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鬥嘴

“小海的說法,希小姐認同嗎?”太奶奶並不看我,視線一直凝聚在司明海身上,她要一個答案,卻不在意誰來給這個答案。

我知道此時我明擺被漠視了。司明海家人關心司明海,關注他的一切,是為了更好的了解他,這種關心關注不會分出一份一隅給我。我是他們知悉司明海的最佳渠道,隨時隨地提供司明海的行蹤及詳細狀況。

當然我不奢求老人家一下子對我疼愛有加,那不現實,但起碼不要像此時,問我話卻不看我,明擺出一副完全忽略我的樣子,有意的流露出她對我的不喜。我沒有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習慣,老人對我愛答不理,我索性不往上湊。

盡量保持著恰當的微笑,我謙遜但疏離的回答:“對不起,可能要讓您失望了。跟您一樣,我也是第一次聽明海說心裏話。這件事他未和我溝通過,所以我現在還不能確定的告訴您,我是否完全認同他的說法。明海有他的思量,我同樣有自己的想法。懇請您不要用我來推度他,因為這不可靠。”

即使控製自己的語調,不卑不亢,可是話一出口,仍聽出重了。

太奶奶略顯詫然,她一愣,眉眼稍挑移目到我身上。這回她沒有一帶而過,反而眯起雙眼,很認真很仔細的注視著我。

在強烈的目光注視下,我眼觀鼻,鼻觀心,垂著眼睛不與她對視。或許言語上我可以不讓分毫,可是我不想頂撞老人家,所以擺出低順的姿態,讓她知道我不是故意挑釁,更不敢造次。隻想客觀坦白的表達我內心真實的想法。晚輩同長輩說話,談話內容可以出現不同觀點,但晚輩態度一定,一定要乖順,不然就算晚輩說的話沒錯,也會因為不恭不順的態度招惹長輩不悅。

我不了解太奶奶的脾性喜好,第一次見麵不想因為自己的無知衝撞了她。入鄉隨俗大概是我一向奉行的原則,我嫁給了司明海,當然有義務去討好,取悅他的家人。

太奶奶的問題指向性太清晰,我逃不可逃,含糊其辭也不可能。更別提賣乖討好,提高印象分了。唉,老太太一上來就鋒銳小露,搞得氣氛緊張兮兮。這麽認真,又是何必呢?

太奶奶鋒頭忽然轉向司明海,語帶不滿:“小海這就是你娶進門的媳婦兒?她就這麽跟我說話?”

糟糕,我暗叫不妙,沒想到老人家氣性這麽大,這麽容易動怒,早知道我點頭稱是,胡混過去得了。我不安的抓緊司明海的手,希望他說兩句好聽的,轉圜一下。

司明海不急不緩的應道:“是,這就是我媳婦兒,我娶得人,她向來不會撒謊。”

“不會撒謊是本事嗎?你對另一半的要求還真不高。”

“其實不然,說真話是不難,得看對誰說了。筱羽不會因為您是長輩,又是最疼我的人而刻意順從您的心意說話。她堅持自我,同時顧及您的看法,您不覺得她看似直白的回答很可愛麽?”

“沒感覺出來。如果她不這麽模棱兩可的回答,我才覺得她可愛。”

“她沒有模棱兩可,她隻是沒反應消化掉我說的話,並且為了給您一個真實的答案,她需要時間思考。太奶奶您知道我跟筱羽表白之後,她多久才答應跟我交往的--三年,整整三年。在她沒理清自己時,她不會隨意接受一份感情,當然也不會隨隨便便的應付您。”

“你愛她她都不信,還在猶豫,你還笑著替人家做解說,怎麽?你有自虐傾向嗎?”

司明海表情誇張的說:“沒辦法啊,誰讓我愛上的人是個天生懷疑者。她不太有安全感,不奢求得到全世界。我的許諾她信,但是她不指望。種種外力原因,或許我有心無力不能兌現承諾,她也會體諒,不計較我失言。除非我真的做得到給她,才會跟她講。太奶奶,因為愛才會包容,盡管她每次都不溫不火的對待我給她的驚喜。”

我輕扯司明海,小聲抗議:“我哪裏不溫不火了?我是在矜持好不好?我才不是懷疑者,我隻是不想讓你有壓力,你不懂不要亂講……”

才抱怨兩句,忽然發現太奶奶直勾勾的盯著我看,見我看向她,開口便問:“兩個人說什麽悄悄話呢,大點兒聲,讓我也聽聽。”

被打斷了話頭,我一滯,想也不想的說:“我在講,我相信明海很愛我,我對他沒有可猶豫和懷疑的,不然也不會跟著他,離鄉背井千裏迢迢到美國來生活了。”

說完方驚覺失態,我剛剛一定腦袋斷檔,才這麽口無遮攔。老太太本來對我就有點不太能接受,現在見到我毫不遮掩,沒有一點羞怯的女兒態,她一定會覺得我不自重,對待男女關係很隨便。

沒想到她卻笑了一下,說:“你能跟隨明海來美國,為了他放棄在國內的一切,你很勇敢啊,丫頭。”

司明海點點頭,讚同的說:“她真的愛我,太奶奶。”

“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決定吧。我想管也管不了。但有幾句話想告訴你們,這婚姻呢好比馬戲團表演,牽手入場時光彩奪目,過程中也許有不如意,被觀眾喝倒彩,出錯栽麵子,哪怕有一方萌生了退意,演出都稱不得圓滿。但是,再難再苦,倘若彼此不放棄,相守不離,仍然能夠贏得掌聲與尊重。”

我仍雲裏霧裏,什麽啊,帶我見了家裏一個長輩,說了幾句話,就算完了?

