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和文黨沒有跟蘇任一起走,兩位老人已經不適合再長途跋涉,何況還有書院的事情才是他們心中最後的希望。主父偃如今成了書院的掌印,這是蘇任特意找皇帝要來的,對此劉徹沒有意見,必定整個書院都是蘇任建的,一個掌印對於書院的影響並不大。劉徹也想看看,如果離開了蘇任,書院是不是還可以正常運轉,他比蘇任更希望書院能夠長久。

一口氣跑到郿塢,蘇任的戰馬早已全身是汗,蘇任找了一塊幹淨的布替戰馬擦拭幹淨之後,牽著它慢慢的走,也在等待被自己甩出去很遠的家眷。當年來的時候走的是水路,這一次回去,蘇任決定走旱路。郿塢令得知蘇候到了自己的地盤,慌忙帶人來迎接,可惜眼睛不好,帶著人從牽著馬的蘇任身旁疾馳而過,非但沒有理會蘇任,還給蘇任弄了一個灰頭土臉。

沒辦法,隻得找了一處水渠洗洗。等到霍光和蘇健趕上來的時候,蘇任正在洗馬。郿塢是個好地方,靠近渭河自然有廣闊的平原可以耕種,綠油油的田地將渭河圍攏起來,看上去就令人舒服。一幫子農人正在勞作,幾個半大的孩子在田埂上瘋跑。婦人提著竹籃將飯菜送到地頭,離蘇任最近的那家主人邀請蘇任一起,被蘇任笑著拒絕了。能看出來這家人也不富裕,籃子裏也就幾個幹餅和一碗菜湯,若是被蘇任吃了,那家主人就隻能餓肚子了。

等到馬車之後,蘇任便告辭走了。這一次他不再瘋跑,跟著車隊慢慢向前。他們沒有在郿塢停留,或許是因為回家心切的原因,蘇任走的很快。僅僅用了五天便抵達漢中,在漢中也沒有停留,繼續往南。直到看見成都的城牆,所有人終於歡呼起來。到了成都便已經算到家了。

霍老四領著人前來迎接,幾乎帶出了整個成都的商賈。令霍光意外的是,成都的官員一個都沒有出現,雖然蘇任這一次是辭官回鄉,但是侯爵的爵位還在,驃騎大將軍的名號也還在,也就是說蘇任依然是朝廷的官員。可是竟然沒有人前來迎接,這便能說明很多問題。

但是蘇任並不在意,沒有官員在場,他們說話更加隨便。蘇任被譽為大漢的財神,正是因為當年弄出的蜀中商會,來迎接他的都是當年那些老人。蘇任依舊記得他們的名字,偶爾也能說說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的糗事,所以氣氛很活躍。

在成都,蘇任是有家的,自然不需要另外安排住處,這些年霍老四一直派人打理,所以屋子收拾的還和當年他們離開的時候一樣。一腳踏進家門,蘇任整個人好似活了過來,一改一路上的疲態,一會兒吩咐眾人搬行李,一會兒讓人燒水準備洗澡休息,熱熱鬧鬧的整個下午,晚上又被一幫子人拉出去喝酒,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沒有回來。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蘇任每日裏不是和張三去喝酒,便是和李四去郊遊,有時候帶著霍光,有時候蘇健也跟著。兩個人都能從蘇任的臉上看出,這是蘇任好多年來第一次露出如此真誠的笑臉,笑的是那麽的放肆。

崔久明就在蘇人家的密室中,去年他便悄悄的來到了蜀郡,在霍老四的幫助下住到了蘇家這個算是荒廢的院子裏。因為整個成都的人都知道這是蘇任的產業,雖然這麽多年沒人住,卻也沒人敢把這院子怎麽樣,所以崔久明住在這裏是最安全的。

一杯接一杯的喝了半壺,崔久明趴在桌上大哭。蘇任輕輕拍了拍崔久明的背:“你哭什麽?老掌櫃身體硬朗著呢,你如果這樣喝下去,等你死了,老掌櫃也不會怎樣。”

哭了好一會,崔久明仰起頭用袖子擦幹眼淚,瞪著蘇任:“你就看我的笑話吧!我那也是為了替崔家找個後路,我們崔家是長安商賈的首家,可咱們是商賈!商賈!有錢有什麽用?掙的再多都是替別人忙活。”

“好好好,你做的對,來來來,喝一杯!”

崔久明一仰脖又喝一杯:“我承認我沒有我父親的眼光,但我命好呀!當年要不是碰見你,也不會有現在的崔家!若沒有你,咱哥倆也不會在這地窖中喝酒!”

蘇任樂了:“在地窖中喝酒有什麽好炫耀的?”

“我就炫耀!多少人想找你喝酒都找不到,你願意陪我在地窖中喝酒,我驕傲!”

