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匣子被保存得極好, 表麵泛著亮光，沒有一點灰塵，也沒有任何生鏽的地方, 看得出來, 匣子的主人平時一定很愛護它，這才日夜保養擦拭。
目光從匣子上輕輕劃過, 簡洵眼底沒有多少波瀾, 他沉默著，沒有做出任何表態，視線卻落到跟著女人一旁的男童身上。
這是一個很瘦小的男孩, 麵容還算清秀, 但因為窮到連營養液也買不起，男孩的臉色蠟黃，身體套在撿來的寬大衣服中，顯得格外瘦弱。
見簡洵望向他, 男孩怯生生地往女人身後躲了躲, 不敢抬頭直視簡洵。
長久的沉默讓女人手心冒出些許薄汗，看見簡洵盯著自己的孩子看, 女人連忙將男孩推到簡洵麵前, 討好地笑了笑：“這是我的孩子, 盼陽，快跟哥哥問好！”
“哥哥好。”
男孩仍是一副低著頭的模樣, 女人在簡洵看不見的地方瞪了男孩一眼, 訕訕解釋道：“這孩子打小就膽子小, 怕生……”
簡洵一言不發, 改造之後他早就舍棄了那些多餘的感情, 他不太願意搭理這對母子, 也許用人類的話來說，這便是所謂的討厭吧。
作為一個沒有多少感情波動的改造人，簡洵顯然並不會那些所謂的客套，那會浪費他寶貴的工作時間，但簡洵不做，下邊自然有人會幫他做。
女人這時候找上簡洵，為的無非是索要回報，至於回報內容，是最簡單的錢財，
簡洵不缺這些東西，至於女人是否是當初那個資助他的人，這些東西不用簡洵說，也會有人去調查。
調查出來的結果很快發到了簡洵的智能手環上。
女人名為關雲雲，五六年前嫁給一名小有資產的商人，隻不過那商人不久後卻染上了賭/博，賭紅了眼時便所有家產都賠了進去，原本還算美滿的家庭瞬間支離破碎，那商人為了籌賭資，竟是要將關雲雲賣入黑市，幸好淩家的少夫人及時出現，救下了關雲雲。
淩家的少夫人名為宋欣雅，宋欣雅與關雲雲都是孤兒，出身同一家孤兒院，平時來往並不算密切，沒曾想卻願意在關雲雲危難的時候救下關雲雲。
目光看到這裏時頓了頓，簡洵繼續看下去，前麵說的是關雲雲至今為止的經曆，並不算多麽重要的內容，三兩句話就概括了。
這次調查的人做事謹慎，倒是問了不少與當初資助有關的人，那些人個個都說關雲雲是個好心的，在嫁與商人還算有錢時，資助了不少孤兒院的孤兒，簡洵就是其中一個。
再加上方才關雲雲所拿出的匣子，調查的人便下了結論，覺得關雲雲便是當初資助簡洵的人。
簡洵不想在這種事情上花費太多時間，他匆匆地掃了一眼資料，便將注意力都集中在工作上。
簡洵沒有出聲，下麵的人便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辦事，他們給了關雲雲最想要的東西——錢。
那是普通人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金額，可惜關雲雲大概沒那個命享受，拿到錢後隻過了幾個月，關雲雲便死了，死前遺言是希望淩家和簡洵幫忙照顧自己的孩子。
聽到這個消息時，簡洵隻覺得可有可無，他麵無表情，匯報的人倒是戰戰兢兢：“考慮到千機聯盟的形象問題，下邊的人已經答應了這件事，您放心，不會影響到您的工作……大概……”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迎著簡洵近乎冰冷的視線，匯報的人咽了咽口水，欲哭無淚，心底倒是罵死了那自作主張的人，這位平時是好說話沒錯，但前提是千萬別打擾到他的工作。
“您……隻需要每三個月稍微去探望一下就可以了。”
硬著頭皮說出了這句實際上並不過分的話，匯報的人覺得周圍的空氣瞬間冷凝下來。
“每次隻需要30分鍾。”
“30分鍾？”
簡洵蹙起眉，難以置信。
匯報的人隻好哆哆嗦嗦用一大堆歪理開始安撫簡洵，簡洵經過嚴密計算，得出結論——再這麽下去，他浪費的不止每三個月30分鍾的時間。
於是簡洵勉強答應了這樁事。
盡管非常不願意，但簡洵還是如此堅持了十幾年，他從不會更改他答應的事情。
隻是十幾年時間，簡洵還是沒有記住淩盼陽的臉，就在他以為一切都將永遠這種下去的時候，某一天，在探望淩盼陽時，他看見了另外一個少年。
少年一看見他，眼睛就亮了，據少年說，他是千機聯盟曾經資助過的孤兒。
簡洵沉思了一會，勉強在腦海某個角落把這件事翻出來——好像的確有著這麽一件事，隻不過提出這個提議的人是為了討好簡洵，而簡洵當時發揮的作用也隻不過是點了一下頭。
簡洵對少年本身並沒有絲毫興趣，但聽說少年的能力時，簡洵的興趣終於稍稍被挑動了。
因著特殊的能力，簡洵開始關注少年，他與少年的接觸漸漸變多，少年很乖巧，不會吵到他工作，簡洵對這一點頗為滿意，隻是偶爾也會有讓他不滿意的地方，比如——
