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偏偏是在這時候

對於柳懿的安慰,聶長歡隻能沉默。

坐上車子後,她又不動聲色地看了好幾次手機,直到車子在聶家熟悉又陌生的院子裏停下時,她一直期盼的心,終是無限地沉了下去。

“長歡,沒事的,有媽媽在。”柳懿輕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下車。

聶長歡從車窗外收回視線,見司機已經先行下車了,才轉頭跟柳懿說:“媽,對不起,我要讓您丟臉、被看笑話了。”

“傻孩子。”柳懿笑著搖了搖頭,“下車吧,總不能一直在車裏坐著,對不對?”

聶長歡輕吐了口氣,轉身下車。

她打開車門的那瞬間,原本站在不遠處的鄭舒英立刻加深了臉上的笑意,快步迎了過來。

但是,那笑意很快就淡了,最終完全消失,等她看向聶長歡的時候,幾乎已經是垮著臉了。

還是那副老樣子。

聶長歡早已不像以前那樣非黑即白地待人看物,此刻還能笑著跟鄭舒英打招呼,喊了聲“奶奶”,

鄭舒英又往聶長歡身後的車子裏看了眼,確實沒看到人後,她才掀了掀嘴皮:“就你一個人?”

“嗯,就我一個人。”聶長歡見鄭舒英垮著的臉都快黑了,又看見她身後那幾人麵麵相覷的茫然模樣,心底一直壓抑著的情緒,反而突然鬆緩了許多。

幸虧傅行野沒有跟她一起來,不然讓他看到她這一家人現實諂媚的嘴臉,她以後在他麵前,多多少少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鄭舒英等了一會兒,見她完全沒有要跟自己解釋的意思,隻得自己開口問:“傅行野呢?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不等聶長歡說話,鄭舒英又道:“我就知道,傅行野怎麽可能會跟著你一起來!”

鄭舒英又盯了柳懿一眼,想起自己早已通知聶家親近的兩家人明天過來吃飯,怒氣登時就騰騰地往上冒:聶長歡果然死性不改,這是要讓她鄭舒英把臉丟幹淨才算完!

聶長歡低垂著眉眼,對於鄭舒英的責罵和看輕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她隻是將柳懿的手臂挽得更緊了些,以便給她力量。

但奇怪的是,柳懿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一旦看見鄭舒英生氣就立刻出來緩和氣氛。

這會兒,她沉默地站著,眉眼低垂,好像完全置身事外了。

鄭舒英懶得再看這兩母女,轉身氣衝衝走了。

聶長歡陪著柳懿回了旁邊的樓,聶長歡一進去,就發現房間裏少了不少東西。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機場聶曼霜對自己的囑咐,心底隱約有了預感,於是就沒問,隻是看向柳懿。

柳懿朝聶長歡淡淡笑了笑,挺平靜地說:“我和你爸爸分居了。”

聶長歡呆住,覺得一切都像是在意料之中,但依舊還是十分震驚。

按照柳懿這樣的性格,而且她現在馬上就要生了,聶悅山到底是做了什麽樣的事,才會讓她做出這種決定?

或者說……

聶長歡好一會兒過後才小心翼翼地問:“是您提的,還是爸他……”

“我提的。”柳懿專心給她削蘋果,表情語氣都平淡的像是在講別人的事情,“不過,你爸爸也答應得很爽快。”

聶長歡看著柳懿,嚐試通過她的表情發現她此時此刻真正的情緒。

但柳懿確實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樣了。

聶長歡接過她遞給自己的蘋果,情緒百轉千回,最後唯有心疼和難以壓抑的生氣。

她拿著蘋果沒吃,也沒看柳懿:“媽,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柳懿微愣,然後又馬上笑著說:“長歡,我和你爸爸之間走到這一步是必然的結果,我也沒受什麽委屈、更不難過隻覺得解脫,所以就沒把這無關緊要的事告訴你。”

“既然您覺得是無關緊要的事,為什麽還刻意瞞著我?”聶長歡忍不住抬眼去看柳懿,眼神倔強。

柳懿臉上的笑淡下去。

“對不起,媽,我是因為太著急了!”聶長歡這才意識到柳懿才是最難過的那個,馬上道歉。

柳懿搖頭,她環視了圈這略顯空**的起居室,剛才突然顯現的那點哀傷情緒又不見了,“長歡,媽媽知道,你是因為擔心我才這麽生氣。不過這次你好不容易回來,咱們就不聊這些不開心的了,好不好?”