“哈哈哈……”蘇任再一次端起酒杯:“行,那就再驕傲一回,喝!”

讓崔久明的心情好了一點,蘇任這才問道:“走了一趟夜郎和南邊有什麽想法?你離開長安的時候可是個大胖子,現在都瘦成這樣了,一定走了不少地方。”

崔久明看了看自己現在的樣子,連忙點頭:“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你布局的還真夠長遠的,那麽遠的地方都有你的人,我知道我不如你,可也沒有覺得在經商一途和你有多大差距,但是走了這一趟我看出來了,你就是個,是個……”

“妖怪?”

“對,妖怪!身毒離這裏幾千裏呀!你是怎麽想著去哪裏的?”

蘇任微微一笑:“其實我就想看看那邊是什麽,僅此而已!”

崔久明不斷咂舌:“說實話,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布局的?如果把你的商隊全部變成士兵,不!你的商隊比士兵更厲害!難怪皇帝怕你!不是沒有道理。”

蘇任歎了口氣:“我也不想,可我不願將自己的命、家人的命和朋友的命交在別人手上,你我都是商賈出身,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崔久明點點頭:“誰說不是呢!”

這一次回鄉,蘇任真的是回鄉。既沒有帶侯爵的儀仗,也沒有帶侯爵的親衛,輕輕鬆鬆簡簡單單的就家人和幾個親近的人。在成都住了半月,一家人繼續向南,又在都江堰暫留的幾日,將綠倚留下,依然繼續向南。令蘇任沒想到的是,張虎這個家夥依舊是溫水縣令。自從常事調入成都之後,張虎這個曾經的溫水捕快頭成了溫水縣令,這麽多年來好多次有繼續升遷的機會,都被張虎拒絕了,死死的守在溫水那裏也不去。

張虎也老了,馬是騎不成了,隻能坐車。見到蘇任便要下跪,被蘇任一把拉住:“張大哥當年可是救過我命的恩人,咱們沒必要這麽做。”

張虎哈哈大笑,拉著蘇任的手緊緊握住:“蘇兄弟客氣了,我張虎沒有別的本事,看人還是很準的,當初就說過,蘇兄弟將來不可限量,你看看現在?額!哈哈哈……”

溫水早已不是當初的溫水,別的什麽不敢誇,能住在溫水縣城的人比起長安內城的人從財力上毫不遜色。溫水現如今已經是整個大漢最富庶的縣,沒有之一。但是卻沒有因為有了錢而囂張跋扈,反倒變的溫和起來,真正的溫水人禮貌、熱情,見誰都客客氣氣,哪怕是外來逃荒的百姓,也是盡量安頓,隻要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都會給與一定的幫助。有人說,溫水人如其名,一個個都是溫潤君子。

當然,溫水人也有另外一麵,那就是排外,非常排外,哪怕你再有錢,隻要到了溫水都不會當你是溫水人,而且府衙不會給你辦理戶籍。從十年前開始,溫水的戶籍人口幾乎沒有增長。除此之外,溫水的重大活動也隻有溫水人自己參加,當然旁人湊熱鬧溫水人笑臉相迎,若想參合進來絕無可能。哪怕是婚喪嫁娶也不例外,溫水女子不外嫁,男子另當別論。

但是蘇任是個例外。蘇任見到了溫水人對自己的歡迎儀式,那是真正的禮遇。鄉老勸酒,賢達牽馬,最漂亮的孩子獻花。哪怕不知道蘇任的溫水人也都知道,這是溫水人歡迎自家人回家最高的方式。這一天,溫水鎮的長街,家家關門歇業,將整條大街空出來,擺起了隻有過年時才有的長街宴。老人們有些認識蘇任,有些聽說過蘇任。從城門口一家一家向城裏吃,一口一口往城裏喝。碰見相熟的打聲招呼,說些笑話。不太認識的,誇誇孩子。

蘇任醉了,是被幾個老人抬回來的,就這還嚷嚷著要酒喝。看著蘇任的樣子,又看看那幾個老人的高興勁,霍光越發覺得自己這個老師不一般。自從進入蜀郡之後,他就一直在觀察,一開始並沒有覺出什麽,在成都還在位那些官員沒有迎接而不平,但是現在他又有了另外一種看法。

一個已經離開十幾年的地方,再回來的時候不是陌生,而是更大的喜悅。短短一天時間,一個縣讓一個人便的不像大漢的地方了。一個在此守了十幾年的縣令,一群狂熱的人群。除了這些,霍光還知道在溫水之南,還有一個叫元山縣的地方,那裏可是自己這位老師一手建起來的。如果眼前這個不省人事的人真的有什麽想法,蜀郡道路崎嶇易守難攻,老師除了財神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名號,這大漢的天下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