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女伴兒

聶長歡看著傅行野,眼睛裏已經有淚花在打轉,不知是委屈多一點還是屈辱多一點。

而傅行野在說完這句話後,也不知是出於什麽心理,他向一邊偏過臉。

聶長歡把這理解為更進一步的、對她的不耐煩。

隻有陳焰川看到,傅行野抿緊唇角時閉了閉眼睛,垂在身側的那隻手也緩緩地捏成了手背青筋畢露的拳頭。

他幾乎從未見過傅行野這麽外露的後悔情緒。

或者說,陳焰川在他身邊多年,從未見過傅行野後悔。

哪怕是當年跟那人決裂。

唐斯淮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他對傅行野仍舊恭敬的語氣間半藏隱而不發的怒意:“傅公子這話就錯了,在我眼裏,歡歡可不隻是一個女人這麽簡單。”

明明心裏憋悶的厲害,傅行野卻還是微揚起下巴,朝唐斯淮看去時淡而敷衍地一笑:“哦?”

見他轉過臉來,聶長歡立刻紅著眼睛偏過了臉,再也不願看他。

傅行野被她這動作弄得心頭一震,心底深處竟控製不住地漫起一陣細密的疼痛,那疼那痛摸不到抓不著,攪得他越發地焦躁難忍。

唐斯淮同為男人,敏銳地察覺到傅行野的情緒,他擔心傅行野下一刻就會將道歉的話說出口,於是趕緊圈著聶長歡的肩將人往懷中一攬,柔聲道:“你姑父還在等我們,我們先進去,以免他擔心。”

聶長歡點了點頭,轉身就要跟他走。

傅行野控製不住地將目光投放到她身上,喉結滑動了好幾下,最終也沒開口。

“傅公子,我們還有事,先行一步,再會。”唐斯淮說完,攬著聶長歡就快步進了校門。

傅行野極力忍著不去看他們的背影,但腦海裏卻全是聶長歡剛才紅著眼睛、偏頭不再看他的模樣。

陳焰川看著從開始到現在一直站得像棵樹的傅行野,忍了又忍,最後還是不忍傅行野在牛角尖裏越鑽越遠,於是大著膽子提醒說:“三少,你既然在意長歡小姐,一開始就該像人唐斯淮那樣,直接蹲下來跟長歡小姐說話。”

傅行野眉眼低垂,沒有要發怒的樣子。

陳焰川輕咳了聲:“而且你總是這麽言不由衷,這……”

陳焰川沒有感情經曆,話說到一半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隻是把傅行野跟人唐斯淮剛才的行為一對比,覺得自己這冷情慣了的少爺,以後恐怕還要吃很多悶葫蘆虧。

或者說,隻不過是傅行野對聶長歡並非用情至深,所以並沒有到為了她而改變他自己一貫的行事風格的地步。

不過這麽想似乎也不對,那唐斯淮才見過聶長歡幾次,又能對聶長歡有多深的感情?

有的人,就是天生會照顧別人。而傅行野剛好相反,他就是天生,也不是天生,是從年少時與那人決裂後,就開始這樣冷情冷心、甚至連自己的命都毫不在意了。不然那次,他也不會跟楚鬱橋去華城。

陳焰川想通了其中的關竅,覺得傅行野應該不會再留了,於是看了眼路邊已經繞了一圈又回來的黑色轎車,問傅行野:“三少,去公司嗎?”

傅行野站著沒動,但幾秒過後,他還是偏過頭朝校門口的方向望了眼,收回視線時,他微微仰頭,麵露疲憊地扯鬆了脖子上的領帶。

他仿佛這才聽見陳焰川的話,抬起手腕看了眼腕上的表盤。

周一,公司裏還有一堆人在等著他。他特意趕過來,插了聶長歡一刀,這會兒卻不得不走了。

他垂下手腕,長腿一邁,彎腰坐進車裏,偏頭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

陳焰川屁股一沾座位,立刻打開平板跟他匯報工作:“最近遊戲競技火爆,公司上次投資的遊戲競技項目,上周五白少爺讓人給了反饋……”

