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撞。
尤光起先還能強自鎮定, 但隨著淩墨的視線越來越淩厲,他很快敗下陣來,頗為心虛地稍稍偏過目光。
看見尤光此舉, 淩墨眯了眯眼睛, 心中冷笑,幾乎可以確信鬱語澤所言非虛。
沉默了好一會, 尤光不死心, 小心翼翼地撇了淩墨一眼,想做最後的掙紮:“我……”
然而話隻是剛一出口,尤光便看見淩墨朝著自己笑了笑:“先回去吧。”
態度甚至比尋常還要溫和, 完全看不出任何異常。
尤光的心抖了抖, 本能地感受到似乎有哪裏不對,可也許是淩墨的笑容太有迷惑性,尤光不自覺便放下了戒心,他眼睛亮了亮, 反握住淩墨的手, 嘴角掀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也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好, 我們回去。”
鬱語澤本以為聽了方才一番話, 就算淩墨脾氣再好, 此刻也會格外惱火,可沒想到, 與他的預想不同, 淩墨半點沒有生氣, 不僅沒有生氣, 還選擇與尤光一同回去。
鬱語澤胸口一下子悶得厲害, 他緊緊地盯住淩墨的背影, 仍想攔住淩墨,但他剛一起身,五髒六腑卻傳來一股劇痛,鬱語澤不由得悶哼了一聲,氣血再度上湧,鮮血順著唇角淌下。
從始至終,淩墨沒有回頭再看過鬱語澤一眼。
鬱語澤怔怔地看著淩墨離去的方向,直到淩墨徹底離去,他才驚醒似地回過神來,低垂著眼發出一聲苦笑。
尤光身份不俗,去到哪裏都惹人注目。
經過方才那一遭,不少人都伸長了脖子,朝著這隱秘的小角落望來,許是想看看這麽一個平平無奇的角落究竟有哪裏吸引著尤光。
直到淩墨同尤光並肩走出,眾人才恍然大悟。
比起能夠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宴會上的尤光,其餘三人的身份可就微妙多了,兩個是從牢獄裏剛剛跑出來的囚犯,剩下一個則是趁著守衛不注意潛入皇宮的不明人士,這三人一旦被發現,勢必會引來不少麻煩。
不知出於什麽緣故,尤光剛剛雖用壓倒性的力量警告了他們一番,但最後卻沒有動手,也沒有要引來守衛的意思,三人心中疑惑,不過尤光既然給了他們逃走的機會,他們自然也不會拒絕,眼看關注角落的人越來越多,三人連忙趁著夜幕,匆匆離開。
封堯在離開前,忽然往身後往了一眼,淩墨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封堯隻好戀戀不舍將視線移到淩墨身旁的尤光身上,尤光倒是敏銳,封堯一看向他,他的餘光便也跟著掃向封堯。
兩人的視線有片刻的接觸,而後又分開,尤光依舊一副淡然的模樣,帶著淩墨緩步離開。
而剩下的封堯則是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有人似乎發覺到什麽,警惕地往封堯藏身的角落張望,然而那人什麽都沒能看見,即使他用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圈,看見的仍舊隻有一片黑暗。
“奇怪,明明感覺好像有什麽在那裏啊……”
那人鬱悶地嘟囔了一聲,但他的困惑並沒有持續太久。
也許隻是錯覺吧。
那人想,他沒有將事情放在心上,方才好不容易升起的丁點警惕消散,那人舉著酒杯再度參與到宴會當中去。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如飛鳥般輕靈地從高處落下,落地時並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封堯從容地理了理身上淩亂的衣服,而後選擇了一個方向,身影沒入黑暗之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此時淩墨同尤光剛剛走出宴會現場。
隨著距離逐漸拉大,身後的喧鬧聲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觀賞花叢裏所發出的蟲鳴聲。
直到周圍沒有人影之後,淩墨才卸下臉上的笑容,他淡淡地看了尤光一眼,隻一眼,便讓尤光背後發涼。
尤光本以為淩墨不計較他之前的所作所為,他甚至因此覺得美滋滋的,現如今迎著淩墨這般涼涼的眼神,尤光這才意識到了危機,原來有些事「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尤光想做最後一點掙紮,他清了清嗓子,剛想開口,淩墨卻已經收回目光,他冷漠地抽出被尤光握住的手,一言不發地快步往前走去。
尤光隻好也快步追了上去。
隻是尤光一旦加快速度,淩墨便要走得比他更快,如此幾次後,兩人的步伐都快快出了殘影。
“……”
並不想競走的尤光停下腳步,他歎息了一聲,無奈地望向淩墨,略微抬高了聲音。
“你生氣了?”
