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不要跟他走

唐斯淮這些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聶長歡有多看重上學這件事,此刻就有多猶豫。

她越是猶豫,唐斯淮就越是勝券在握,雖然他也知道自己卑鄙,但是這點卑鄙無傷大雅。

“歡歡,答應我,好嗎?”唐斯淮再度開口,小心又柔情。

聶長歡避開他殷切的目光,欲言又止了幾次,最後還是點點頭:“我答應你,但……”

“答應什麽?”休息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一道幽沉的男聲在同時響起。

開門的人一看就火氣很大,門板在門吸上撞得砰地一聲悶響!

聶長歡的身體不由跟著一震,訝然抬眼去看,看到來人時,她立刻想起他上次說的那句話,於是幾乎是在下一瞬就移開了目光,偏過了臉。

唐斯淮微微皺眉,也在同時轉身看過去。

傅行野昂身立在門口,俊美的臉上充滿著陰鷙的嘲諷。

在傅行野跟陳焰川一前一後往裏走的時候,唐斯淮壓下心中驚疑,不動聲色地擋在了聶長歡身前。

他明知道傅行野為什麽而來,可他仍舊得笑著說一聲場麵話:“傅三少,你來了。”

傅行野臉上帶著點笑,沒回話,一步步靠近。

唐斯淮莫名覺得有些心虛氣短,於是笑著繼續:“上次在鯨城大學門口,我都忘了恭喜傅公子恢複視力。早知傅公子今天要來,我也好讓人早早安排上座、借機恭賀。”

他話音落下的時候,傅行野剛好在他麵前三四步的距離停下。

而聶長歡聽到他這句話,愕然抬頭,想要去看傅行野,可唐斯淮站在她麵前,她連傅行野的一片衣角也沒看到。

在她忍不住為他恢複視力這事而高興的時候,她聽見傅行野似笑非笑地問唐斯淮:“你讓她答應你什麽?”

唐斯淮的背影似乎僵了下,但他再開口時聲音裏仍舊充滿笑意:“傅公子,這是我和歡歡之間的私事,就不便告知了吧?”

傅行野嗤笑了聲。

唐斯淮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一向溫潤的眼眸也慢慢染了霜寒。

兩個男人之間,硝煙彌漫、威壓四布,有那麽一兩秒鍾,陳焰川以為兩個人要打起來,忙低聲叫了聲“三少。”

傅行野眼睫一顫,微微偏過了臉。唐斯淮垂在身側的拳頭,也慢慢鬆了開來。

唐斯淮壓下心中怒意,想到身後站著的聶長歡,臉上又漾開笑意:“傅公子,來都來了,出去喝一杯?”

“謝過唐少爺好意,我就不留下來破壞氣氛了。”傅行野的唇角也重新染了點笑意,好像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但下一秒,他仍舊用那種表情和腔調淡懶地說:“不過得請唐少爺讓一讓,人我得帶走。”

“不行!”唐斯淮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就立即拒絕,但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對傅行野說話不妥,於是又說,“傅公子,你剛來可能不知道,我外麵一大堆朋友等著跟歡歡打招呼呢。你要是有事找歡歡,今晚怕是不行了。”

他這話沒說明,但言外之意是,在你來之前,我已經跟聶長歡確定關係了,外麵一廳的人都可作證。總之不好意思,你來晚了。

傅行野臉上那點本就淡薄的笑因為唐斯淮的這句話徹底沒了,眼眸深處的陰鷙越堆越濃,他想起剛才在電梯口聶薇說的那些話,最後的那點耐心也消磨幹淨了,於是他再不與唐斯淮廢話一個字,直接叫了聶長歡的名字。

盡管她與他之間的每一次見麵都充滿不愉快,但此刻他咬著她的名字出聲,她的心還是不受控製地重重一跳,她立即抿住唇,縮在唐斯淮身後不作聲。

她的沉默,讓眼前一片漆黑的傅行野再度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他想抬手摁一下自己的太陽穴,到半途卻又垂落下去。

