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喝醉

聶長歡靜靜聽著,等他說完了也隻是笑笑。

雷雲期一時之間又摸不準聶長歡來這兒的意思了,又咽了咽口水,手足無措的,但是滿腦子都是自己那天在傅行野的病房裏對聶長歡做的事,他想道歉,又怕聶長歡轉頭就走,想說點別的來打破沉默吧,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一個人做了錯事,是這樣被動而且尷尬的。

他憋了又憋,最後憋出一句:“歡歡,謝謝你還肯來看我。”

“你別誤會。”聶長歡往後退了步,在雷雲期明顯僵住的神情之下補了句,“我是來完成師父布置給我的任務的。”

雷雲期能把自己壓在傅行野身上欲行不軌,哪怕他是在醉酒狀態下,聶長歡都是絕對不可能原諒他的。

所以她像是害怕自己剛才的話還不夠完全表達立場和態度似的,又補了句:“是你做錯了事,沒必要連累著師父跟你一起受罪。我今天過來,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不想讓師父傷心。”

聽著這些傷人的話,雷雲期腦子裏嗡嗡的,可臉上又火辣辣的,他在挽回自尊和在幹脆不要掩飾自己的受傷之間來回徘徊,臉上扯出一個比哭還狼狽的笑容:“歡歡,你也沒必要這樣……”

“你告訴師父,我來過了。”聶長歡直接掐斷他的話,轉身離開。

“歡歡!”雷雲期立刻就伸手來拉她,卻被聶長歡先一步側身躲開了!

不僅如此,幾乎在同時,原本虛掩著的病房門被人大力推開,傅行野在眨眼之間已經將聶長歡護在了身後。

雷雲期愣了好幾秒才頹然一笑,問聶長歡:“歡歡,他是跟著你一起過來的?”

“這跟你有關係嗎?”

看著聶長歡臉上冰冷的表情,雷雲期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了心髒,又痛又窒息。

聶長歡沒有半分心軟再度轉身離開,雷雲期下意識地就追了兩步,卻被站在那裏的傅行野攔住了去路。

雷雲期嚐試著越過他,失敗的時候,看見聶長歡已經走到門口了,雷雲期驀地大喊了聲:“歡歡!”

聶長歡腳步一頓,雷雲期趁機說:“我決定走了,我決定走了!”

“歡歡,是我對不起你!”

“我沒臉再待在鯨城了,更沒臉再到你跟前惹你厭煩了,我決定……離開了。”

“我大概會去華國,三五年之內都不會再回來了。”雷雲期哽了哽,帶著最後的期待看著聶長歡的背影,“歡歡,我已經定好了機票,我真的……要走了。”

聶長歡背對著雷雲期和傅行野站著,默了好一會兒才一字一句地說:“祝你一路順風。”

然後聶長歡就真正地走了。

雷雲期又追了兩步,最後想到什麽,無力一笑,又退了兩步。

在傅行野也轉身離開的時候,雷雲期問他:“如果讓我知道,你對歡歡不好,我不會放過你的。”

他一改剛才在聶長歡麵前的頹敗之勢,字字句句都帶著冷硬且充滿敵意的威脅意味。

傅行野偏頭盯了他一眼,沒理他,舉步離開。

等傅行野也徹底出了自己的病房之後,雷雲期驟然失掉所有表情。

他轉身慢慢走回到沙發上坐下,撿起自己之前隨手扔在沙發上的手機。

之前有他參與的那一局遊戲已經結束了。

……

四天後,雷雲期如期離開。

沙容送他到機場,師徒兩個麵對麵站著,誰都沒說話。

沙容抬起腕表看了眼時間,又朝外麵望了兩眼。

雷雲期跟著他望過去,卻笑笑說:“師父,您別看了,她不會來的。”

沙容盯了雷雲期一眼,眼神裏真是又愛又恨:“所以你到底是怎麽得罪長歡那丫頭了?她那樣刀子嘴豆腐心的一個人,都能做到這種地步?”

