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黑暗。

意識格外地昏沉, 淩墨不知在這片黑暗中徘徊了多久,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傳來,淩墨沉重的眼皮這才微微動了動。

四周嘈雜不已。

如潮水般紛雜的聲音接連湧入淩墨耳中, 似是有人正在對峙, 淩墨忍不住蹙起眉。

“滴答——”

臉頰上似有溫熱濺開,隨後有人輕撫上淩墨的臉頰, 溫柔地為他拭去了臉上的血珠。

那人自始至終都是沉默著的, 明明離得很近,淩墨卻覺得對方的存在感越來越稀薄,好似如一陣風般即將消散不見。

等等。

淩墨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抓住那人, 然而他的身體實在是太沉重了, 沉重得叫他連動彈一下都做不到。

“我……”

那人附在淩墨耳邊低語,可淩墨竭盡全力,也無法聽清那人究竟說了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血液刺鼻的味道逐漸消失, 淩墨的意識再度重歸於黑暗。

——

再度醒來時, 淩墨發現自己正躺在治療艙裏。

綠色的修複液被淩墨徹底吸收,似乎是察覺到病人的蘇醒, 冰冷的機械音發出「治療完成」的提示, 隨後治療艙的艙頂被緩緩移開。

望著白色的天花板, 淩墨許久沒能回過神,燈管幽冷的白光落在他瘦削的側臉上, 顯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

機械音的忽然響起似乎驚醒了在一旁等候的人, 那人猛地抬起頭, 露出一雙充斥著紅血絲的眼睛。

許是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 那人的神色有些疲憊, 狀態也不算好, 眼眶底下帶著濃濃的青黑,向來整潔幹淨的衣服也變得皺巴巴的。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對上淩墨睜開的眼睛,簡洵先是愣了愣,隨後他抹了一把臉,啞聲問道。

聞言,淩墨用手臂支撐起身體,他本想搖頭,卻在視線對上簡洵的那一刻,動作微微頓了頓。

淩墨鮮少看見簡洵這幅模樣,畢竟簡洵向來是一絲不苟的,連扣子都要扣到最上麵那一顆,更別提這副形象示人。

意識到淩墨的視線久久停留在自己臉上,簡洵自己如今的樣子怕是頗為狼狽,他有些窘迫地說道:“抱歉,我先去”

淩墨還沒來得及開口,簡洵的身影便已經消失不見,眼簾輕輕顫了顫,淩墨安靜地垂下眼眸,半晌後,他忽然抬起手,指尖猶豫著落到自己的側臉上,那裏仿佛還殘留著一絲餘溫。

半夢半醒間嗅到的那股血腥味似乎再度席卷而來,淩墨露出有些複雜的神色。

這時,一陣腳步落入淩墨耳中,簡洵去而複返,再度出現在淩墨眼前時,他已經刮去胡子,拾掇好了身上皺巴巴的衣服,雖精神依舊不佳,但好歹又變回了平日裏的簡洵,整個人看上去比方才好多了。

也許是太過於匆忙,簡洵的眼睫上還掛著幾滴水珠。

簡洵眼簾輕輕動了動,連帶著那幾滴水珠也跟著顫了幾下,他沉默地站在淩墨跟前,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如此半晌後,簡洵略微偏開視線,幹巴巴地問詢:“你……你感覺怎麽樣?”

簡洵從封堯那裏知道了一部分真相,自然也清楚了淩墨的真實身份,做夢都想見的人忽然出現在眼前,簡洵反倒緊張得連句話都說不好。

淩墨搖頭:“我沒事。”

從簡洵如今的態度裏,淩墨知道封堯必定告訴了簡洵什麽,但現在的他早已不在意這個問題了,視線在屋內打量了一圈,淩墨沒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他抬眼看向簡洵,聲音很輕地詢問:“應池呢?”

“……”

回應淩墨的是簡洵長久的沉默。

淩墨突然有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他聽見簡洵低聲說:“他死了。”

“……”

這下沉默的人變成了淩墨,簡洵本以為他會不敢置信,又或者追問應池是怎麽死的,然而淩墨什麽都沒有說,聽完簡洵的回答,他先是失神了許久,而後微微歎息,以一種簡洵辨認不出情緒的語調說:“這樣啊。”

仿佛已經洞悉了一切。

“他的屍體呢?”

簡洵越發不敢回答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淩墨臉上的所有神色,簡洵抿唇:“沒有留下。”

說來也奇怪,應池徹底死亡的那一刻,他的屍體也化作熒光消散,不過幾秒時間,一個好好的大活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淩墨似乎對這一點並不意外,指尖無意識地動了動,淩墨繼續下一個問題:“商會那邊有什麽反應嗎?”

