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遇上

唐斯淮早知瞞不了多久,所以第二天下午宋磊剛一趕到醫院,他就催他去給自己辦理出院。

結果去辦手續的宋磊還沒回來,唐瀚福就帶著唐瑤瑤衝進病房來了。

“你這小子……”唐瀚福看了眼他吊著的手,滿腔的怒氣化作一聲長歎,“搞成這幅樣子,就為了個小姑娘?唐斯淮,你腦子瓦特了?”

聽著自家父親四不像的上海口音,唐斯淮笑著站起身,用好的一隻手圈住自己父親過於寬厚的肩膀:“爸,我自己心裏有數。”

“你有數個屁!”唐瑤瑤將自己在路上看了好幾遍的視頻戳到唐斯淮跟前,“你睜大眼睛看看清楚,你看上的是個什麽朝三暮四的貨色!”

“瑤瑤,慎言!”唐斯淮動了怒,唐瑤瑤委屈得癟嘴巴,瞪著眼睛又將手機往唐斯淮跟前舉了舉。

唐斯淮原本懶得看,但一眼瞥見視頻封麵,就一把奪過了手機,點了播放。

視頻拍的是聶長歡被傅行野摟在懷裏、一直到上車的畫麵。

唐瑤瑤委屈地控訴他:“你看看你在這兒孤零零住院的時候,人家有來關心過你看過你嗎?人家怕是早就把你忘了,轉眼就攀上傅行野了!唐斯淮,你就是個大傻子!”

唐斯淮捏緊手機,明明心口沉悶得厲害,卻又沒辦法將目光從視頻上抽走。

唐瑤瑤看不得自家哥哥這副樣子,強行抽走了手機。

唐瀚福昨晚雖沒有去參加這些年輕人愛紮堆的晚宴,但從唐瑤瑤幾句話中,已經大致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雙手叉在腰上:“上次你托我跟老閻說情,也是為了這小姑娘?”

唐斯淮回神,默認了。

唐瀚福站的累,拖了把椅子坐下:“上次我就覺得你小子有點不對勁,所以當時我跟老閻提了一嘴就沒再多問,當時我想著老閻也無意給個準話,心想就算了,沒想到這小姑娘還是跟你走到一堆了。”

“爸,你說什麽?”唐斯淮喉結滾動了下,想起自己還把這事當留住聶長歡的唯一籌碼,一顆心頓時就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上次你根本沒有……”

“人情是那麽好欠的?”唐瀚福沒好氣地說,“我跟老閻雖然是老牌友,但是這圈子裏有誰和誰的情誼是清白的,你還不明白?”

唐斯淮閉眼扶額,想起自己最近老是以恩人在聶長歡麵前自居,就覺得有些無地自容,良久後他苦笑:“爸,您這次真是坑的我好苦。”

“這樣也好!”唐瀚福到底寵愛自己這個小兒子,不自然地拔高聲音,“剛好趁著這件事和這個機會,趁早和人小姑娘斷了,免得以後難纏!”

“對啊對啊!”唐瑤瑤早忘了自己才剛被唐斯淮凶過,馬上接話,“你跟星月姐姐可是大家公認的金童玉女,你不要以為星月姐姐沒來興師問罪,人家就沒有因為這件事傷心!”

聽她重提岑星月,唐斯淮皺眉:“剛才那個視頻是岑星月發給你的?”

“對啊,有什麽……問題嗎?”唐瑤瑤隱約覺得自己好像闖禍了。

唐斯淮失笑:“瑤瑤,我和星月到底是什麽關係,難道你不是最清楚的那個?”

唐瑤瑤噎了噎,強詞奪理:“可在大家眼裏,你們就是一對啊!”