這天，簡洵被問及對於封堯的看法，他本不會回答這種問題，可瞥了一眼與封堯越發親近的少年，簡洵難得發表了意見，他的意見很客觀，至少簡洵是這麽認為的。
可少年卻似乎從中發覺了什麽，小心翼翼地問他：“您不喜歡封堯？”
“……”
“我沒有不喜歡這種感情。”
簡洵語氣冷淡，可在說到沒有的時候他偷偷加重了語氣，然而少年卻露出近乎失笑的神色，附和他：“好的，您沒有。”
明明是被符合了，可簡洵卻覺得有哪裏不對，但他的程序通過嚴密計算告訴他少年同意他的說法，於是簡洵隻好作罷。
簡洵的生活依舊永遠離不開工作，但有時候，工作到一半時，他卻會突然想起某雙好似閃爍著星光的藍眼睛。
簡洵對此感到苦惱，在他看來少年是一個比他還奇怪的人，因為除了少年，沒有人會關心一個改造人受傷時是否會疼。
看了看淌著流光的機械手臂，簡洵好奇少年為何會產生這種疑惑，他的目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落到少年身上。
【滴！根據統計，您今天第263次看向該位置，請您盡快停止這種行為，否則將會影響工作效率。】
係統刺耳的聲音響起。
簡洵愣了愣，接下來係統說出來的話讓他稍稍睜大了眼睛，難得流露出幾分迷茫。
【綜合您的心率、動作、感情波動等數據，係統判斷您現在的狀態符合人類常說的「戀愛」，戀愛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會導致您工作效率下降，為避免不良後果，係統為您清理掉了感情模塊內的多餘數據，請您專注眼前的工作。】
話音剛落，簡洵覺得自己對少年的關注稍微少了那麽一點，他又變回以前隻專注工作的冰冷機器。
然而一天過後，簡洵卻又不自覺地想去關注少年係統明明已經清理掉了不必要的數據。
簡洵對這種陌生的感情感到惶恐不安，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壞掉了。
「壞掉」的他去淩家的次數越來越多，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去探望淩盼陽的，隻是隻有簡洵自己知道，他是去看少年的。
隻是一接近少年就會讓他格外地不知所措，露出冰冷抗拒的神色，簡洵看見少年的眼裏的光漸漸黯淡下去。
“不要靠近淩盼陽。”
明明是忠告的話語，可由簡洵來說卻好像便變成了警告，再加上這幾天刻意遠離，少年似乎誤解了什麽，眼裏的光徹底消失不見。
簡洵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拚命地搜尋著可以安撫的話，但大腦卻難得一片空白，等他回過來神時，少年已經離開了。
簡洵隻好小心翼翼地用內置程序搜索道歉的方式，這是他從未接觸過的內容，搜索出來點讚最高的回答是——送對方喜歡的禮物。
簡洵似懂非懂，說起來，他的確有東西要送給少年，那是他在工作時不知不覺做出來的東西——能夠稍微讓少年體內的「濁」穩定下來，使用後至少三個月內不會出現暴走的情況。
盡管簡洵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放棄手上的工作去做這種麻煩的東西。
簡洵覺得自己的行為越發奇怪無跡可尋，這讓他堅信自己快要壞掉了。
簡洵本想在生日那天，將禮物送給少年，然而……在那一天，他最先等到的不是少年燦爛的笑容，而且少年的死訊。
“啪——”
禮物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聲音。
簡洵迷茫地站在原地，心髒忽然傳來一陣奇異的疼痛，疼到令他大腦一片空白。
這很奇怪。
簡洵想，他的手落在胸膛上。
明明他的心髒早就被替換成了機械，本該什麽都感覺不到的，可現在，為什麽他卻會這麽疼呢？
簡洵疑惑不解，但沒有人會解答簡洵的問題，漫長的疼痛延續了整整三年的時間，終於，在某一天，看見那雙藍眼睛時，簡洵的疼痛稍微散去了一點，他產生了一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也許徹徹底底地壞掉了，不然他本不該產生這種想法。
簡洵睜開眼，耳畔傳來煙花炸開的聲音。
天幕上升起絢麗的煙火，一雙藍眼睛正安靜地望著他。
“砰砰砰——”
流光落下又升起，簡洵心底塵封的某段記憶漸漸複蘇，他抬頭，輕輕拉住了少年的衣角，小心翼翼地乞求：“我……壞掉了，你可以修好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