看著前麵信步遊走,手插褲袋,一派輕閑逛園子的司明海,那背影削立,孑然的讓人……忍不住想,他的溫暖,真稀缺。

“喂!”我原地停步,忽然想衝他發脾氣。

司明海轉身,感覺到我的不滿,他折回,低聲問:“怎麽了?”

“我心情因為見過太奶奶,變得更糟,你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嗎--受到關注,之後很快被冷落,是因為你是主體,我不是。這並不是最糟的,我早有感覺會麵臨這種狀況,隻是,你可不可以別用這種成竹在胸的方式,讓我像個傻瓜一樣,幫你敲定你的料想正確。”

“什麽意思,我一個字都聽不明白。能不能讓我聽懂你說話?”

“我說,我不想當你的馬前卒,去試探你家人的反應。”

他聞言抿起嘴唇,雙手捧住我的臉,揉擠我的臉頰。司明海湊得很近,低沉溫柔的,嘴角銜著一絲笑意,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說:“你的小腦袋瓜轉起來是快,但每次都方向性錯誤。我幹嘛用你試探他們,憑你,哼,還沒到人家麵前,自己先掛了。我護你都怕來不及,哪會傻到把你拱出去當箭靶子,再說了,你是我的人,損失你對我有什麽好處嗎?”

“痛,”我推他,“你捏的我很痛。司明海!”

“不痛不長記性,下次你就不會懷疑我的用心。帶你去見太奶奶,她如果沒有反對我們在一起,以後就不會有人反對。太奶奶在司家的威望,足夠保你周全。我承認可能時間是倉促了點,你或許沒做好準備,可是希筱羽,你是想天天應付這種無聊的探詢,還是幹脆點解決,省得以後麻煩?”

“當然是……”

“當然是一勞永逸,”司明海搶白我。

我無措的張了張嘴,默然點頭承認。

“你對,我錯。我不該不相信你,對不起。”

司明海聳了聳肩,說:“無所謂了,你常常懷疑我別有居心,我已經習慣了被你當成壞人看待。”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覺得你壞。如果我覺得你是壞人,才不會嫁給你。隻是,你比平常人要聰明,掌控力自然比一般人強,所以你是強者。那我通常笨笨的,自然而然輸給你,何況這裏是你家,你的地盤。難道你不曉得,身為弱勢一方會不由自主擔心,成為強者的小卒子嗎?”

“歪理。口口聲聲強調自己身處劣勢,嘴巴倒是一如既往的伶俐。”司明海鬆開手,揶揄道。

我很快回道:“在這一點上,恐怕我得喊你師父。”

“鬼扯。”司明海一哼,收兵止戰。

他腿長腳長,腳步輕穩,步距跨的大了些,輕輕鬆鬆把我甩在後麵。

我知他是故意為之,亦不聲不響,由他離得遠遠的。隔了幾米在他身後,我低頭數自己的步子。司宅院落裏鋪著方形磚,不打眼,看久了倒覺出不凡。灰白色的方磚,勻實的石麵呈渾圓型,精巧、密實、光亮、圓潤,比普通花崗岩更結實。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實用又質樸大氣。

抬眼間,不知何時出現的女孩,站在距司明海大概兩米之外的台階上。

她神情雀躍,唇角自然上揚:“嗨,好久不見,司明海。”

“好久不見。”司明海淡然回應。

“見到你真高興,聽伯父說,你回中國念了一段時間書,沒多久又飛去加拿大留學,算算時間差不多該畢業了吧?”女孩語速很快,笑容明媚。

“我畢業了。多謝你關心。”司明海頷首。

“這幾年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永遠不溫不火的樣子。我好歹跟你認識十幾年了,偶遇老友,你不感到開心嗎?”女孩好氣又好笑說。

“偶遇嗎,弛佳靈?我看你是專門在這等著堵我吧?”司明海反詰。

弛佳靈噎了一下,臉刷的紅了,否認道:“我才不會花癡到這種程度呢。司明海,你少臭美了。你巴望著我在這等你,我都不幹。偶遇就是偶遇,你愛信不信。”

司明海平靜的答:“我肯定不信。”

弛佳靈撇撇嘴,十分泄氣:“司明海,麵對女孩子,你溫柔點,不**份的。”

“……”

“我懷疑你是否懂得嗬護女孩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