他偏頭,示意一邊站著的陳焰川。

在陳焰川毫不猶豫地往自己身後走的時候,唐斯淮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步,想要攔住他,可陳焰川戴著副眼鏡兒,看著斯文俊氣,實際上卻是傅行野身邊身手最好的一個,他的眼睛都沒眨一下,就截住了唐斯淮的手腕,稍稍一折,唐斯淮痛的瞬間就變了臉色。

陳焰川朝唐斯淮略一點頭:“抱歉,唐少爺。”

說著他一側身,繞過唐斯淮看向聶長歡,微微愣了下,掩下眼底驚豔,恭敬道:“長歡小姐,請。”

聶長歡看了眼唐斯淮已經痛得脊背微彎的背影,無語地瞪了眼陳焰川,趕緊繞到了唐斯淮麵前。

唐斯淮卻將自己被陳焰川折過的那隻手往身後藏了藏,明明額角冷汗淋漓卻對聶長歡搖頭輕笑:“我沒事。”

聶長歡看得心口一酸,故意拔高聲音問唐斯淮:“有人在你的宴會上這樣肆意妄為,你不叫人來將之趕出去,還這麽客氣做什麽?”

唐斯淮臉上閃過一抹難堪和隱忍的屈辱,但他看著聶長歡為自己心疼的樣子,苦笑著說:“在這鯨城,誰人不知傅三少的行事風格?可又有幾個人真的敢跟傅三少叫板?”

他傅行野是孤家寡人一個,在圈子裏素來以不要命聞名,他唐斯淮身後還有家族還有前途,怎麽看都要選擇忍氣吞聲。

最主要的是,今晚這事,確實是他做的不地道。

可聶長歡隻看到了傅行野的強硬做派,立刻將他與自己見過的那些仗著家族勢力而肆意妄為、草菅人命的紈絝類比起來。

她現在對他幾乎已經是厭惡了,她一句話也不想再跟他多說,當即挽住唐斯淮的手臂:“行,咱們惹不起,咱們走!我扶你出去找醫生!”

唐斯淮那隻被她主動挽住的手臂僵了僵,還沒做出反應,已經被聶長歡拉著往外走了。

他瞥了眼還站在原地的傅行野,沒說話,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了翹。

陳焰川也不敢去攔聶長歡,隻能看向傅行野。

傅行野大概這輩子都沒有遭遇過這樣的冷遇,他站在那裏,身姿筆直麵容陰鷙凜冽,好像渾身都在往外冒冰渣子。

在聽到唐斯淮的皮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腳步聲後,傅行野垂在身側的拳頭捏了捏,薄唇動了幾次,最終發出聲音,每一個字都好像異常艱難。

他說:“小結巴,不要跟他走。”

對於把驕傲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的傅行野來說,這已經算是卑微的乞求了。

他想,這是他為了聶長歡做的最後妥協,如果她執意跟著唐斯淮離開,那麽就算那晚在希頓酒店,她和他之間發生過什麽,也無所謂了。

所以他說完這句話,像是認命地閉上了眼睛,又像是恥於這樣暴露情緒的自己。

而聶長歡聽到這聲“小結巴”,鼻尖一酸,往事湧上心頭,步子也就跟著一頓。

唐斯淮目光一緊,立刻往前跨了一步,聶長歡被他帶得也跟著往前走了一步,這才回過神來。她垂下眼睛,順勢就挽著唐斯淮繼續往前走了,好像剛才什麽也沒聽見。

唐斯淮的腳步聲重新響起並似乎已經要越過他離開的時候,傅行野的心驟然下沉,他猛地睜開眼睛,憑借之前的失明經驗和超乎常人的聽覺判斷,突然轉身,精準地捉住了聶長歡。

不過他到底看不見,原本是打算扣住聶長歡的手腕,現下卻是捉住了她的手。

她手指纖細,皮膚嫩滑軟膩,被他握在掌心,竟讓他微微愣神。

聶長歡呆了呆,然後下意識地就想掙脫,可她越是掙脫,傅行野就握得越緊。

聶長歡心中又氣又急,幹脆抽出挽著唐斯淮的那隻手,想要將他的手指掰開,可她再怎麽用力都是徒勞,傅行野的手指像是鋼索鐵爪,她根本不能撼動分毫!

