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種尷尬並沒有持續太久。
一隻皺得猶如老樹皮的手從旁伸過來, 映入淩墨眼簾，淩墨抬頭，恰好對上老者笑嗬嗬的麵容。
“慢慢吃, 不夠這裏還有。”
老者一臉慈祥和藹, 他將烤好的小餅幹放在桌上，餅幹剛出爐, 熱氣騰騰, 牛奶與麵粉的香味混雜在一起，叫人一聞便忍不住饞出口味。
淩墨微怔，他與老者對上視線, 在老者滿目期待下, 淩墨隻好伸手，拈起一塊小餅幹放入口中，餅幹一入口，濃香味頓時蔓延至整個口腔。
淩墨饜足地眯起眼睛, 他朝著老者露出一個淺笑：“很好吃。”
“好吃就好, 好吃就好。”
老者連聲道，廚藝被誇獎, 他高興得紅光滿麵, 連臉上的皺紋都跟著舒展開來。
“你要是喜歡吃, 我再給你做點。”
老者難得像現在這般精神，淩墨隻誇了一句, 老者便仿佛瞬間注入無盡動力, 話音還未落, 淩墨便看見老者又要風風火火轉身進入廚房, 淩墨連忙哭笑不得攔住他：“您別忙了, 這麽多我根本吃不完。”
聞言, 老者當即皺起眉頭，他目光上上下下將淩墨「掃描」一遍，淩墨聽見他歎息：“太瘦了。”
這麽瘦還不多吃點，現在的年輕人真是！
老者恨鐵不成鋼。
淩墨摸摸鼻子，沒敢說自己剛剛已經吃了三個小蛋糕外加好幾盤點心，就算是豬，此時也差不多該被喂飽了。
但老者顯然並不那麽覺得。
淩墨懷疑對方當真想把自己喂一頭豬成豬。
畢竟一些老人對「養豬事業」總是格外有熱情。
淩墨幹咳，他被老者盯得頭皮發麻，連忙轉頭朝淩書求救。
淩書指尖停在空中，他垂眸，緩緩收回手指，收到淩墨的求救視線，淩書微頓，最終還是上前替淩墨解圍：“陳管家，他吃不下，您也別勉強他了。”
淩書麵露無奈，既然雇主都發話了，老者隻能暫且作罷。
淩盼陽將這一切都收入眼中，他坐在沙發上，滿臉陰沉，自從淩書邀請淩墨來到淩家後，他便一直都是這副表情。
尤其是當看到淩書圍著淩墨團團轉，而老者對淩墨噓寒問暖時，淩盼陽麵色便更差了，他感到一陣強烈的危機感。
就好像他所擁有的東西即將被淩墨一件一件奪走。
是的，奪走。
淩盼陽在所有人看不見的角落裏，神經質地咬著指尖，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淩墨選擇在他眼前出現，必然是打算要報複他！
偏偏淩盼陽有口難言，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淩盼陽目光陰沉得快要滲出水，一道靈光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淩盼陽忽然鎮定下來，他彎唇，露出一個笑來，黑發擋住他眼中扭曲的快意，如果有人此時看見淩盼陽這幅模樣，必定會背後發涼，從而看穿淩盼陽的真實麵目，這哪像活潑開朗的小太陽，這分明就是一條毒蛇！
可惜無論是淩書還是老者，此時注意力都在淩墨身上，唯有淩墨，他一抬頭，便對上淩盼陽怨毒的目光。
淩盼陽對著淩墨笑了笑，他不再驚慌，一個想法在他心底暗暗生成，他忍不住想，淩墨知道一切又如何？就算他親口對著所有人說出來，但沒有證據，誰又會相信他呢？
淩盼陽自以為聰明，殊不知淩墨早已洞悉他的心思。
又或者說，這正是淩墨想要的。
目的已經達成，淩墨淡淡收回目光，他起身，同淩書道別：“我該走了。”
淩書下意識想要挽留，但轉念一想，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能留住淩墨的理由，於是他沉默了一小會，也隻好也跟著起身。
“我送你。”
淩墨搖頭：“我自己能走。”
“謝謝款待，蛋糕很好吃。”
“嗷。”
小黑也跟著發出一聲輕叫，它靈活躍上淩墨肩頭，而淩墨則伸手拎起還在舔爪子，回味蛋糕餘味的黑貓，抬腿作勢要離開。
“誒誒誒，等等！”
淩墨微怔，緊接著，幾包小餅幹被塞進他懷裏，小餅幹一個接一個被裹在印著小熊的透明袋中，而最外麵的包裝還被人用緞帶綁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看上去分外精致。
淩墨還沒回過神，便聽見老人溫藹的聲音：“自從小少爺走後，我做的這些東西也沒多少人喜歡吃，你要是不介意，就拿回去吃吧。”
老人目光柔和，他說著，那雙渾濁的眼睛浮現出幾縷愁緒。
他安靜地注視著淩墨，恍惚間，淩墨忽然想起，幾年前，他被接回淩家，一開始他滿心期待，可後來他漸漸發現所有人都圍著淩盼陽，而他仿佛成為一個透明人，就在他對此感到失落甚至是難過時，有一個人總是笑嗬嗬地將剛烤好的小甜點放在他麵前……