“反正……就是很過分的事就對了。您隻要記住,我和她走到這一步,完全是我咎由自取,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雷雲期裝作吊兒郎當的樣子摟住沙容的肩,“師父,您以後還是會盡心盡力地幫她發展事業的,對吧?”

沙容給了他一個白眼,沒說話。

雷雲期咧嘴一笑,在沙容肩頭拍了拍:“也是,您也不會因為我這樣的人渣就放棄歡歡這樣一個充滿靈氣的天才畫家。這樣最好,我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沙容不知怎麽就有點心酸了,撇了雷雲期一眼:“你假裝自殺來騙我給長歡打電話的行為確實很不入流,倒也稱不上罪大惡極、最多是一時糊塗,倒不必把人渣這種帽子往自己頭上扣。”

雷雲期看著自己的師父,到底是沒有勇氣跟他坦誠自己到底對聶長歡做過什麽,最後隻是回以一個晦澀難懂的笑容:“師父,我真的要走了。”

沙容愣了下,然後點點頭,在雷雲期肩上重重拍了拍:“你要是想通了願意回來,師父一直等著你!”

說完,沙容又往進口處望了眼。

雷雲期也想跟著望過去,但最後生生忍住了。雖然忍住了,但是他的一顆心卻像是凝滯了般,屏氣凝神地注意著沙容的表情。

沙容臉色不變,眉宇緊鎖。

雷雲期自嘲一笑:果然是沒有驚喜的。

他最後朝沙容張開雙臂,將沙容緊緊擁抱了下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沙容看著雷雲期的背影,想著自己與這兩個徒弟一路走來的六年多時光,竟是這樣的結局,心頭唏噓不已,說一點不怨聶長歡,那是不可能的。

人性都是這樣,總是對弱勢的那一方偏愛一些。

沙容也想過,若是聶長歡這次不做的這麽絕,雷雲期肯定也是不會走的。

這種情緒一直縈繞在心底,以至於幾天過後,沙容因為一個商業酒會不得不聯係聶長歡的時候,語氣都不怎麽好。或者說他自覺語氣跟往常沒什麽不同,但因為他心裏的真實感覺、終究是影響了他的語調、能明顯地讓人察覺處不同來。

聶長歡站在窗前,結束掉和沙容的通話後,握著手機低垂著眉目,很久都沒有動。

傅行野做完檢查進來的時候,她倒是立刻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看了眼腕表後問他:“檢查結果怎麽樣?”

“沒問題。”傅行野看了眼她手中捏著的手機,想問什麽,最後又沒敢問。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聶長歡麵前這樣畏畏縮縮了。

聶長歡點點頭:“我還得回去趕工,就先走了,晚飯我會讓夏果順帶給你帶過來。”

傅行野其實很想說我自己去吃也可以的,畢竟這麽近的距離,但聶長歡既然已經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他也不好多說什麽,自然點頭。

聶長歡都走到門口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停住回頭跟他說:“這周末我要跟師傅去參加一個商業酒會,在酒會之前,我還得跟著常卿老爺子先去拜會幾個前輩,所以你出院那天我應該沒辦法過來了。”

傅行野挺失望,但嘴上笑笑:“出院不是什麽大事。”

可他話音才落下呢,發現聶長歡早已經走了。

就……那一瞬間,落差感和落寞感都挺重的。

……

商業酒會在周六晚上,六點準時開始。

在酒會之前,常卿帶著聶長歡去逛了逛一個老朋友的畫展,後又帶著聶長歡跟兩個朋友聚了聚,一行人這才往商業酒會去。

聶長歡把常卿等人送進去以後就又出來了,一直站在酒店門口等沙容。

沙容再商業酒會快要開始的前十幾分鍾才來,聶長歡看見他從車上下來,疾步走過去,笑著喊了聲“師父”。

沙容嗯了聲,看了眼她身上的外套:“這麽冷怎麽還出來?”