陳焰川說了一大堆,傅行野也不知有沒有在聽,一點反應也沒有。

陳焰川默默歎氣:傅行野之前身受重傷、眼睛又瞎了一段時間,鯨城有些個兒人想趁機從傅行野口裏奪食,鯨城的局勢還小小動**了一番。這會兒傅行野回來不過短短半個月,雖說控製住了局勢,但絕不是可以掉以輕心的時候。

……

唐斯淮帶著聶長歡進了學校後,並沒有直接帶著她去找林文玹,隻是電話上跟林文玹說了聲,就帶著聶長歡到湖邊的長椅上坐下了。

聶長歡已經恢複了情緒:“斯淮哥,我怕閻老師等久了,我們還是先過去吧。”

“不著急,你的身體為重,先休息。閻老師要是怪罪,我替你挨罵。”唐斯淮擰開瓶蓋,將水遞給她,“你先喝點水,我再去買點吃的給你。”

“不用了!”聶長歡這會兒心情低落,但唐斯淮幫她搞定了閻瀟鋒,她總記著這份恩情,所以總用最大的耐心和最好的語氣對他,這會兒她實在不知道怎麽拒絕他了,隻好趕緊拿起自己的手機給林文玹打電話。

林文玹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的時候,聶長歡瞬間覺得鬆了口氣:“姑父。”

林文玹關心了聶長歡幾句,就趕緊找了過來,好在距離不遠,且林文玹本身也是鯨城大學的老師,也就花費了幾分鍾就到了。

聶長歡立馬起身站在了林文玹身邊,唐斯淮眼神暗了暗,也從長椅上站起身。

林文玹跟唐斯淮道過謝以後,直心眼的認為唐斯淮事情多、不好再麻煩他,於是帶著聶長歡走了。

唐斯淮從聶長歡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偏頭去看粼粼湖光,單手搭在自己腰上,不知想到什麽,垂頭輕聲一笑。

聶長歡跟著林文玹走出去好遠以後,到底覺得有點對不住唐斯淮,於是忍不住回頭往湖邊的方向望去,沒看到人,心裏反而輕鬆了下來。

林文玹還在給她介紹鯨城大學的風景建築和人文曆史,時不時夾雜文言古語,聶長歡聽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忘了剛才的不愉快,一心沉在這新環境中。

隻是對這新環境越是滿意,聶長歡就越是忍不住惆悵,心想若是今天能帶著柳懿一起來,柳懿不知道會有多開心。

很快,兩人就到了藝術大樓,在進閻瀟鋒的辦公室之前,林文玹突然想起來:“你薇薇姐進修的是‘戲劇影視文學’專業,正式入學以後,你們倆應該會經常遇見。”

聶長歡默默道:並不是很想遇見她。

林文玹敲了閻瀟鋒的辦公室門,閻瀟鋒依然是一聲中氣十足的“進”。

兩人推門進去,林文玹跟閻瀟鋒寒暄,聶長歡就趁機看了看閻瀟鋒的辦公室,其實也沒什麽特別之處,隻不過進門的右邊牆上,掛滿了裝裱好的各式畫作,連她那天在酒店隨意畫的那副修竹圖也在其中。

閻瀟鋒注意到她的視線,頗為尷尬地咳嗽了聲,往後抹了把自己花白而亂糟糟的頭發:“我已經打電話叫我學生助手過來了。你既然在國外留過學,咱們肯定不能讓你從大一開始讀,就直接按照你國外的學曆,從大三開始吧。”

他瞥了眼聶長歡那張被自己親手裝裱並掛上牆的修竹圖,含糊其辭地說了句:“單論繪畫水平,你也是夠資格的。”

聶長歡和林文玹對視一笑,林文玹悄悄地對她比了個大拇指。

學生助手很快過來了,是一個戴著圓框眼鏡兒、看起來特別秀氣斯文的姑娘,名字是柳菲菲。

柳菲菲在看到聶長歡第一眼的時候,就呆了呆,反應過來後臉蛋兒都微微紅了,輕聲說:“你好漂亮呀。”

被這麽一誇,聶長歡也怪不好意思的,抿唇朝她笑笑:“謝謝你這麽說,你也很漂亮。”