“瑤瑤!”唐斯淮已經極度不耐煩。

唐瑤瑤被他臉上的表情傷到自尊心,但到底是不敢再吭聲了。兄妹倆已經因為半年前的那件事傷了和氣、有了隔閡,唐瑤瑤不敢再挑戰這個曾經很疼自己、不舍對自己說半句重話的二哥。雖說,那件事到最後,盡管對方差點賠上一條命,唐斯淮還是選擇了沉默來偏幫自己這個妹妹。

但唐瑤瑤向來驕縱,想事情也習慣直來直去不會繞彎,她在唐斯淮這裏受了氣,轉眼就打電話給岑星月和盛嘉,約了她們出來。

今天她因為唐斯淮失蹤而沒有去上學,錯過了,現在迫不及待想要聽自己的這兩個好朋友說說那個本事通天的狐狸精,順便商量接下來該怎麽對付她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

唐瀚福和唐瑤瑤離開後,唐斯淮猶豫再三,還是給聶長歡打了個電話。直到重撥第二次,才被接通。

聶長歡緩緩地吐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斯淮哥,你的手好些了嗎?”

唐斯淮沒回答題她的問題:“歡歡,你在哪兒,我來接你。”

“不用了,我沒事……”說完沒事,聶長歡覺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幹脆也就不繃著了,“你的手還沒好,不用管我,我就是……就是遇到點事情,不過沒什麽大不了的。”隻要像以前一樣,熬過去就好了。

但聶長歡不是個心理素質很強大的人,甚至是個養尊處優慣了、反而很嬌氣的一個人,今天先是被刁難、又是跟傅行野決裂,她的情緒已經有些穩不住了。尤其是一想到自己明天還要去學校麵對那些或嘲諷或審視的目光,她甚至已經開始抗拒去學校。

可不去,是不能的。

她不知道怎麽辦了。

她想找個人說一說,可她在這現代社會認識的人加起來統共也不過十來個左右,更沒有適合用來傾訴的那種對象。

她這會兒心裏堵得厲害,一個人躲在地鐵站的角落裏,看到唐斯淮來電話,現下又被他察覺到自己情緒有異,突然就有點繃不住了。

唐斯淮沒有急著說話,又用溫柔的語氣叫了她一聲“歡歡”,然後他想到一些舊事,又想到剛才唐瑤瑤那些話,於是直接問她:“是不是在學校受委屈了?誰欺負你了?”

被他一句話說穿,聶長歡鼻腔一酸,眼淚差點滾出來。

她想說沒有,可害怕一開口就暴露了情緒,隻好在電話這邊無聲地搖頭。

可她的沉默,讓唐斯淮在電話這端冷了臉,但他深知自己不能直接說出岑星月的名字,不然聶長歡定要懷疑他是怎麽知道的,到時候恐怕又要生出誤會。

於是他隻能迂回問道:“歡歡,說到底,這事是我害了你。若是昨晚我沒有衝動,今天你應該不會遇到這樣的麻煩。”

聶長歡吸了吸鼻子,悶聲說:“但是如果沒有你幫忙跟閻老師說情,我連進教室的機會都沒有。”

這麽一說,聶長歡自己反倒突然想通了。雖然她的得到和失去,都是因為唐斯淮,但不管怎麽說,她終究還是達成了所願,怎麽都是賺了。

唐斯淮在電話這端聽到她提起這個,扯了扯唇,最終沒笑出來,但他突然也失去了要將真相告訴聶長歡的勇氣。

而且,從之前岑星月發來的視頻來看,聶長歡分明是和傅行野走了的,那麽她現在這副樣子,是跟傅行野又吵架了?

唐斯淮想到這裏,大拇指習慣性地在自己食指上摩挲了下,然後就聽見聶長歡說:“斯淮哥,我很感謝你幫我做的這些事,但是……”

聶長歡吞吐了半天,實在羞於說這些話,但她決定幹脆在今天將所有這些不清楚的關係都做個了斷,畢竟有句俗語叫“蒼蠅不叮無縫蛋”,盛嘉她們欺辱她、岑星月瞧不上她,歸根結底,她自己也脫不了幹係。畢竟,是她自己粗心大意就被唐斯淮帶到了那樣的場合。

這麽一想,聶長歡的語氣變得更加堅決:“但是我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目前也沒有去喜歡誰在乎誰的精力,所以之前答應和你保持一段時間情侶關係的事,我要食言了。”

唐斯淮有片刻的怔忪,仿佛沒聽懂她在說什麽,又好像不認識這個果斷幹脆的聶長歡。

聶長歡繼續:“而且我們終究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以後要是沒別的事,我希望斯淮哥你也不要再聯係我了。”

幾句話,雖然是用那樣清靈動聽的聲音說出來的,但反而越顯輕飄和冷硬絕情。

唐斯淮舔了舔唇,不自覺地轉了個身,然後他才眯著眼看著虛空的地方:“你這麽著急和我撇清關係,是為了傅行野?”

