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

“對不起。”

淩墨感覺自己像是沉入了很深的海底, 四周皆是一片黑暗,但他並不覺得痛苦,隻是耳朵被海水包裹著, 聽見的聲音好似隔著一縷輕紗, 字詞模糊不清,聽上去仿若某種奇特的韻律。

似乎有人一直絮絮叨叨地對他說著些什麽。

語調溫柔又難過。

這是一個淩墨很熟悉的聲音, 但他一直沒能聽清對方究竟在說些什麽。

漸漸的, 那個聲音越來越低。

對方也許要離開了。

淩墨心底沒由來地升起些許不舍,他奮力地想讓耳邊的聲音變得清晰一點。

於是黑暗之中,忽然有光垂落下來。

淩墨抓住那縷光, 奮力地向上遊。

終於, 眼前的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黑暗如潮水般退去,淩墨睜開了眼。

刺眼的燈光晃得淩墨的眼睛生疼, 淩墨下意識地伸出手, 擋住了眼前的燈光。

臉頰上好像濕濕的,淩墨指尖輕輕落在臉頰上, 摸到了一小片水漬。

這是……雨?

淩墨茫然地想, 意識逐漸開始回籠。

暫短丟失的記憶重新浮現在腦海之中。

淩墨恍惚地記起, 自己現在應該是位於海中的某座城市。

深海之中……哪來的雨?

漸漸的,茫然開始退去, 回憶起幻境中的所有經曆, 淩墨的臉色開始變得格外複雜。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

恢複記憶的淩墨開始打量周遭的一切。

鬱語澤應該已經離開了。

周圍空****的, 一個活人也沒有。

守衛的屍體仍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可不遠處的房屋裏卻早已沒有半個人影。

淩墨嚐試走進那個黑漆漆的房子裏, 然而除了一台早已損毀的巨大機器, 淩墨再無別的收獲。

皺了皺眉, 淩墨正想轉身離開,但就在這時,不遠處卻傳來一陣哭喊聲。

那哭聲淒厲,聽上去竟是成千上萬人所發出,悲天慟地。

淩墨一愣,一個巨大的黑影從上空投下,周圍忽然暗了下去,淩墨抬起頭,看見了一條扭動身軀的巨蛇。

若說之前的白蛇尚存理智,那麽現在的它早已墮落成為黑獸,赤紅的眼睛注視著這片它曾拚盡一切守護的土地,白蛇不再悲憫它的信徒,它滿心隻剩下了毀滅和對鮮血的渴望。

“蛇神大人!”

“是蛇神大人!蛇神大人來救我們了!”

可憐的信徒們完全沒有發覺不對勁,他們以為白蛇是來結束這場災難的。

白蛇的出現似乎讓絕望之中的人們重新振作了起來,他們仰頭注視著白蛇的身影,臉上滿是歡喜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然而,下一秒,他們所信仰的神卻發出一聲低吼。

吼聲宛若雷鳴,炸得人耳朵生疼。

“蛇神大人?”

方才還歡喜不已的人們對上巨蛇赤紅的瞳孔,好似被迎頭潑上了一盆冷水,雀躍化作風中殘燭,而後漸漸熄滅。

越來越多的人察覺到不對勁,他們不像淩墨,可以看見白蛇身上縈繞著的黑霧,但當白蛇嘶吼著,一尾砸毀無數建築時,再遲鈍的人也會反應過來白蛇現如今的狀況並不正常。

而作為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溫文舟卻隻是低笑著坐在即將出發的潛水艇中,目光涼薄而殘忍。

“你不覺得這幅光景很美嗎?”

沒有人回應溫文舟。

唯一跟在溫文舟身旁的路德臉上流露出一絲複雜,他張了張唇,似乎想說些什麽,可他一抬頭,卻迎上溫文舟非笑似笑的目光,於是路德剛到了嘴邊的話再次咽下。

抿了抿唇,路德垂下眉眼,以往活潑開朗此時盡數消散,反倒眼中蒙上一層沉鬱。

看著這樣的路德,溫文舟唇邊的弧度慢慢落下,笑意消失,平時偽裝出來的溫柔貴公子形象徹底湮滅,溫文舟冷笑,抬手掐住路德的下頷,他用的力氣很大,路德被掐得有點疼,下意識便想扭開腦袋。

誰知,這個動作反倒讓溫文舟怒火更甚。

嘴角挑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溫文舟眼中除了暴戾,再無半點笑意。

“路德,你既然想跟著我,就最好別惹我不開心。”

路德不語,他一點一點攥緊了手掌,垂下的眼簾輕輕顫動著。

半晌過後,路德終於出了聲,隻不過他的聲音卻輕得如同一根羽毛。

“我……知道了。”

溫文舟這才滿意地收回了手。

修長的指尖在控製台上隨意操縱了幾下,巨大的潛水艇開始震動起來,發出幾聲低鳴,而後在水中劃開淺淺的水波,向前而去,龐大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罪魁禍首瀟灑而去,而海中城市裏卻依舊一片混亂。

神明墮落。

森尼仰著頭,不敢置信地看著陷入瘋狂的白蛇,他麵色嚴肅,額頭上的皺紋此時皺得像是一座小山,本就顯老的麵容看上去愈發滄桑。

“蛇神大人……”

看著硝煙漸起的城市和哭喊著的人們,森尼握緊了拳頭。

“可惡——”