聞言,淩墨的身體僵了僵,他終於停下腳步,半晌過後,他悶悶地答道:“沒有。”
“……”很好。
尤光現在非常確信淩墨就是生氣了,這人從以前開始便是這樣,平時脾氣好得不得了,怎麽招惹也不會生氣,可一旦生起氣來,卻也十分難哄。
思及過去,尤光眼中**起淺淺的笑意,他繞到淩墨麵前,眸中終於映出淩墨此刻的神色。
尤光愣了愣,不經意地從淩墨微紅的耳尖上掃過,也許是察覺到尤光的視線,淩墨不自然地偏過頭,而後抬起視線。
藍色的眼睛被怒火燒得晶亮,淩墨盯著尤光看了好半晌,才咬著牙,難得凶巴巴地問道:“你明知我……不是,又為何要讓我……做那些事情?”
說著,淩墨的耳尖又紅上了幾分,尤光一時之間竟是沒能移開眼。
因為你看上去呆呆的,很好騙。
尤光想,這個想法剛一出來,他便僵住了身體,隨後淩墨眼中的怒意更甚。
這下完了。
饒是尤光再從容,此刻也不禁露出苦惱的神色,他發覺自己居然一個沒留神,便把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很好騙?”
淩墨慢吞吞地重複了一遍,咬牙切齒。
“你聽我解釋!”
尤光慌亂地想要狡辯……不,解釋,可方才聽過他真心話的淩墨自然不可能再相信,當即對著尤光冷冷一笑。
“解釋?你確定不是狡辯?”
尤光心虛地移開目光,顯然也知道自己沒有解釋的餘地。
看著尤光心虛的神色,淩墨連冷笑也收斂起來,悶悶地往前走。
其實對於尤光的所作所為,淩墨除了憤怒,更多的是一些連他自己也不太能理解的情緒,有一個詞能很好地解釋淩墨如今的心情,那個詞叫做——惱羞成怒。
尤光並不知道淩墨的想法,又或者他猜到了幾分,可無論如何,淩墨看起來短時間內都不會原諒他了,看著淩墨怒氣衝衝的背影,尤光有些頭疼,可最終他卻彎起眼睛,輕輕地笑了。
其實剛剛的答案並不是全部。
尤光默默在心底回答了淩墨方才的問題。
因為——我喜歡你啊。
尤光不知道自己的喜歡持續了多久,也許是千年,也許是萬年,又也許是數千萬年,尤光早已記不清楚了,他甚至最初連淩墨的麵容也不知道,可隻要淩墨出現在他眼前,無論是以什麽形態,他都準確無誤地辨認出來。
隻要看見淩墨,隻要淩墨站在他身邊,尤光便能為此歡喜不已。
可他想要的不僅僅隻是這些。
是不是太貪心了呢?
尤光忍不住想,但他也知道自己所求的也許永遠不可能變為現實。
眼中的光越來越幽深,尤光正想抬步跟上淩墨。
可這時,走在最前麵的淩墨卻忽然停了下來。
尤光有些疑惑地抬眼望去,便看見不知從何時起,淩墨的腳邊多出了一隻幼貓。
那是一隻通體全黑的貓,一雙碧綠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閃爍著幽光。
幼貓的身軀很小,軟乎乎的,正蹭著淩墨的褲腿發出一聲綿綿的貓叫聲,看上去乖巧又可愛。
也許是從哪裏跑進來的野貓。
按理來說,尤光並不應該多想,可實際上,他卻盯著那隻出現得恰到好處的黑貓,微微眯起了眼睛。
尤光從黑貓身上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以他的力量,並不會畏懼這樣的危險,但淩墨不同。
如果可以,尤光甚至不想讓淩墨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皺了皺眉,尤光正想開口。
然而他的勸阻還未說出來,淩墨卻已經彎下腰,抱起了小黑貓。
“小黑……”
淩墨的聲音有些顫抖,剛才的怒意褪去,他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忽然出現的黑貓。
聞言,黑貓隻是歪了歪腦袋,一副茫然的模樣,隨後又往淩墨懷裏蹭了蹭,甜甜地「喵」了一聲,看上去與普通的動物並無不同。
可淩墨卻盯著懷中的黑貓發起了呆。
像,太像了。
淩墨想,隨著黑貓的出現,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再度浮現在淩墨腦海中,連帶著淩墨看黑貓的視線也變得有些恍惚。
小黑這個名字起初並不屬於跟在淩墨幻化出來的黑狼,它屬於淩墨從街邊救回的一隻小黑貓。
小黑貓被淩墨救下時,渾身滿是被其他動物撕咬留下的傷口,眼瞧著離死也不過隻有一步之遙,但淩墨還是救下了它,花了不少力氣,總算讓滿身傷口的小黑貓活了下來。
再然後,小黑貓便徹底黏上了淩墨,那是淩墨的起名水平依舊很爛,他看小黑貓全身都是黑色的,便為小黑貓起了一個「小黑」的名字。
小黑貓與淩墨的故事原本非常普通。
但若真的非常普通,淩墨也不會耿耿於懷至今。
一切的轉折要從一個雨夜說起。
那個雨夜,淩墨剛剛回到家,便聽見了小黑貓的死訊。
而小黑貓,則殘忍地被人打斷了四肢,那人冷眼看它斷了氣,而後吩咐仆人,將滿身是血的它隨意丟棄在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