柳菲菲的臉更紅了,趕緊埋頭往前走了幾步,又匆匆回頭對聶長歡說:“那我帶你們去看看上課的教室和繪畫室吧。”

柳菲菲性格謹慎細心,與閻瀟鋒這個老師截然相反,所以在柳菲菲的介紹引領下,聶長歡在參觀教室等設施的時候,也很快就弄清楚了國畫專業的課程設置以及考核方式。

“大一大二主要學的基礎課程,下學期進入大三後,你就需要考慮選專業方向了,閻瀟鋒老師主教山水畫。”柳菲菲停頓了下,默默地摸出自己的手機,“咱們加個微信吧,我等會兒把課程安排表發給你,後麵就可以自己直接來上課了。”

“好的,那我加你。”

加完微信,柳菲菲就直接離開了。

林文玹又帶著她在藝術大樓轉了圈,最後又帶著她回閻瀟鋒的辦公室,跟閻瀟鋒告別。

閻瀟鋒在打電話,見兩人進來,他說了句:“還不放心你閻叔我?你忙你的,就這樣。”

掛斷電話,閻瀟鋒這才認真地盯著聶長歡的臉看:“原來是這樣式兒的長相,我說這小子以前從不親近我,今天怎麽還主動跑過來了。”

他這話沒頭沒尾,林文玹出於禮貌問了句:“閻老師的意思是?”

閻瀟鋒那時拿了一支毛筆在擼筆頭,聞言拿筆遙遙一指聶長歡,話卻是跟林文玹說的:“剛才你們出去的時候,唐家那小公子來了一趟,跟我說了不少好話,要我一定好好照顧你這侄女。”

其實傅行野也不是沒有特意跟閻瀟鋒打過招呼,隻不過閻瀟鋒出於私人感情的偏厚,沒有提。

他承認,從今天來看,聶長歡的外貌條件確實不俗,而且那副修竹圖也實在深得他的歡心,但要拿聶長歡配傅行野,實在草率。

且這鯨城世家中局勢關係錯綜複雜,有時候稍有不慎就會惹不小的麻煩,他現在還不知聶長歡品行,就決定先把她往唐斯淮那邊推一推,替唐斯淮說了這幾句好話卻隱去傅行野為聶長歡做的,也是避免聶長歡在兩個大好青年之間左右為難,因此傷了兩家的和氣。

聶長歡知道閻瀟鋒說的這個人是唐斯淮,她原本以為他走了,沒想到還特意跑到這裏,為了她而跟閻瀟鋒說這些。

不管如何,他先是幫她搞定了入學的事,現在還這樣為她考慮,她還是忍不住覺得感動。畢竟沒有人會嫌棄別人對自己好,也沒有人總想天天被傅行野那樣目中無人的公子哥懟得死去活來、貶低得一無是處。

於是在回程的路上,聶長歡想了想,如今入學的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也該給唐斯淮回個話,再道個謝,於是在微信上給他發了條消息。

唐斯淮很快就直接回了電話過來:“歡歡,恭喜你。你欠我的三頓飯,是不是該兌現承諾了?”

“行啊。”因為前麵還有林文玹這個長輩在開車,聶長歡和唐斯淮通電話便覺得有些不自在,聲音刻意壓低了些,“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請你。”

“隻要我們歡歡肯請,我當然隨時都有時間。”唐斯淮笑,沒給聶長歡反駁的機會,又說,“不過我最近在籌備一個晚宴,也許還真沒時間出來吃飯。”

聶長歡正準備說話,唐斯淮又說:“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剛好我一直在發愁找不到晚宴女伴的事兒,不如歡歡你就幫了我這個忙,作為我的女伴出席宴會?”

他說的是聶長歡完全沒有接觸過的內容,聶長歡怕自己理解錯誤,決定先拒絕,可唐斯淮說:“這就是一個簡單的慈善晚宴,大家都會帶女伴兒出席,也就是個慣例,沒有特別的意思。”

他的解釋,並沒有打消聶長歡的疑慮。

唐斯淮在電話那頭苦笑:“歡歡,你這剛成功拜入閻老師門下,春風得意,總不忍心看著我孤家寡人去晚宴上被人嘲笑吧?”

