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了？”
眼看著尤光身體一晃, 就要摔倒在地上，淩墨急忙上前，扶住尤光。
“沒事……”
尤光剛要說話, 卻是又咳了幾聲, 他蹙起眉，目光落到窗外。
一輪明月正浮於黑色的天幕中, 尤光略微失神,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歎了一聲。
“原來已經這個時候了。”
尤光輕聲說道，淩墨沒有聽懂, 他順著尤光的視線看去, 也看見了明月，但卻依舊領悟不了尤光方才那番話的意思。
“我沒事。”
咳嗽聲慢慢停了下來，尤光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跡，他身體仍是有些使不上力, 半跪在地上, 如瀑般的墨發在身後散發，纏繞在一起, 到襯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
淩墨見他這幅模樣, 伸手想要扶起他, 尤光倒也沒有拒絕，他懶洋洋地靠著淩墨, 撒嬌似的哼哼唧唧：“好痛。”
聞言, 淩墨眼中流露出些許緊張, 他望向尤光：“哪裏痛？”
尤光申出手指, 指了指胸口：“這裏痛。”
淩墨正想關心, 卻見尤光手指調轉方向, 又指了另外一個地方：“這裏也痛。”
“……”
見尤光胡亂指了十幾處地方，隻差說自己的身體快要散架，淩墨的目光由一開始的擔憂逐漸變得一言難盡，要不是剛剛親眼看到尤光吐了血，淩墨估計會以為尤光又在裝可憐。
畢竟這樣的事情，尤光這幾天可沒少做。
又看了一下尤光的神色，淩墨沒好氣地將尤光扶上床，隻這麽一會兒，尤光的麵色便好轉了不少，看上去跟個沒事人一樣，仿佛剛才的吐血隻是淩墨的錯覺。
“我想吃那個。”
尤光可憐巴巴地撒嬌，他指了指桌上放的桔子。
神明其實不用進食，祂們不會感到饑餓，食物對神明來說，並不是必需品，可尤光大概不一樣，他不是一個靠譜的神明，格外鍾愛人類的食物。
什麽都想試試，對甜的東□□有情鍾，而一吃到酸的，則將連皺成一團，一副嫌棄至極的模樣，在這一點上，尤光和淩墨倒是很有共同語言。
淩墨本以為尤光會將自己不喜歡的食物丟掉，可他卻苦著臉吃完了，發覺淩墨疑惑的視線，尤光一眼嚴肅：“就算是神明也不能浪費食物。”
淩墨半信半疑，尤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對上淩墨的視線，沉默了好半晌，挺直的腰板忽然萎靡下來，他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實情：“好吧，其實是習慣了。”
“習慣了？”
“嗯，因為有一個……神明總是對我這麽說，比起我，他應該是一個格外稱職的神明，雖然有一點點小缺點？”
“小缺點？”
“嗯，比如很愛吃，又比如板著臉跟我說不能挑食，不能浪費食物，但其實他做飯的時候，會把自己不喜歡的食物偷偷多分我一點，也許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每次做令自己心虛的事情，那個人身體都會格外僵硬，說話也變得支支吾吾的，隻有傻子才看不出來。
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尤光低低地笑了，一旁的淩墨則又些欲言又止，這樣的神明……當真稱職嗎？
看見淩墨的神情，尤光笑得越發厲害，剩下淩墨在一邊摸不著頭腦。
“那、那你生氣嗎？”
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淩墨隻能隨口問了一句。
“當然不。”
尤光詫異地看了淩墨一眼，隨後拖著下巴，思索了一下說道：“那個人那個很有趣，所以每次給他帶食物我特意帶一點他不喜歡的。”
“……”
淩墨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尤光此舉無意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許尤光本人並沒有注意到，但他與他口中那位神明口味相近，討厭的東西也一致，尤光故意帶回來的東西，最後都落進他自己的肚子裏，也不知道，被折磨的人究竟是誰。
淩墨一言難盡，但他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因為尤光在說起那位不知姓名的神明時，神色總是柔和的，眼中好像有光在閃爍。
想來應當是很喜歡那位神明吧。
淩墨想，他看了一眼滿臉期待地望著他的尤光，歎息了一聲，終究轉過身去替尤光拿桔子。
尤光笑盈盈地目送他轉身離去，隻是在淩墨轉身的那一刻，尤光臉上的笑容忽然便垮了下來。
懶懶地斜靠著床，尤光費勁地摸了摸胸口，他嘟囔了一聲。
“是真的很痛啊。”
聲音很小，淩墨並沒有聽到。
身體內部傳來翻江倒海的痛，五髒六腑好像被一隻大手翻攪著，尤光的臉色越來越白，額頭也冒出些許冷汗，隻覺得自己說不好要徹底交代在這。
