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墨一頓。

眉眼間染上幾分無奈, 他朝著鬱語澤走去。

“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來不久。”

停頓數秒後,鬱語澤這才開口回答,他垂眸, 目光從淩墨懷裏一掠而過。

淩墨自然能看出鬱語澤很在意那些情書, 但他又不好隨手丟掉,隻好暫且先收起來。

看著淩墨的動作, 鬱語澤薄唇微抿, 他什麽都沒說,隻抬步向前。

“走吧。”

淩墨怔了下,抬眼卻發現鬱語澤已經走出很遠, 於是他也隻好匆忙跟上去。

兩人一路無言。

鬱語澤沒有說話, 淩墨也故意一直沒有開口。

這種沉默令鬱語澤眸光更暗,直到快要走到宿舍樓前,這人才忽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

淩墨轉頭問他。

“你……”鬱語澤語氣看似平靜,他仿佛不經意間提起, “你好像很受歡迎。”

淩墨深知這人秉性, 若當真平靜,這人不會隔這麽久突然提起, 比起不在意, 這人倒像是在陰陽怪氣。

“有嗎?”淩墨想了想, 假裝不知道鬱語澤真正意思,“你可比我受歡迎多了。”

“你是學院第一美人, 那麽多人喜歡你, 論受歡迎, 我可比不上你。”

淩墨眉眼含笑, 顯然是在調侃鬱語澤。

“……”

鬱語澤眼簾輕斂, 這人一向不太喜歡「學院第一美人」這個戲稱, 就在淩墨以為鬱語澤暫時有一段時間不會搭理自己時,這人卻忽然欺身上前,他微垂著腦袋,呼吸幾乎快貼上淩墨耳尖,淩墨聽見他輕聲問:“那你也喜歡我嗎?”

說話間,鬱語澤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太多變化,但他那雙紫眸卻變得越來越陰晦深沉,宛如深不見底的幽暗水麵,淩墨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洶湧的暗潮盡數吞噬。

淩墨忍住耳畔傳來的癢意,他沉吟片刻,鬱語澤聽見他爽快回答:“喜歡啊。”

得到想要的回答,鬱語澤臉上卻無半點笑意,因為他知道淩墨對他的喜歡並不是他想要的那種喜歡,淩墨最多隻把他當成朋友罷了。

鬱語澤自嘲似地扯扯嘴角,他收回視線,餘光卻忍不住落在淩墨耳垂新多出來的紅色流蘇上。

“……”

又是一陣沉默。

喉結隱忍地上下滾動,像被刺傷一樣,鬱語澤匆匆偏開目光,大抵是不願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他強行轉移話題:“你……收那麽多情書幹什麽,總不會是想談戀愛吧?”

這句話原本隻是用來緩和氣氛,如果淩墨搖頭,那他和鬱語澤之間的對話恐怕就會終止於此。

可出乎鬱語澤預料,聞言,淩墨沒有一開始就給出否定回答,他先是沉思了下,隨後若有所思緩緩開了口:“這聽上去倒是一個不錯的提議。”

鬱語澤腳步一頓,他猛地停下來,不遠處,熟悉的宿舍樓隱藏在樹木中間,浮現出淺淺輪廓,已然近在咫尺,但鬱語澤半點沒有要繼續前進的意思,他轉過身,一眨不眨注視著淩墨。

“怎麽了?”

淩墨腳步也跟著停下來,迎著鬱語澤強烈到快能將他穿透的目光,他隻是笑笑。

鬱語澤抿唇,他身處於陰影之中,樹影婆娑搖曳,光線穿過縫隙落在他臉頰,讓他臉色愈發晦暗不明。

淩墨許久沒有得到鬱語澤回答,他有些困惑,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幾步,想要靠近鬱語澤。

隨著淩墨一步步靠近,鬱語澤卻仿佛在瞬間驚醒,他倏然往後倒退了一大步。

淩墨一怔,腳步停下來。

鬱語澤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妥,他無措道:“抱歉,我……”

“淩墨,你別開這種玩笑。”

一想到淩墨有可能屬於他人,鬱語澤便控製不住地感到嫉妒,一種破壞欲在他心底肆虐,讓他恨不得不擇手段將淩墨據為己有,但鬱語澤終究還是忍下了沸騰高漲的貪婪欲望,他暗暗警告自己,他已經傷害了淩墨一次,決不能再傷害淩墨。

為此,他需要克製自己。

哪怕那就是他的本性,他本就是貪婪、瘋狂,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然而就算是怪物,在愛麵前也會變得束手束腳,不敢釋放自己本性。

淩墨倒沒繼續上前,他平靜凝視著鬱語澤,將鬱語澤所有神情全都收入眼中,淩墨歎息:“為什麽會覺得是玩笑?”

說著,淩墨臉上恰到好處顯露出幾分困惑。

鬱語澤身體僵了下,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鬱語澤臉上的慌亂漸漸褪去,他嘴唇微白,神色看似平和,指尖卻悄悄掐入掌心。

“那你想和誰談戀愛?”

到了這個時候,鬱語澤反倒表現得相當冷靜,甚至還有心思輕笑著反問淩墨。

是封堯?是簡洵?還是其他人?

鬱語澤眸光閃了閃,詭譎、深沉的墨色在那雙紫眸中悄然流動,四周寂靜無聲,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淩墨正想開口,不遠處卻忽然響起一道充斥著驚喜的粗獷聲音。

“啊,原來你在這裏!”

緊接著,又是熟悉的流程。

慰問、關心,到最後,淩墨懷裏再次多出一封粉色的情書。

那名人高馬大的能力者送完情書,還悄悄朝著淩墨眨眨眼睛,拋了個電眼,頗為嬌羞道:“不管你答不答應,我今晚都在人工湖旁等你!”