聶長歡原本還想問兩人分居的真正原因,但既然柳懿不想提,她也就沒有再追問。

隻是一時之間,母女倆都沉默下來。

最後還是柳懿問她:“長歡,傅行野是不是欺負你了?要是跟他在一起讓你不舒服不開心了,就別委屈自己,知道嗎?”

傅行野這次都沒有跟自己一起回來,聶長歡原本還想在柳懿麵前替他說幾句好話的,可眼下真是一句也找不出來。

她正發愁呢,柳懿突然哎喲了聲。

聶長歡嚇了一跳:“怎麽了,媽?您不舒服?”

柳懿笑,然後捉著聶長歡的手,輕輕地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聶長歡作為丞相府嫡女時,她就是她娘親最小的一個孩子,而府裏其他姨娘懷孕時,她母親也不允許她接近那些姨娘,所以她不知道柳懿這個動作是什麽意思,隻茫然地看著她。

但很快,她感覺自己的掌心下動了動,她一愣,下意識地就想縮回手,結果掌心又被重重地踢了一腳。

聶長歡揚眉,驚喜地看著柳懿:“他在……動?”

柳懿笑著點頭,溫柔地跟自己肚子裏的小寶貝說:“一一,你是不是也想姐姐啦?看見姐姐回來,你也高興對不對?你要是高興,你就再踢姐姐一下,好不好?”

柳懿這麽說,也就是想借著肚子裏的寶寶轉移聶長歡的注意力、逗她開心,結果小家夥倒是真的又重重地踢了一腳。

“哇!”聶長歡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開心壞了,趕緊學著柳懿剛才的口氣跟他說話,結果小家夥完全不給她麵子,再也不動了。

聶長歡哼了聲,佯裝生氣。

這倒是把柳懿給逗笑了。

於是之前的沉悶話題,就這麽被蓋過了。

隻不過吃完午飯,聶長歡躺在自己以前的**午睡的時候,不由想起這件趣事,想著想著,她就忍不住想到,以後她跟傅行野若是有了孩子會如何如何,以後小名要叫什麽、大名又得如何取……

她也是這時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喜歡傅行野到這種程度了,竟是有種非傅行野不可的態勢了。

畢竟,她連這種事情也開始想象並打算了。

正想到一半,她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

她立刻就翻坐起來,一把抓過手機,看見屏幕上的名字,一時又生氣又開心,本來準備晾他一會兒、不接電話的,但又怕他因為自己不接電話就直接掛斷了。

是以她隻猶豫了兩三秒,就滑了接聽。

她抿著唇沒說話,屏氣凝神。

傅行野過了好幾秒才察覺到電話已經被接通了:“小結巴?”

“你幹嘛去了?為什麽不接我電話?”聶長歡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憋不住了,委屈得不得了。

聽著她哽咽的聲音,站在落地窗前的傅行野側身、看了眼一動不動地在**躺著的人,含糊其辭道:“公司有點事。”

頓了頓,他又說:“抱歉。”

聶長歡原本還以為他會給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但沒想到他前後用了不過七個字,就這樣打發了她。

她扯了扯唇,本想直接掛斷電話,但還是忍不住又問了句:“你還有其他想說的麽?”

