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和兄弟有很大不同。平頭百姓家的兄弟也會為家產打的頭破血流,何況皇家?皇家的兄弟不僅僅的兄弟,他們必將成為敵人,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且那個目標隻容的下一個人。曾經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為什麽古代幹政的一般都是外戚。原因其實很簡單,皇家的人為了皇位你死我活,兄弟反目父子相殘的比比皆是。反觀母親這一邊,無論是舅舅、姨,和你都沒有利益之爭,卻也流著同樣的血。雖然同樣是親人,同樣親疏,無論是感情還是利益也就立判了。

蘇任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親人,既沒有兄弟,也沒有舅舅、姨媽。當然,並非他從來沒有,而是在這個世界他是一個孤獨的人。雖然他已經娶妻生子,有了親如兄弟的朋友,更有過命交情的下屬,還有把你當做子侄一樣的長輩,但那份浸潤在血脈裏的羈絆終究是差了一點。

中午的時候,蘇任從昏昏欲睡中醒來,黃十三和蠻牛已經趁著他睡著的時候,將他和躺椅一起往後挪了挪,免得他被太陽曬的太狠。如今已近夏日,太陽變的越來越毒辣,不能再和前段時間一樣直愣愣的躺在太陽下暴曬,弄不好是會被曬傷的。

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隨手端起小幾上茶壺喝了一口,溫度正好喝起來非常爽快。又伸了一個懶腰,將掉在地上的那卷破書撿起來,蘇任倒背著雙手向自己的官廄中去。日頭已經到了正午,馬上就要開飯這是蘇任自己的生物鍾。

田千秋忙了一早上,臉上還沾著墨跡,但依舊在不斷的忙碌。雖然他是樓觀書院的高材生,可是一個龐大帝國的司農寺讓他一個人忙活,其實還是有些難為他。年紀太小,經曆的事情不多,很多那些蘇任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田千秋就要多多斟酌,自然處理起來就慢一些。即便如此,蘇任依舊不聞不問,哪怕有人將已經準備彈劾蘇任懈怠,蘇任依舊如此。

黃十三捧著一個食盒進來,將飯菜在桌上擺好。今日的菜式不錯,竟然還有丸子,看著那品相上算是不錯的大丸子,蘇任覺得非常有成就,至少他在司農寺這幾個月,讓司農寺後廚的水平長進不少。

“行了,吃完飯再幹!不吃飯,那有力氣幹活?”

田千秋這才扔下手裏的筆,洗了手和臉坐到蘇任對麵:“老師,您說如果讓天下所有地方的物品價格都一樣,是不是就可以萬事太平了?”

蘇任嗬嗬笑道:“嗯,我覺得可以,你可以試試。”

“真的?”田千秋大喜,不自覺的加快了吃飯的速度,吃著吃著又慢了下來,疑惑的看著蘇任:“老師,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們的計劃?”

蘇任依舊嗬嗬笑道:“什麽計劃?平均天下貨物價格的計劃嗎?這個還這可以試試,不過我覺得困難會很大,你得先將天下的物資調配平衡,要不然不好實施,比如說嶺南產米,北方產糧,稻米在嶺南自然比北方賤一些,反之糧依然如此,除非你也能讓北方產的米和嶺南一樣多,又或者讓嶺南產的糧和北方一樣多,這就很有難度。”

田千秋低著頭,悶頭吃飯。蘇任夾了一個丸子放到田千秋碗裏:“別這麽氣餒,也不要想當然,世界上的事情隨時隨地都是變化的,哪怕你看著是靜止的東西,我記得這些話我在你們的物理課上說過呀。”

田千秋想了好一會,抬起頭看著自己的老師:“您是說他們還有機會?”

蘇任依舊帶著微笑:“什麽機會?機會隻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別說機會,先說說你們準備好了沒有?”

這一次田千秋想了好久,等蘇任都吃完了半碗飯,田千秋才回過神來:“可霍光說……”

“別說別人,就說你自己!過段時間,我準備回蜀中,也會將霍光帶走。”

“啊!”田千秋大驚:“可霍光他……”

“霍光怎麽了?他作為我的得意門生和我一起回去祭祖,他不願意去嗎?還是陛下不允許?亦或者是別的什麽人要阻止?”

田千秋連忙搖頭:“那什麽時候回來了?”