聶長歡失笑,隻得說:“在和你撇清關係之前,我已經跟他橋路兩歸了。”

唐斯淮挑了挑眉,有了對比以後,心裏頓時好受了許多。

他默了默,情緒很快恢複成常態,笑著說:“歡歡,昨晚的事情我認真考慮過後,其實也覺得自己莽撞。我今天打電話給你,原本也是為了跟你認真道歉,既然你也有這個意思,不如以後我們以朋友身份相處?”

聶長歡猶豫了下。

唐斯淮做出一副受傷的語氣:“你不談戀愛,連朋友也不要?”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那不就行了。”唐斯淮截斷聶長歡的話,迅速挑起另外一個話題,“歡歡,過一陣子有個關於國畫發展史的學術交流講座、不對外開放,在華鯨度假酒店,你剛入學,肯定很需要這樣的機會,不如我們一起去?”

“……”這樣的機會,聶長歡確實拒絕不了。雖然她的繪畫功底連閻瀟鋒都忍不住要誇一句,但大學的課程設置豐富、門類繁多,在理論知識、特別是類似於“發展史”這一塊,聶長歡的知識儲備其實是一片空白的,需要惡補。

但她實在不想和唐斯淮一起去,於是弱弱的問,“有沒有那種你幫我弄個門票什麽的,我自己去的方式啊?”

唐斯淮被她逗笑了,但見她戒備心如此之重,也沒逼著她:“行,那我先讓人幫你準備入場證。”

但掛斷電話後,他吩咐宋磊去辦這件事的時候,還是讓宋磊在聶長歡的位置旁邊給自己留了個空位。到時候,他視情況決定到底要不要去。

而岑星月同樣作為國畫專業的學生、特別是作為國畫專業的學霸級人物,碰上這樣大神雲集的學術交流會,自然是要去參加的。

三人從酒吧出來的時候,岑星月說了自己的打算,唐瑤瑤和盛嘉想了想,也非要跟著去,岑星月沒辦法,隻好又讓家裏多準備了兩張入場證。

……

學術交流會是國內排名前十的高校自發組織的,各個高校挑出來的幾位代表人物涵蓋了老師與出眾的學生。加之繪畫專業的老師與學生絕大部分非富即貴、都很能燒錢,所以這場學術交流會最終定在華鯨度假酒店內開辦,更像是在舉辦一場小型的宴會。

聶長歡害怕遲到,提前兩小時打車到了目的地,結果意外地沒有遭遇堵車的情況,所以她到的時候,會場裏除了還在擺放名牌的工作人員,相關人員全都還沒來。

她找了一圈,暫時沒在旁聽席上找到自己的名牌位置,隻得暫時退了出來,繞到度假酒店大門前的巨型噴泉下,找了張長椅坐下,低著頭用手機翻看一些新聞。

不知不覺,天色就黑了下來,並且因為天氣不好的原因,天空中黑色雲層堆積,像是有一場大暴雨在醞釀。

手機提示低電量,聶長歡怕交流會結束的時候手機會因為沒電關機,於是舉起手機拍了拍天空,準備發給聶曼霜,將自己的情況與位置告訴她,免得她到時候著急。

“真巧。”在手機鏡頭裏出現岑星月的臉時,聶長歡在同時聽到了她的聲音。

聶長歡將手機鎖屏,抬眸去看岑星月的臉,立刻就想起之前傅行野麵上帶笑揉她發頂的畫麵。

聶長歡抑製不住地有些煩躁,就低下了頭,不再看她,也不出聲。

岑星月依舊是一副女企業家幹練利落的打扮,她捏了捏拿在手上的手拿包,麵上卻表現的渾不在意,挑眉與跟上來的盛嘉和唐瑤瑤說:“咱們先進去。”

盛嘉卻沒動,偏頭朝一身公主風打扮的唐瑤瑤揶揄一笑:“你不是想看狐狸精本人嗎?喏,自己送上門了!”