她其實渴望從他那裏聽到類似“我會盡快趕過來,你等著我”之類的話,但最終,傅行野隻重複說了一次“抱歉”。

聶長歡在電話這邊點了點頭,然後又點了點頭,原本她是想幹脆帥氣一點,直接把電話掛斷的,但是她還沒考慮清楚,話就已經從嘴巴蹦了出去:“你真的不來了嗎?我奶奶以為我要帶你回來,已經通知了不少親朋明天過來用午飯。”

她不相信傅行野會不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要是真的不出現,她聶長歡會有多丟臉。

但傅行野沉默以對,並不給答案,但其實是給了最明確的答案。

他的沉默,讓聶長歡覺得難堪,她再沒有理由,隻好掛了電話。

明明是傅行野負了她,可掛斷電話那一刻,聶長歡還在安慰自己、或者是在替傅行野開脫:

也許,他是有不得已的、不能告知他人的苦衷。

她努力揚唇笑了笑,像是一點也不介意般,將手機放在一旁,慢條斯理地躺下、給自己蓋上被子、準備安心睡午覺。

……

傅行野將手機捏在掌心,轉身去看一邊站著的陳焰川。

“查清楚了嗎?”

陳焰川看了眼**躺著的人,再看向傅行野時麵色沉重:“查清楚了。三少,還去華城嗎?”

傅行野抬手摁了摁自己的眉心,突然莫名其妙地扯唇、極短促地笑了聲。

笑完了,他習慣性地從口袋裏摸了一包煙出來,控了一根出來含在薄唇間,但最後他又摘了下來捏在指間把玩,反複如此幾次後,他垂眸時,突然折斷了那根煙。

陳焰川立刻將頭低了兩度。

他在傅行野身邊多年,對傅行野的一些小動作所表達的情緒了如指掌。

就如此刻,他一句話也不敢所說,刻意將自己的呼吸都放輕了。

傅行野一雙桃花眼微眯著、他望著虛空的地方,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陳焰川:“為什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

自從接了傅行野的電話後,聶長歡自然不可能再睡得著。

她把自己從被子裏放出來的時候,一雙眼睛已經又紅又腫了。

但她的第一反應,還是去拿自己之前刻意扔得遠遠的手機,一點骨氣也沒有地去翻看未接來電和微信消息,可意料之中的,什麽也沒有。

聶長歡覺得好難過也好諷刺啊,難過和憤怒的情緒左右將她拉扯著,這種一邊忍不住期待一邊又不斷唾棄自己的感覺,讓她焦躁難安。

她幹脆起身收拾了下自己,使得自己看不出任何異樣後,才走出臥室、想去找柳懿。

一出門,卻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從聶薇之前的房間裏出來。

兩人四目相對時,聶長歡眯眼,那少女卻像是被嚇到了、往後一縮,立刻就退回了房間,將門關上了。

聶長歡想都沒想,直接走上前去,重重地敲了幾下門。

但對方沒開,像是根本沒在房間一樣。

聶長歡隻得轉身下樓,去找柳懿。

柳懿在廚房,正在囑咐煮飯阿姨要把菜做清淡一些。

見聶長歡下來,她笑著朝她招招手:“長歡,晚飯快好了,趕緊過來坐。”

“媽,聶薇的房間裏,現在住的是誰?”

柳懿聞言,正在擺盤的動作一頓,她沒有抬頭,挺淡然:“哦,你說婷婷啊?她搬進來兩個多月了,一直住在她姐姐的房間裏。”

“聶薇她還有個妹妹?”聶長歡皺眉。

隻要一想到聶薇,她下意識地遷怒這個聶婷婷。

柳懿沒有讓她繼續想下去,拉著她的手在餐桌邊坐下:“好啦,趕緊陪媽媽一起吃飯。”

聶長歡看著柳懿,卻沒辦法繼續裝作無所謂了。

她聲音發澀地問柳懿:“你和爸爸分居,就是因為爸爸非要把她接回聶家來住,對不對?”

聶長歡猜想,大概是因為聶婷婷之前是和林芸生活在一起的,結果後來傅行野收拾了秦輝和聶薇、林芸被波及,導致生活難以為繼,所以聶婷婷才會被送回聶家。

見柳懿不吭聲,聶長歡一直在壓在心底的那口惡氣是再也吞不下去了。

她的眼淚砸出來:“媽,他們……他們竟然這樣欺負你!”