見他關心自己,聶長歡臉上的笑意頓時深了:“不冷,師父咱們進去吧。”

說完,她挽著沙容的手臂就往裏走。

沙容瞥了眼她挽著自己胳膊的手,笑笑,也加快步子,柔聲問她:“下午跟常老爺子出去,還習慣嗎?”

之前每一次跟常卿出去,要麽有沙容陪著,要麽有雷雲期陪著,今天還是第一次聶長歡單獨跟常卿外出活動。

常卿現在對聶長歡,也有點師父培養徒弟的意思。

聶長歡點頭:“常卿老師肯提拔,我就沒什麽習慣不習慣的。”

“你也別妄自菲薄,你以為常卿就真是無語無求的世外高人?”沙容壓低聲音,“你跟他,就是互相成就罷了。”

常卿是真的老了,畫的畫從技術上來說確實是爐火純青,但從意境格調來說,確實是難有水花了。而且常卿也沒有拿得出手的後輩,現在來一個天賦異稟的、掛在他名下的聶長歡,也算是給他長臉,又把他在圈子裏的地位抬高了些。

兩人正說著話,就到了宴會廳門口。

說是一場商業酒會,其實就是主辦方借著這個名頭辦的一場社交宴會而已。

聶長歡挽著沙容進去,立刻就有人過來跟兩人打招呼,沙容立刻就投入到了這場社交宴會之中,如魚得水。

聶長歡就跟在沙容身邊,也找機會主動跟人交談、甚至是碰杯喝酒。

沙容察覺到聶長歡的變化的時候,聶長歡已經跟圈內一個做買畫賣畫生意的男人聊得挺熱絡了。

沙容端著酒杯,不遠不近地瞧著聶長歡臉上就沒斷過的笑意,還是有些心疼的:在今天以前,跟人主動社交喝酒這些事都是雷雲期來做的。這雷雲期才走,聶長歡就把這種原本該男人來做的事情扛到了肩上。

會很不習慣也很不方便吧。

畢竟以前聶長歡在這種場合從來都是安安靜靜的,除非有人主動跟她說話、她才會禮貌地回複幾句。在以前,她更是從不喝酒的。

沙容輕歎了口氣,正準備過去讓聶長歡不要再做這些了,就看見一個鯨城公子圈裏挺有名的名媛千金端著酒杯停在了聶長歡身邊。

她一隻手捏著隻銀光閃閃的手包,另一隻手端著酒杯直接往聶長歡的酒杯上碰了碰:“聶長歡?久仰大名啊。”

聶長歡臉上笑意不變:“不敢,請問您貴姓?”

“喝啊,不給麵子啊?”年輕女人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就用那種調笑輕佻、明顯不尊重人的神情盯著聶長歡,“我剛才見你和別的男人不是喝的挺歡的嗎?怎麽,你隻跟男人喝不跟咱們女性同胞喝的嗎?”

聶長歡很想直接冷臉,但是一想到雷雲期已經走了,自己就得盡其所能的為沙容爭取一些生意上的資源。

爭取資源,最忌諱的就是得罪人。而最常見的做法就是無窮無盡的賠笑臉。

短暫的思想交鋒後,聶長歡主動將自己的杯子往年輕女人麵前舉了舉,仰頭喝了一口。

年輕女人等她吞下酒液的時候,又催她:“喝完啊!喝這麽一口打發誰呢?”

女人聲音很大,一看就是故意來找茬的。

那麽這種資源,似乎就沒必要爭取了。

但也不能徹底撕破臉,於是聶長歡用手扶了下額頭,裝作有些頭暈的樣子,抱歉地朝女人笑笑:“抱歉,我頭暈有些想吐,先去一趟洗手間。”

說完,她轉身就想離開,結果手腕被那女人狠狠拽了下,聶長歡被拽得驟然轉身,杯裏的酒液灑了女人一身。

聶長歡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地就想道歉,餘光瞥見沙容正一臉怒容地朝這邊走來,她就幹脆抿著唇等著了。

結果那年輕女人並沒有就這事發難,而是冷嗤一聲,揚聲道:“你這女人果然很會裝,怪不得把雷雲期玩兒團團轉!”