她的手被他捏得好疼,她終於不得不抬起頭去看他。

她盯著傅行野那雙幽深冷遂的眼睛,並不肯示弱,還故意冷嗤一聲,朝他露出嘲諷的表情。

“傅行野,你是不是就隻會欺負人?”

傅行野一再被她漠視,在伸手扣住她的時候本就已經有些惱羞成怒了,這會兒聽出她的冷嘲熱諷,心底那把火不受控製地燒的更旺。

他勾起唇角,驀地垂首逼近聶長歡:“你要是一開始就乖乖跟我走,不就沒有這回事了?怎麽,看著唐斯淮受傷,你心痛了?”

“……”聶長歡張了張嘴,嗬笑一聲,沒料到傅行野還能說出這種話,她完全不想跟他示弱,立即回,“是,我心痛了,那又與你傅行野何幹?!”

這話本就是氣話,唐斯淮聽得一愣,明知道當不得真,但此刻,他還是當了真。可他此時此刻完全沒辦法動,因為陳焰川早就攔在了他身前。他的手已經痛得他身子輕顫,甚至沒辦法集中注意力了。

而傅行野聽了這話,眼眶驀地猩紅,理智已經在崩塌的邊緣,他肚子裏有一堆更加傷人的話,可他忍著,隻是手上的力道不受控製地越來越重,幾乎要將聶長歡那幾根纖細的手指捏碎。

聶長歡忍著,可太痛了,痛的她的眼淚不受控製地、一滴又一滴地往下砸。

可哪怕是這樣,她也不想跟傅行野低頭,就那麽睜大著一雙眼睛跟傅行野對視著。她記著唐斯淮說過傅行野已經恢複視力,卻不知道這會兒的傅行野卻是看不見的。

就在聶長歡痛得再也支撐不下去的時候,傅行野喉結一滾,卻是突然放柔了聲音,跟她說:“小結巴,不鬧了,跟我走好不好?”

這已經是他今晚第二次向她低頭了。

聶長歡猛地咬住唇,想要就這句話再反駁他、刺他,可話到嘴邊,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但她還沒那麽輕賤,憑什麽乖乖跟他走!

她偏過頭,任由眼淚往下落時,哽咽著說:“傅行野,你放開我。”

傅行野不放。

聶長歡猛地一拽自己的手臂,低吼著看向他:“傅行野,我讓你放開我!”

她的聲音因為太過憤怒而有些尖利,傅行野被刺的心髒驟然緊縮,都沒經過思考,直接借勢將她往自己懷中一拉,將她緊緊地抱住了。

男人身上的氣息籠罩而來的時候,聶長歡下意識地縮緊了身子,臉頰撞在男人硬邦邦的胸膛上,她又本能地往後仰了仰腦袋,愕然抬頭去看突然擁住她的男人。

而與此同時,冷汗滿麵的唐斯淮往前衝了兩步:“傅行野,你放開她!”

“唐少爺,慎言!”陳焰川立刻攔住了他,但唐斯淮不依,陳焰川無法,隻得在他的手腕上又下了一道力。

唐斯淮慘叫一聲,痛得幾乎要跪在地上。

“斯淮哥!”聶長歡與唐斯淮之間到底沒有深仇大恨,因為被騙所生的那點隔閡哪裏抵擋得住唐斯淮這樣的慘狀所帶來的衝擊!