唐瑤瑤本來在對著手機嘟嘴自拍,一聽這話,立刻冷臉看了過來,但是在看到聶長歡那張臉時,她心裏莫名有點不舒服,但她仔細想了下,自己確實從沒見過聶長歡,於是很快就將這感覺忘了。

她踩著高跟鞋蹭蹭地跺到聶長歡麵前,居高臨下地朝她揚了揚下巴:“就是你勾引我二哥?”

聶長歡覺得頭疼且厭煩,她記得自己是丞相府嫡女的時候,除了宮裏的那幾位,再沒有比她身份更尊貴的閨閣女子了,但她當時好像也沒這麽盛氣淩人過。

且,她當時也沒這麽閑,一天到晚的時間都被排得滿滿的,除了參加詩會或者遊園會什麽的,每天要學習的東西很多很多。

怎麽現代社會這些個千金,天天都在外麵晃悠,好像所有的心思都耗在了情愛小事上。

不管她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正是因為太閑了,所以才無聊,一旦揪著點事,就非要抓著一直作,好打發時間。

“喂,我跟你說話呢,你聾了?”唐瑤瑤見她不理自己,又往前邁了一步,向前戳著的那根手指差點戳在了聶長歡鼻子上。

聶長歡皺了皺眉,正打算說話,天空中忽然一道驚雷,很快,豆大的雨點開始砸落。

幾個千金頓時都用手擋住臉,生怕臉上的妝花了。

聶長歡被風吹得眯了眼睛,起身就要往酒店大門走。

“喂,我話還沒說完呢!你不許走!”唐瑤瑤叫了一聲,見聶長歡完全沒有要理自己的意思,她給站在自己身邊的盛嘉使了個眼色。

盛嘉可是從小學跆拳道的,一個跨步就拽住了聶長歡的手腕,隻輕輕一用力,聶長歡登時疼得臉都白了。

岑星月偏頭看了眼左右來往的人,低聲勸到:“這是公眾場合,你們不要胡鬧。”

她沒讓盛嘉放開聶長歡,隻是提醒。

盛嘉馬上說:“我記得附近有個挺冷清的酒吧。瑤瑤,你想知道什麽,咱們帶她過去談唄?”

“走!”唐瑤瑤挽住岑星月的手臂。

岑星月瞥了眼聶長歡,搖頭:“我為了今晚的學術交流會準備了很久,我就不去了,你們自己去玩兒吧。”若不是因為她最近忙著比賽,她本該是作為鯨城大學的學生代表之一出席的。

說完,她作勢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名貴女士腕表,快步進了酒店。

等她走了,唐瑤瑤和盛嘉對視了眼,疑惑地問:“我怎麽感覺星月姐還沒我倆討厭這個狐狸精啊?”

盛嘉何嚐沒有這樣的感覺,不過經曆過課堂上的事後,她對聶長歡的討厭、更多的是出於私心了。她到現在都沒辦法厚著臉皮回學校去上課,這些天窩在家裏越想越氣,早就恨不能將聶長歡拖出去收拾一頓!

可不巧,這就遇上了。

她抬頭看了眼越來越大的雨和陰沉的天空,隻說:“先過去再說,我可不想因為這個狐狸精淋成落湯雞!”

說著,她和唐瑤瑤一左一右拽著已經疼得臉色發白的聶長歡,匆匆走了。

唐斯淮開完會從公司過來的時候,雨已經大得連車窗外的景物都看不清了。

唐斯淮下車,在門童舉著的大傘下站直身體時,褲管立刻就濕了一大截。

他沒管,匆匆地往會場裏麵走。

學術交流會已經開始,唐斯淮放緩腳步,站在最後方的位置朝旁聽席上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兩個空位。

他皺眉,正想摸出手機聯係聶長歡,岑星月快步走了過來。

她有些失落地扯了扯唇:“斯淮哥,你也來了。”

唐斯淮頓了下,最後將手機鎖屏:“嗯,陪一個朋友過來。”

“是陪長歡學妹麽?”岑星月回頭看了眼空位前的兩個名牌,抽回視線時眼神黯淡,笑得更加勉強,卻還是一副容人的大度模樣,“不過我一直在這兒,沒看見她出現過,她是不是臨時有事,所以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