淩墨頓了頓，他接過那幾包小餅幹：“謝謝，我會吃的。”
於是老人臉上的笑容越發明顯，他抬手，那隻枯瘦的手輕輕落在淩墨發上：“好孩子。”
淩墨發現老人眼中泛起一絲水光，直至淩墨離開，老人才用袖子揩揩，他喃喃：“這孩子可真像小少爺。”
甚至都不能用像這個字。
老人差點以為早就死去的小少爺又重新站在自己眼前！
這可把他嚇了一跳。
老人歎息：“那孩子要是現在還活著就好了。”
聽到老人這句話，淩書心底忽然重重調了一下。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飛閃而過，但那個念頭消失得太快，淩書沒能抓住，他怔怔地看著淩墨漸漸遠去的背影，莫名地，他追了上去。
【不能讓他走。】
有一個聲音在淩書腦海裏竊竊私語，淩書的心忽然高懸起來，他難以形容自己為何覺得不安，為何覺得悲傷。
【他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淩書追上淩墨，但淩墨回過頭來時，他卻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啞巴，他不知該對淩墨說些什麽，喉嚨堵得厲害，淩書甚至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有什麽事嗎？”
淩墨疑惑地看他。
淩書腦子一片混亂，半晌，他終於聽見自己艱澀的聲音，隻是他說出來的話也同他的腦子一樣混亂，語無倫次。
“如果你願意，呃……我是說可以的話，你可以經常過來這裏做客。”
這個提議對於一個陌生人略顯唐突。
淩書想，陌生人這幾個字似乎讓他覺得有些不太舒服，連帶著眉頭也不自覺蹙起。
淩墨眨眼，淩書忐忑地等待著他的回答，半晌，淩墨略微點頭，他朝淩書笑了笑：“好。”
淩書本該感到高興，但他看著淩墨的背影，心裏卻悶得慌，他敏銳地察覺到淩墨笑容不同於他對待老人那般，那裏麵沒有半點真心，有的，隻有疏離，無盡的疏離。
淩書佇立在原地，一陣微涼的風吹過，墨發擋住他的眉眼，卻擋不住他惘然若失的神色。
【他不會再來了。】
那個聲音說。
淩書自嘲似的揚起唇角。
——
淩墨在離開淩家時遇到一輛車。
那是一輛純黑色的轎車，正緩緩駛入淩家。
淩墨下意識看了那輛車一眼。
車內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穿著筆挺西裝的中年男人，男人麵帶疲色，正微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那是一個淩墨極為熟悉的人。
但淩墨卻沒有再多看那人一眼，他淡淡收回視線，反倒是男人捏捏鼻梁，略微睜開眼時，餘光瞥見某個背影。
“停車！”
伴隨著緊急刹車的聲音，淩天海快步下了車。
但原地早已沒有半個人影。
——
當淩墨回到學院，還沒來得及休息，忽然被一群人團團圍個正著。
“……”
淩墨目露警惕之色，火速後退了一步。
然而他一後退，那些人又跟著往前，淩墨眯眼，手掌正想握住刀柄，誰知，他剛一伸手，站在所有人最前麵的人便跟著握住他的手。
淩墨：“？”
“學弟，你沒事吧？！”
對方眼帶熱淚，語氣情深意切。
淩墨：“？？”
那人剛一開口，他身後的人也跟著七嘴八舌說起話來，淩墨茫然了好一會，才終於摸清楚這些人的意思。
這些人是來關心他的。
沒錯，這些人不是來找茬，沒有太多目的，他們隻是來關心淩墨的，如今淩墨在學院內也算具有一定名氣，於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學院內悄悄成立了一個他的後援會。
如今看來，後援會成員還不算少。
淩墨：“。”
得知淩墨在任務中受傷，不少人一顆心早已提起來，等到淩墨終於回到學院，消息一傳遍，便有了眼前這一遭。
淩墨哭笑不得，但心底卻有些微微發暖。
“謝謝你們關心我，”他說，然後，他默了默，忍不住又說，“隻是，在那之前，你們可不可以先把我的手放開。”
不知道是不是淩墨的錯覺，淩墨總覺得自己的手正在被揩油。
少女「嚶」了一聲，總算放開了淩墨的手，淩墨這才鬆了口氣，接下來，他又聽了一大堆關心，好不容易安撫完眾人，身邊清靜下來，淩墨懷裏早已多出一大堆情書亦或是通訊器號碼。
淩墨傻了眼。
“嗬。”
不知是誰輕輕吐出一聲冷嗬，淩墨回頭望去，便看見鬱語澤站在不遠處幽幽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