她雙手往傅行野胸膛上狠狠一推,就想往唐斯淮跑過去。

可傅行野完全不給她機會,突然彎腰,長臂穿過她腿彎腋下,打橫將她抱起之後,轉身就往門外走,借著明暗對比那點細微的差別來判斷方向,拐進了走廊。

“傅行野你放開我!”聶長歡叫了一聲,從未這樣失態過。

可傅行野鐵了心,臉色陰沉得厲害,根本不為所動,一雙手臂像是鋼筋鑄就般地禁錮住她,任她如何掙紮、他都絲毫不受影響。

聶長歡氣急不已,想到這條走廊盡頭就是熱鬧非凡、鯨城各路人士雲集的宴會廳,頓覺絕望又難堪,她一拳砸在傅行野胸口,開口卻是嗚咽無力:“傅行野,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就因為我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你就可以一次又一次這樣對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麽?你把我當什麽,你到底把我當什麽……”

那一拳的力道並不重,可傅行野卻覺心口一悶,細密的疼痛迅速蔓延開來,他頓住腳步,停了下來。

聶長歡立刻就借著這個機會將他猛地一推,自己順勢抓著他胸前的領帶就滑下了地,轉身就想逃離。

可傅行野似乎早有準備,長臂一伸就攬住了她的腰,毫不費力地一勾,就重新將她圈入了自己懷中。

聶長歡覺得屈辱,咬著牙瞪了他一眼,身子一矮就想直接從他手臂底下鑽過去。

可傅行野總是能提前預知似的,抓著她的兩隻手臂將她往上一提的時候,訊速地將她往後一推一帶,直至將她抵在牆上後,他長腿一邁,彎曲的膝蓋直接卡在了她那筆直而纖細的兩條中間。

他個子太高,腿又長,而聶長歡穿著裙子,他對她做出這個動作,聶長歡像是能感覺到自己被他的膝蓋頂住了,腦袋裏嗡地一聲,身體作出本能地反應,肌肉緊縮時,她將兩條腿控製不住地往裏收緊。

傅行野的身子驟然一僵,有什麽東西順著膝蓋極速地往上攀爬、直直地衝向大腦,他隻覺一緊,根本沒辦法作出思考,直接將聶長歡的兩隻手分開按在了牆上,猛地垂首、將臉埋在了聶長歡頸側!

傅行野隻覺腦子裏有根弦被撥得重重一顫,有些沒被大腦記住卻被身體記住的熟悉感覺,讓他急躁不安,卻又沒辦法想起更多的東西來。

他將十指強行扣進聶長歡的十指之間,嗓音沙啞緊繃地問她:“之前在華城希頓酒店,到底發生過什麽,嗯?”

聶長歡一愣,疑惑地偏頭去看他、想要問問他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可她這一偏頭,導致兩人嘴唇的距離,不到一厘米,幾乎就要碰在一起了。

傅行野察覺到她的靠近,情不自禁地微微偏臉垂頭,緩緩向她逼近。

聶長歡看著他似乎有些輕顫的眼睫,完全忘了剛才自己偏過頭的初衷,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他,渾身僵硬,可腦袋裏卻電閃雷鳴似的,炸得她意識渙散。

在傅行野最終觸上來的時候,她猛地閉上了眼睛。

那一刻,兩個人似乎都有些發抖,所以誰都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彼此的呼吸融在一起,時刻提示著兩人目前的距離。

傅行野的喉結滾動了下,最終慢慢地退開了。

聶長歡心頭莫名一空,但隨即她像是突然墜水想要求生的人,終於意識到什麽、開始掙紮起來。

她想推開傅行野、她想逃離開,可傅行野一改方才的小心謹慎和珍而重之,突然再度欺身上前,一手扣著她的兩隻手在她身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使得她被迫仰起臉!

他垂首而下!

這一次,他侵略感十足!充滿急躁、力道越來越重……

到最後,聶長歡已經站不穩了,記憶開始慢慢與那晚在華城希頓酒店的場景重疊,她有些分不清過去和現在,喃喃地叫了聲:“傅行野,我痛……”

這一聲,讓傅行野猛地停下了動作,好幾秒過後,他後退了一步,緩緩地鬆開了聶長歡的下巴:這句話,像一個火引,終於將蒙在記憶上的疊嶂一層層燒光,那晚的事情,甚至包括每一個細節,如潮水般地湧向他的腦海。

那晚,她也是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哭著說:

傅行野,你不要這樣。

傅行野,我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