聶長歡覺得有點抱歉,但挺鐵石心腸的:“我以前沒參加過宴會,不知道規矩,也怕到時候給你丟臉,所以……”

“有我在,怎麽會讓你丟臉?”唐斯淮一改之前的溫潤遷就,步步緊逼。

“……”聶長歡偏頭看了眼窗外,“那我考慮一下,晚上給你答複,可以麽?”

“那我等你。”

聶長歡心裏記著這件事,晚上等聶曼霜忙完以後,征詢了她的意見。

聶曼霜向來是野馬脫韁的性格,做事做人都不太會思前顧後,她一邊往臉上抹護膚品一邊看了聶長歡一眼:“長歡,不是姑姑要打擊你啊,雖然你這模樣萬裏挑一的,可這鯨城的公子哥要想公開一段關係,可不光是看臉那麽簡單的。”

聶長歡被她說的一陣臉熱:雖說她也沒有攀龍附鳳的心思,但她確實懷疑過唐斯淮對自己的用心。

聶曼霜笑:“而且他說的沒錯,這種晚宴的女伴兒不一定非的是女朋友或者愛人,也可以是合作夥伴或者朋友。之前你薇薇姐很火的時候,不是也常作為人家男演員的女伴兒出席一些頒獎典禮或者時尚晚宴嗎?”

聶長歡聽到這裏,終於放下心來。

剛好唐斯淮發了微信消息來,聶長歡就順著他的話答應了。

……

唐斯淮眯著眼睛將聶長歡回的那個“好”字看了半天,最後笑著鬆開領帶,往後倒靠在老板椅裏。

助理宋磊恭敬立在一邊:“小少爺,那這晚宴辦還是不辦?”

唐斯淮將手機鎖屏,起身撈起椅背上的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往外走:“辦。不過對外就稱慈善晚宴,不要打著為我慶生的旗號。”

宋磊懂了:旗號不旗號的不重要,反正屆時唐斯淮才是這場晚宴的主人公就對了。

唐斯淮都走到門口了,又停下:“你這兩天先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去幫我找幾套品相好點的晚宴禮服來。”

宋磊:“您這些年來參加晚宴不都是穿平日上班的那些西服套裝嗎?這次準備換個風格?”

唐斯淮挑眉,很好脾氣地笑:“難道我不配擁有女伴兒?”

“……”宋磊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仗著唐斯淮脾氣好說了,“小少爺,這可是你的生日宴,你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帶女伴兒出席,你知道意味著什麽嗎?”

唐斯淮一笑,遙遙點了點宋磊的腦門兒,心情頗好:“禮服要是準備的不好,今年的年終獎可就沒了。”

宋磊再不敢多話,突然想到什麽,又叫住唐斯淮:“聽說傅三少回鯨城了,這次晚宴咱們要不要邀請他?”

“不請!”唐斯淮想也沒想。

宋磊:“怕是不敢不請,他之前在鯨城的行事作風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次回鯨城,恐怕又要收拾一批人,這個節骨眼,咱們不請他,那不是變相地在站隊、在朝他搖旗呐喊說我們唐家跟你不是一邊的嗎?”

見唐斯淮頭疼地叉著腰,宋磊補了句:“這尊大佛,咱們還是能不惹就不惹。之前他眼睛瞎了,好像大家都覺得他沒那麽可怕了,可我最近聽到風聲,說他眼睛已經恢複了。”

他這話一出,唐斯淮驟然蹙眉,突地就想起今天在鯨城大學校門外,他側身站在聶長歡身邊的樣子。

他當時心思不在傅行野身上,倒是忽略了,經宋磊一提醒,他倒是想起來了。

傅行野的眼睛,的確是恢複視力了。

隻不過,聶長歡似乎還完全不知情。

宋磊還有其他事要忙,又催問了一遍:“小少爺,請還是不請?”

好一會兒過後,唐斯淮淡聲:“請。”

為了不讓聶長歡不與傅行野碰麵,就貿然得罪行事作風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傅行野,似乎太過了。

而且按照傅行野那性子,以前就沒見他參加過什麽晚宴。

這次,但凡是這個圈子裏的都知道是他唐斯淮的生日宴,傅行野與他不過點頭之交,更加不會來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