“長歡,媽媽已經沒事了。”

“是啊,你現在已經沒事了。”聶長歡的心疼得揪成一團,比自己受了委屈還要難過千倍萬倍,“媽,為什麽您……為什麽您總是這樣,不論有什麽都默默受著呢?既然這樣,我這個女兒要來又有什麽用?”

見聶長歡的情緒竟然這樣濃烈,一向內斂的柳懿有些無措,隻討好地叫了聲“長歡,:“你別哭了,是媽媽錯了。”

她用這副模樣認錯,聶長歡的眼淚卻更凶了,她不斷地搖頭:“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媽,是我錯了。”

是她自從去了鯨城以後就懈怠了,是她還不夠努力,所以如今什麽都沒辦法為柳懿做。

她一想到柳懿在這聶家受苦受難受委屈的時候,自己或許正在和傅行野卿卿我我、自己或許正為了傅行野而傷心難過,她就沒辦法原諒自己。

最為諷刺的是,傅行野現如今還這般對她。

柳懿哪能不懂聶長歡的心呢,隻是歎氣:她如今對婚姻、對愛情、對一切的一切都沒了盼頭和期驥了。也不過就是為了這一雙兒女活下去。

其實在聶悅山和鄭舒英強行把聶婷婷接回聶家的最初那段時間裏,她動過無數次要把肚子裏的孩子給打掉的念頭。

何必生他下來受苦。

但她去了幾次醫院,要麽是醫生以她月份太大為由勸她再考慮,要麽就是她自己連踏進醫院大門的勇氣都沒有。

到如今,她已安心生下他。

隻不過……

柳懿看了眼聶長歡,本想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又不願讓她有心理負擔,就沒再說,隻是勸聶長歡吃飯。

途中,柳懿還吩咐煮飯阿姨準備了些飯菜端上樓給聶婷婷。

聶長歡原本還想好好地問問這個聶婷婷,結果突然打電話過來,說是明天的家宴改為在華城大酒店開豪華宴席,但是聶長歡必須連夜離開聶家、以免讓人知道傅行野並沒有和她一起回來,讓人看了笑話。

“自然,明天的宴席上,咱們就說長歡和傅行野實在太忙,已經連夜回鯨城了,這頓宴席是傅行野請的,算是他和長歡給各位親朋賠罪。”鄭舒英說完,又想起什麽,“現在已經天黑了,長歡這頓晚飯應該也吃得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就先走吧。我這就讓司機去準備車子。”

說完,也不等柳懿和聶長歡有所反應,徑直掛斷了電話。

大約五分鍾後,司機就進了餐廳,看著還挺恭敬地跟聶長歡說:“長歡小姐,要我幫你拿行李嗎?”

聶長歡低頭看了眼自己碗裏才吃了不到一半的、柳懿親自替她盛的那碗米飯,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習慣這樣荒謬的家庭環境。

她又往嘴裏喂了口米飯,坐著沒動,慢悠悠地說:“麻煩您去跟奶奶說一聲,我不是回來替聶家爭光掙榮耀的,更不是回來聽她老人家差遣的,我是回來看我母親的。”

原本準備站起來說話的柳懿一愣,有些惶然地看著聶長歡。

站門餐廳門口的司機更是一副驚訝又無語的表情。

但大家都是在聶家工作的老人了,聶家這些彎彎繞繞,誰還不清楚呀。

所以最後,他輕蔑地扯了扯嘴角,轉身離開時咕噥了句:“去了一趟鯨城,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我看你等會兒還能不能在老太太跟前這麽橫!”

聶長歡將他的話聽得清楚,但依舊波瀾不驚地坐著,還給自己夾了一筷子菜。

柳懿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問聶長歡:“你奶奶估計馬上就過來了,長歡,你可不能跟她硬碰硬。”

聶長歡點頭。

她知道,鄭舒英有高血壓,要是她在自己手裏被氣出個三長兩短的,那她聶長歡這輩子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