他忽然在牆上重重地捶了一下,鮮血頃刻間湧出,可森尼卻恍若未覺。

森尼不知道事情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明明不久之前,海中城市仍是一片安然祥和。

蛇神墮落、海珠異常,就連守護了海中城市數千年的護罩也消失了。

一隻誰都看不見的黑手在悄悄推動著這一切發生。

作為警衛隊的隊長,森尼本該在一切發生之前便察覺到不對,可實際上,直到一切災難發生,森尼卻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他滿腔的怒火不知道該朝誰而去。

最終隻能怨在自己頭上,不停地責怪自己。

森尼拚盡全力地想要救人,可肆虐的黑獸越來越多,森尼每救下一個人,卻會有更多人落難甚至死亡。

而白蛇的到來,更是令糟糕的情況越發雪上加霜。

無人知道白蛇究竟有多麽強大,它活了很久很久,曾一次又一次在災難降臨時庇佑著整個海中城市,它本該是海中城市的守護者,可現在,被尊為神明的守護者卻成了敵對的一方。

這是誰也不想看見的光景。

白蛇無疑是一個格外強大的敵人。

強大到令人心生恐懼,連半點抵抗的心思都提不起來。

僅僅隻是與那雙猩紅色的眼睛對上,森尼便發現自己連動彈也做不到,暴虐的氣息讓靈魂也為之戰栗,森尼握著武器的手開始不斷地顫抖起來,臉色變了又變,森尼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他花費了好大力氣才沒讓自己棄甲丟盔。

然而森尼能在這種威壓前勉強堅持住,卻不代表著其他人也能。

等森尼回過神來時,他身後的人早已不剩多少。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有人選擇迎擊、有人選擇逃跑。

但無論是哪種決定,結局卻早已注定。

毀滅與死亡。

這是海中城市最終的結局。

森尼滿心悲涼。

他心知自己絕不可能贏得過白蛇。

而海中城市的護罩在幾分鍾前早已破裂,雖不知是誰幫助了海中城市,暫時用另一個護罩抵禦住了海水的倒灌,但森尼也清楚,這個臨時護罩根本比不上海珠所製造出來的護罩,再過幾分鍾,臨時護罩便會直接消失。

恐怕無人能在這種情況下力挽狂瀾。

森尼早已有了必死的決心。

白蛇張開的血盆巨口,龐大的身軀俯衝而下。

僅一擊,恐怕就會有數以千計的人死亡。

此時除了戰鬥,再無其他選擇!

白蛇的攻擊好像吹響了黑獸進攻的號角。

黑獸們一擁而上。

森尼手中的武器斬落了一隻黑獸的頭顱,鮮血噴濺在他臉上,模糊了他的視線。

明知無法抵擋,但森尼和剩下的仍在戰鬥的警衛隊隊員仍是迎上白蛇的攻擊。

慘烈的一幕即將上演。

這時,一個黑色的影子卻緩緩地從小徑之中走出。

身影出現的那一刹那,白蛇的攻擊竟是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後像是聞見腥味的野獸,白蛇的蛇瞳慢吞吞地轉了轉,視線忽然落到了黑影身上,它調轉了攻擊的方向,直直朝著黑影而去!

突然出現的黑影自然是淩墨。

黑暗的角落之中,一直默默關注著淩墨的人見狀,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紅蝶振動的翅膀,蓄勢待發。

而被擔憂的對象,淩墨臉上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藍色的眼睛裏倒映出白蛇此時的模樣,勁風從耳畔吹過,吹落淩墨頭頂的兜帽,看著白蛇越來越近的身影,淩墨的關注點卻至始至終都落在白蛇周圍縈繞著的黑霧上。

實戰考核時的渴望再度冒了出來。

這種渴望在淩墨融合了海珠的力量後,變得更為厲害。

白蛇想要吞噬淩墨。

而淩墨也想要吞噬白蛇,準確來說……是吞噬白蛇身旁的那些黑霧。

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渴望讓淩墨不自覺地又往前走了幾步。

跟在淩墨不遠處的鬱語澤一驚,他再也忍耐不下去,從隱藏的角落裏衝了出來。

這時,白蛇已經抵達了淩墨麵前。

所有人都以為淩墨即將成為白蛇的每餐。

可下一秒,一個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巨大狼影出現在淩墨身後。

狼影仰頭發出一聲嚎叫。

這是普通人聽不到的聲音。

但白蛇聽到了。

或者說,所有的黑獸都聽到了。

黑獸們不自覺地停下了攻擊,空洞的眼睛呆呆地仰望著狼影,甚至有些黑獸因為這一聲嚎叫而匍匐下身軀,這是一個對王者臣服的姿勢。

原本毫無理智的黑獸竟因為這一聲嚎叫而感到了恐懼,從而將狼影奉為高高在上的王。

就連白蛇也是如此。

凶狠的殺意漸漸消退,白蛇的豎瞳緊緊注視著狼影,而後竟是想要逃走。

這一舉動無疑激怒了狼影,巨狼伸出巨大的爪子,剛剛還無人能敵的白蛇竟是直接被壓在爪子下,它渾身僵硬,竟是連掙紮也不敢。

許多人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既看不見黑霧,也看不見狼影。

唯一能看見的,唯有白蛇和黑獸群忽然停下了攻擊。

他們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在場唯有兩個人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看著空中巨大的狼影,鬱語澤的緩緩睜大了眼睛。

那……是狼?

鬱語澤心中驚疑不定,一時竟忘記了躲藏,等他回過神時,便與某雙湛藍色的眼睛對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