然而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尤光卻又嗤笑了一聲，心道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明明他已經經受過無數次這種痛苦，百次、千次……多到連他自己都數不清。
尤光本該習慣這一切，可當淩墨出現時，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撒撒嬌，就像……以往一樣。
長長地睫毛輕輕顫了顫，感受著在體內衝**的力量，尤光死死地抿住唇。
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與尤光原本的力量截然相反，但卻一樣的霸道，兩股力量飛速碰撞在一起，像是要較量出個高下。
尤光的身體就是不幸被波及的戰場，忍了忍，尤光沒忍住，發出一聲悶哼，喉嚨裏隱隱約約再度湧起甜腥的味道。
然而就在這時，一根白皙的手指卻伸了過來，桔子香甜的味道蔓延開，淩墨輕輕拈起一瓣桔子，遞到尤光唇邊，淩墨的指尖不經意沾起些許桔子的汁水。
尤光愣了愣，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淩墨。
淩墨垂眼看著尤光，有些困惑：“不是說要吃這個嗎？”
尤光看著那瓣桔子，毫不客氣地張嘴叼住，然後咽下，隻是叼住時，淡唇不經意觸碰到淩墨的指尖。
柔軟的觸感。
淩墨觸電般地收回了手指。
尤光彎了彎眼睛，桔子的味道衝散了不斷翻湧上來的甜腥，盡管身體還是痛得要命，但他卻覺得比先前要好不少。
於是他稍稍牽住淩墨的手，金色的眼眸微抬，明明尤光臉上沒有太多神色，淩墨卻覺得現在的尤光看上去有些可憐巴巴。
“還想要。”
尤光輕輕出了聲，少年的聲音比起以往略顯喑啞，淩墨並沒有想太多，隻覺得尤光像是隻故意裝可憐跟主人討吃的大貓。
淩墨一向對毛絨絨沒有辦法，當這個聯想產生時，他心一軟，便又剝下一瓣桔子，遞了過去。
忽然覺得自己被當做動物投喂了的尤光：“……”
眉眼間升起些許無奈，尤光知道淩墨在想什麽，卻還是將淩墨遞過來的桔子再度咽下。
兩人一個投喂得開心，一個吃得開心，氣氛正好，外麵卻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又是上次那個小侍衛。
小侍衛是來催促尤光去參加宴會的。
“知道了。”
難得的相處被人攪和了，尤光沒好氣擺了擺手，弄得小侍衛有些心驚膽戰。
好在尤光並沒有太多計較，他湊近淩墨，低聲同淩墨說了幾句。
“帶、帶我去？”
聽清楚尤光話裏的意思，淩墨有些驚訝。
“對，我上次不是給你選衣服了嗎？”
尤光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想起上次尤光讓自己換的那些不著調的衣服，淩墨一時有些沉默。
對上淩墨一言難盡的目光，尤光有些心虛地偏開了目光，而後訕笑了幾聲，他招了招小侍衛，讓小侍衛將手裏的衣服遞給淩墨。
比起尤光上次「準備」的那些衣服，這件衣服可就正常多了，衣服以白色和金色為主，款式也是根本這裏的人的審美設計的。
在尤光的堅持下，淩墨還是去換上了衣服。
目送著淩墨離開，尤光臉上的笑容褪去，他的目光落在小侍衛身上，看得小侍衛渾身發麻，差點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雙腳一軟，便要一膝蓋磕到地上。
“大、大人，請問有什麽事嗎？”
沒忍住，小侍衛戰戰兢兢問了一句。
“上次同你一起來的那個侍衛呢？”
聽到原來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小侍衛立馬鬆了一口氣，如實交代。
說起那個奇怪的侍衛，小侍衛也有些困惑，自從上次之後，他便沒有再見過那個人。
不知為何，那個一直沉默寡言的侍衛給小侍衛一種很危險的感覺，上次也是，小侍衛心中懼怕，這才會在辦完事之後，便找了一個借口，匆匆離去。
對於那個侍衛，小侍衛知道的並不多，好在尤光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隻是等小侍衛說完，便點了點頭，神色莫辨：“這樣啊……”
另一邊。
淩墨正將身上的衣服換下，隻不是換的過程中，他遇到了一點小小的問題。
這沙漠中的國家，服飾終究與淩墨平時穿的不太一樣，看著身上被自己穿得亂七八糟的衣服，淩墨一時有些束手無策。
這時，一聲歎息從耳畔響起。
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替淩墨理順了穿錯的地方。
“這裏應該這麽穿。”
那人聲音平淡，帶著些許無奈。
“謝謝。”
淩墨本能道了聲謝，可說完，他終於發現有哪裏不對，猛地抬起頭，淩墨對上了一雙紫色的眼眸。
宛若在月光下輕輕搖曳著的紫羅蘭，鬱語澤坐在窗沿上，一隻手微微扶著牆壁，眼中似有淺淺的光閃爍著，他安靜地望著淩墨，墨發散落在身後，發尾被微風輕輕揚起，勾勒出一個小小的弧度。
淩墨一時竟沒有察覺這人是從什麽時候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