淩墨還沒來及回答,那能力者嬌羞跺腳,扭頭便跑,等淩墨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那能力者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淩墨哭笑不得,這時,他感到一道灼灼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又或者,從剛才開始,這道視線便一直存在。

淩墨無奈抬眼,果然對上鬱語澤暗沉沉的雙眸,這人下頷緊繃,明明嫉妒又生氣,卻還是硬生生一直忍耐著,隻是催在左側的手掌越握越緊。

“滴答——”

好似有什麽墜落的聲音。

淩墨蹙起眉頭,他快步上前,來到鬱語澤身邊,牽起鬱語澤左手,聲音忽然冷下去:“鬆手。”

鬱語澤一怔,下意識鬆開掌心。

他掌心處果然早已是一團血肉模糊,尖銳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刺破表麵的肌膚,露出底下紅色的血肉,血液順著手掌兩側淌下,鬱語澤卻對此恍若未覺,又或者,他知道,但他不在意,畢竟再重的傷他也曾經曆過,現在這點小傷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但淩墨越看,眉頭卻皺得越緊。

鬱語澤無措地想伸手去撫平淩墨雙眉。

“你別生氣。”

鬱語澤訥訥,明明淩墨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可他總覺得淩墨生氣了。

鬱語澤垂下眼簾,他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淩墨聽見他輕聲說:“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想再傷害淩墨,疼痛能夠讓他保持一定的清醒。

他也隻能用這種方式壓抑那股幾欲令他發瘋的嫉妒。

“這點傷,很快就能好了。”

見淩墨還是不說話,鬱語澤小心翼翼補充。

他不想讓淩墨生氣。

然而他這話一出,淩墨似乎更生氣了。

他鬆開鬱語澤的手,聲音不鹹不淡,聽不出太多波瀾:“那你可真厲害。”

見淩墨被氣得不想再搭理自己,鬱語澤慌了神,他匆忙間抓住淩墨一片衣角,等淩墨抬眼望他,他又低著頭,可語調更輕了:“其實……還是有點痛的。”

“……”

淩墨又好氣又好笑,他知道這人是在賣慘,可看著對方那血淋淋的掌心,他又止不住心軟了,淩墨再次歎息,他很清楚,鬱語澤手心裏這點傷隻能算得上是小傷,這人衣服底下,估計藏著更多觸目驚心的傷。

想到這,淩墨忍不住往旁邊多看了一眼。

幾隻紅色的蝴蝶正在花叢中扇動著翅膀,蝴蝶動作翩翩,姿態優雅,看似美麗,但其中暗藏的破壞力卻叫許多人根本不敢靠近鬱語澤半步,這是鬱語澤的能力,它很強大,但同時它也分外貪婪,它渴望血肉,無論是敵人的,還算宿主的。

似乎是注意到淩墨的目光,其中一隻紅蝶落到淩墨指尖上,帶著許些討好親昵的意味,然而淩墨無情將它輕輕彈開,紅蝶一僵,隨後委屈巴巴重新飛回花叢裏,翅膀不扇了,也不和同伴追逐玩鬧了,隻將自己團進一團,縮進陰影裏,看上去莫名可憐,就像現在的鬱語澤一樣。

果真是寵隨主人。

淩墨收回目光,他重新看向鬱語澤:“手伸出來,我看看。”

鬱語澤乖乖伸出手,淩墨突然有種自己成為了幼兒園老師的錯覺,他失笑著搖頭,專心為鬱語澤查看起傷口。

傷口很深,淩墨看著看著又忍不住皺起眉頭,他當真懷疑鬱語澤這人沒有痛覺。

如果是一個有正常痛覺的人現在早就疼得直嚷嚷了,誰會像鬱語澤一樣麵色平靜,甚至把受傷當成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起初,在漫長、可怕的實驗中,唯有疼痛才能讓鬱語澤感到自己還活著,再後來,因為某個人的出現,鬱語澤的病態心理稍有減弱,他開始像正常人一樣避免讓自己受傷,因為有人會擔心,盡管他早已習慣如此,可後來,那個人死了,於是疼痛又好似變成了一種懲罰。

“我去拿醫藥箱。”

看著那傷口,淩墨無可奈何,他轉身要走,結果鬱語澤卻拉住他,淩墨眼睜睜看著這人先是拿出藥水、隨後又拿出繃帶……

看著眼前的東西越來越多,淩墨神色詭異。

“你……一直隨身攜帶這些東西?”

“嗯,因為是必備品……”

話音未落,鬱語澤身體一僵,他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他小心翼翼用餘光打量著淩墨,見淩墨臉色不好,他企圖當做無事發生收起那些「必備品」。

淩墨沒好氣地拍掉這人伸過來的手,他從這些「必備品」裏挑揀出需要的,之後才把剩下那些還給鬱語澤,讓鬱語澤自己收起來。

淩墨開始給鬱語澤處理傷口,而在這期間,鬱語澤目光則一直落在淩墨身上,他盯著淩墨看了很久很久,巨大的蝴蝶翅膀悄無聲息地出現,它慢慢地、慢慢地裹住淩墨,像對待最心愛、最不想讓人發現、覬覦的寶物。

隻要將寶物藏起來,就不會有人發現了吧?

瘋狂的念頭在鬱語澤腦海裏湧現,他不受控製,忍不住想要接近淩墨,近點、再近一點,直到兩人的呼吸交錯,淩墨露出錯愕的表情。

就像不知不覺被怪物捕獲的獵物一般,等淩墨回過神,危機已經悄然到來,蝴蝶翅膀迅速將他包裹住,遮擋掉最後一抹光線,黑暗中,有人輕輕擁住了淩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