商人重利,應池從一開始便是商會維持自己地位的工具,他死了,真正會為他難過的人很少很少,就算是血脈相連的親人,難過的也隻是應池這個s級能力者一死,商會的地位便會隨之下降,這麽一想,難過是難過了,卻不是為了應池。

從打擊中緩過神來之後,商會第一個反應就是以應池的死為商會牟取利益,畢竟人都死了,再難過也無計事,不如借機向管理局發難,多要一點補償。

甚至就連應池的葬禮,也是草草舉行。

在簡洵那裏得到答案,淩墨沉默了很久很久,簡洵分析不出他眼中翻湧的情緒,但直覺告訴他,淩墨此刻心情並不明媚,半垂下眼簾,淩墨忽然說:“他是因為我才會死的。”

簡洵愣了愣,以為淩墨是在責怪自己,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麽,誰知,這時,淩墨卻抬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頗為淩亂的銀發上,因為好幾天的忙碌,簡洵已經許久沒能好好收拾自己了,原本漂亮如絲綢般的銀發也變得毛糙黯淡。

因著淩墨的視線,簡洵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朝著不遠處的玻璃窗看去,被擦拭得幹幹淨淨的玻璃窗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樣。

簡洵按按眉心,心想剛才收拾的時候怎麽給忘了,他正想再找個借口離開,結果淩墨卻起了身,他動作利落地翻出治療艙,而後打開某個櫃子,熟練地從裏麵找出一把梳子,做完這一切,他坐到沙發上,用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簡洵坐下。

這樣的一幕在過去經常發生,簡洵的頭發很長,平日裏很難打理,特別是頭發打結時,他自己怎麽梳也梳不開,便會直接失去耐心,認為這是一種極為浪費時間的行為,動作越來羽越粗/暴,有時候會硬生生把自己頭發揪下來好幾根,淩墨在一邊看了都覺得疼,偏偏簡洵自己毫無所覺。

然而這樣熟悉的一幕放到現在,卻讓簡洵頗為不敢置信,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開始想要利用係統分析自己是否正在做夢。

淩墨先前不願暴露身份,這意味著他並不想同簡洵相認,換而言之,他也許是恨著簡洵的,又或者,他已經不再願意同簡洵有所牽扯,想要遠離簡洵,當個陌路人。

簡洵很清楚這是自己活該,也是他必須經受的,然而眼前的一幕,卻讓他開始懷疑現實,仿佛掉進了最甜美的夢境,就算是個陷阱,他也願意一腳踏入。

“不需要我幫忙嗎?”

見簡洵久久沒有動作,淩墨扭頭,疑惑地看向他。

簡洵隻好暈暈乎乎地走淩墨,他每一步都輕飄飄的,仿佛正走在雲端之上。

小心翼翼地坐在淩墨身旁,簡洵緊張得連同淩墨對視都不敢,淩墨露出無奈的神色:“你不轉過去,我沒辦法幫你梳頭發。”

簡洵聞言,僵硬著身體,乖乖轉過身。

淩墨按住他的肩膀,結果這不按不知道,一按嚇一跳,簡洵的身體僵硬得讓淩墨忍不住懷疑,自己手下的並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座雕塑。

淩墨放緩聲音:“不用緊張,放輕鬆點。”

實際上因為梳個頭發這麽緊張的,恐怕就隻有簡洵了。

簡洵想依言照做,可他越想放輕鬆,身體就越僵硬,淩墨輕歎,也不強求,開始用梳子給簡洵打理那些打成結的頭發。

比起簡洵對自己的不耐,淩墨可就要細心多了,從某些方麵講,他其實很喜歡簡洵的頭發,至少摸上去手感很好。

眼簾微垂,淩墨認真地用梳子一點一點將頭發梳開,溫熱的指尖從發絲上輕輕撫過,簡洵身體越發僵硬,他感受著身後多出來的氣息,忍不住想回頭看淩墨一眼,結果他一動,就被淩墨按住了:“別亂動。”

簡洵隻能乖乖聽話,向來說一不二,鼎鼎有名的千機科技管理者在淩墨眼前倒像個是聽話的小學生。

隨著時間的流逝,簡洵再度變得柔順,淩墨放下梳子,簡洵抿唇看了淩墨一眼,有些貪戀淩墨方才的溫柔,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太過於奢求,淡唇漸漸抿起,簡洵從口袋裏摸出一對流蘇耳飾,遞給淩墨。

淩墨怔愣了一下,一眼便認出那是應池時常佩戴的耳飾,本來這應該是交給親人的,但應池那些親人……不說也罷。

簡洵其實也不知道淩墨會不會接,在簡洵的目光下,淩墨盯著那耳飾看了許久,終究還是伸手接過,而後慢慢地收了起來。

簡洵自覺已經做完了要做的事,他沒有理由繼續停留在淩墨麵前,然而真要叫他離開,他又有些不舍,可淩墨不一定想看到他,簡洵也沒有等到淩墨挽留的話,不僅目光黯淡,他正想轉身離開,誰知,這時,淩墨忽然叫住了他。

“簡洵。”

簡洵略微睜大眼睛,有些忐忑地回過頭,便看見淩墨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他忽然問:“簡洵,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