的仆人、家丁跟在身後。蘇任的馬隊誰不認識,正好路過的一些人都奇怪的看著蘇任和跪在蘇任馬前的阿巽。

“他這是幹什麽?用挑明他和我的關係,威脅我?”

黃十三還是不敢回答,隻是那雙眼睛惡狠狠的瞪著阿巽。

蘇任想了想:“派人把他領回去,讓他晚上來!”

“諾!”黃十三連忙答應一聲,翻身下馬朝著阿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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