蘇任將吃完的飯碗放到桌上,喝了一口茶:“該回來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

再曬一個下午,蘇任一天的工作就算結束了。他就如同蛇一樣,每天來不斷的曬自己,好像要保持自身的溫度。而且蘇任自認為自己是個非常盡責的官吏,不遲到、不早退、不曠工,嚴格按照朝廷的製度遵守和執行,比整日裏跑來找自己的衛將軍公孫敖要好得多。

離開司農寺,牽著自己的白馬,慢慢悠悠的走在街道上。沒有鳴鑼開道,也沒有前呼後擁,蘇任喜歡這種自由散漫的做法。但是他自己覺得輕鬆,卻讓旁人非常的為難。因為他和他的白馬太過顯眼,遠遠都就知道他們的蘇候要回家了。所以,長安府早早便在司農寺兩邊的巷子口和蘇任回家的街道兩旁布置衛兵,讓那些需要經過這裏的馬匹和馬車改道,以免打擾蘇候親民。

因為要上班,所以蘇任除過平日休沐就住在長安城。他的永安候府和衛青的常平候府隻隔著一條街道,這原本是年少時幾個夥伴自認為親近,便央求皇帝劉徹將他們的府邸劃到一處,後來公孫賀首先搬走,公孫敖也搬走,便隻剩下永安侯府和常平候府,實際上蘇任不經常在這裏,這裏就隻剩下常平候一家。

“蘇兄回來了?咳咳咳……”

蘇任一抬頭看見衛青站在自己大門口,馬上就要入夏卻還穿著厚厚的冬衣。蘇任連忙將馬韁交給家將,過來見禮:“大司馬要保重身體呀!快快裏麵請,這處風大。”

“咳咳咳……,我就是和蘇兄說幾句話,隻論情義不說別的。”

蘇任深吸一口氣:“既然如此,那你找我何事?”

“希望,咳咳咳,蘇兄看在當年……”

“哎!”歎了口氣,抓住衛青的臂膀,一隻手輕輕拍打衛青的後背:“你都這個樣子了,還有什麽放不下的?他們的路讓他們自己去走,你已經為大漢盡到了最大的心力,一定要鞠躬盡瘁嗎?”

衛青好不容易緩過氣:“蘇兄見笑了,畢竟是血親,分不開了。”

“據我所知,還沒有到要動用你這個大司馬大將軍的地步吧?”

衛青笑道:“聽說蘇兄準備回蜀郡祭祖,恐再見不知何時,所以先說一聲。”

“你!”

衛青抓住蘇任的手,重重握了握,正對蘇任深施一禮,蹣跚著下了台階,蹣跚著走過街道,蹣跚著爬上自家的台階,蹣跚著一步一步挪進大門。一連串的咳嗽不斷的傳出來,但衛青始終勉力讓自己走的平穩些。進門的時候還回頭看了蘇任一眼,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蘇任站在自家門口,一直看著衛青,直到衛青的背影消失,氣衝衝的回到家將書房裏能看見的東西全都砸了一個稀爛,甚至連書房外的兩個接雨缸也遭了殃。永安候府的人誰也沒有見過蘇任發這麽大的脾氣,一個個嚇的瑟瑟發抖。就連黃十三這個跟著蘇任幾十年的人也是頭次見,驚訝之餘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知道砸無可砸,書房裏的動靜這才停止。黃十三在眾人的攛掇下,想要進去看看,隻不過剛露出一個腦袋,便挨了一本書:“滾!全都滾!都他娘的不是好人,老子不想管那些破事,老子管夠了!”

黃十三嚇的再也不敢靠近,隻能和蠻牛兩個在門外守著,一防蘇任有什麽需要,身邊卻沒有人。可他們沒想到這一坐便是一天一夜。這一天一夜,蘇任一口水沒喝,一口飯沒吃,誰來也不見。其間公孫敖不信邪,也和黃十三一樣挨了一書,氣呼呼的走了。

直到第二天的晚上,蘇任突然要酒,還要那種最烈最烈的酒。黃十三連忙抱了幾壇子送進去,然後便聽見裏麵時而哭時而笑,時而大鬧時而沒有任何聲音。這時候黃十三和蠻牛扛不住了,立刻派人回樓觀台報信,因為他家的侯爺瘋了。

得知消息的全家老小,或騎馬或坐車匆匆趕到長安。蘇康第一個到,一進門便撲進房間放聲大哭。蘇康和冷梅扶著幾個母親急急奔進來,一個個眼圈發紅自然哭了不止一次。董仲舒和文黨竟然也來了,兩個老家夥吹胡子瞪眼,指著黃十三的鼻子破口大罵,更讓黃十三和蠻牛擔心。

“父親,咱回蜀郡,再也不來長安了!”蘇康哭的很傷心,抱著蘇任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

“回蜀郡?蜀郡也不是家!我要回家!”蘇任和個孩子一樣,兩眼看著天,空洞洞的沒有任何神色。

綠倚焦急的四下亂抓:“這,這是怎麽回事?”

黃十三和蠻牛倆已經說了好多遍,當看到幾個女人能吃人的眼神後,依舊不帶磕絆的再次陳述了一邊三天來的事情。綠倚聽說蘇任和衛青談過話之後便成這個樣子,瞪著眼睛就要出門去找衛青拚命。當她還沒有走到常平候府的門口,便聽見從裏麵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常平候衛青,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