聶長歡的瞳孔驟然一縮,抬頭去看那女人的時候,發現沙容停在了十步之外,沒有再過來。

她當時就心涼了。

然而那女人一看引起了宴會廳內其他人的注意,冷冷一笑,聲音更大了:“怎麽,我說的不對嗎?你先是哄著雷雲期自毀名聲把你炒紅了,然後又利用他的身家身份搭上常卿老爺子,混得越發風生水起!”

聶長歡已經冷靜下來了,她挺直脊背,淡而有聲地反問:“這位女士,拿了別人的東西再公開還給人家,在您眼裏是屬於自毀名聲的行為嗎?在我眼裏,這不過是敢作敢當而已。您不懂雷雲期的胸懷擔當,最好還是不要在公眾場合隨意損毀他的名聲比較好。”

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噎住了,又冷笑一聲,根本不接聶長歡的話,又說:“可你是怎麽報答雷雲期的?哪怕他為了你做了這麽多,為了你在常卿老爺子家門外站了一夜才換來你今日的榮耀,你卻用完就扔,現在甚至把他逼去了華國!聶長歡,你忘恩負義,不配待在國畫圈子裏!”

聽到這裏,聶長歡是徹底明白了。

她的神情鬆緩下來,反而笑著看向已經動怒的女人:“您這麽生氣,是因為暗戀雷雲期沒有得到結果,所以拿我這個師妹出氣是嗎?不過看在同是女性同胞的麵子上,我也勸您一句,你要是時間多呢最好在雷雲期本人身上下功夫,在這種地方找別人的麻煩,不僅惹雷雲期厭煩,丟的更是您自己的臉。”

女人果然立刻就噎住了,一張臉青白交錯。

聶長歡卻無心戀戰,再次說了聲抱歉後,就徑直往衛生間去了。

她經過沙容身邊的時候,沙容轉過身似乎想叫她,但聶長歡隻當做不知道,半點停頓都沒有。

那女人恨恨的盯著聶長歡的背影,將手裏的杯子越捏越緊:等著吧,雷雲期能利用輿論讓你起來,我就能利用輿論讓你再跌下來!

……

經曆了那場爭執後,這場酒會聶長歡是不必再回去了,所以從衛生間出來後,聶長歡就徑直去休息室拿了東西換了衣服,出了酒店。

一出酒店門口,被刀子一樣的寒風一吹,聶長歡原本就已經有些眩暈的腦袋裏頓時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尖銳疼痛。

她自知今晚喝了不少酒,實在不適合就這樣自行離開。

她從手包裏摸出手機看了眼,並沒有找到來自於沙容的電話或者微信,隻好又將手機塞回了手包裏,摸了摸,摸到身份證後就鬆了口氣。

頭痛的太厲害,聶長歡沒有立刻重新進入酒店,而是靠在酒店大門口旁邊的大立柱上,半閉著眼睛緩了緩後,才站直身體,步子虛浮地往酒店裏走。

她進去的時候,正好碰見之前那位被她嗆得啞口無言的名媛千金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麵,那名媛千金隻當沒看見她,氣衝衝地在幾個人的簇擁下離開了。

隻是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其中一名助理眼珠子一轉,似是無意地跟這位千金提了句:“大小姐,她怎麽一個人啊,好像還喝醉了。”

這位千金平時很少有用得著自己動腦子的地方,一時沒懂,就皺著眉頭問:“你什麽意思?”

助理大概也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太不是人了,猶豫了下才說:“看她的樣子應該是要去開房間,要不我過去看看,她到底……開的哪間房?”

千金又想了下才懂,立刻就怪異地笑了聲。

另外一個助理出來攔著:“大小姐,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我感覺她背後的人挺多的,要是得罪了常卿老爺子,也不是那麽容易擺平的。”

“怕什麽?!這家酒店我們家不是也入股了嗎?做的無聲無息一點,誰知道是我們?”千金咬咬牙,想起自己剛才丟的臉,補了句,“而且她風光不了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