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家長

他不由自主地朝聶長歡走了一步,卻又立刻停住。

聶長歡原本在看到傅行野的時候,隻是微微訝異,在察覺到他走向自己的那一刻,她心頭一跳,心跳就自此亂了。

即便傅行野很快就停住了,但她心跳一亂,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控製不住地往旁邊偏了下頭,想要躲避什麽似的。但若是躲避,她又沒有提步離開或者後退。

她反而像是在等待。

後來聶長歡回憶起這一幕,仍舊很清楚的記得這時候的感覺,也很清楚的知道,若這時候傅行野沒有停下、若傅行野一直走到自己麵前,她……不會躲開。

可是傅行野沒有。

傅行野這幾天本就在斷斷續續的發燒,之前三杯香檳快速下肚,這會兒他的腦袋其實昏沉得厲害,思維也很滯緩。在他看來,聶長歡甚至偏開頭不願看他。

於是他收回了視線。

聶長歡再轉頭去看他的時候,就看到他側對著自己的那張輪廓線條冷厲不近人情的側臉。

心口處控製不住地窒悶了下,聶長歡抿抿唇,也收回視線,拾階而上。

聽著身側的腳步聲響起,傅行野的力氣像是瞬間都被抽幹了,他理智上還沒徹底明白過來聶長歡已經走了,可是本能感覺讓他在瞬間就難過失落得連呼吸都困難了。

他想轉頭去看她,哪怕是看看她的背影也好。可他突然之間就沒辦法調控自己的肢體了。

身後的腳步聲突然就徹底消失了。

她走了。

頭好沉、身體也好沉。傅行野張開嘴,用力呼吸了下。

聶長歡停在最高的一步台階上,還是忍不住側身回頭來看他,就看見他微仰著頭用力呼吸的樣子。

她都沒猶豫,開口問他:“你沒事吧?”

她其實想問的是,你這段時間過得怎麽樣?你還好嗎?你沒事吧?

可最終問出口的隻有短短四個字。

傅行野像是愣了下,而後才背對著她輕搖了搖頭。

聶長歡垂了下眼睛,而後在他身後輕點了點頭,又在原地站了一兩秒,見他還沒有回頭的打算,就轉身走了。

傅行野終於成功轉過身的時候,聶長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大堂深處了。

聶長歡剛到電梯口,就遇到雷雲期被常尋架著從電梯出來。

常尋喝得雙臉泛紅卻還不算油膩猥瑣,隻是在看到聶長歡的那一刻,他雙眼一亮:“聶大美人?!”

聶長歡早就做好了要跟常尋長期打交道的心理準備,但是陡然這樣遇見如此直白露骨的常尋,她還是反感了一下才調出笑容:“常公子,幸會。”

說完,不等常尋說話,聶長歡趕緊說:“不好意思常公子,給你添麻煩了。你把雷雲期給我吧,我送他回家就可以了!”

聶長歡伸手想去扶雷雲期,結果常尋側身一讓,聶長歡的手剛好就碰在了常尋的胸前。

聶長歡頭皮發麻,立刻縮回了手。

常尋卻眯起眼睛笑,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道:“你一個柔弱美人,哪兒扛得動雷雲期這麽個大漢?走走走,我幫你把他送到你車上!”

說著,也不等聶長歡反應,常尋就架著雷雲期往外走了。

聶長歡暗暗咬牙,在心裏把雷雲期罵了一遍,才無奈跟上。

常尋一出酒店,就看見傅行野站在台階最下方,於是停住看他:“這不是傅三公子?你不是早出來了,怎麽還沒走?”

他嘴巴裏這樣說,眼睛卻瞄了一眼跟上來的聶長歡。

傅行野看看常尋以及他身上掛著的雷雲期,又看看皺著眉頭跟在後麵的聶長歡,依舊站得筆挺,看不出喜怒。

常尋覺得挺沒意思,而且他現在有其他事情急著辦,就搖頭嗤了聲,繼續架著雷雲期往下走。

隻是在經過傅行野身邊的時候,他的手臂突然被人攥住。

常尋仰頭看天時舔了舔後槽牙:“傅三公子,請問你什麽意思?”

傅行野過了兩秒才說話:“剛才沒看見常公子,我該敬常公子幾杯酒的。”

“今天沒空,改天……”

“常公子,擇日不如撞日,咱們回去再喝幾杯?”傅行野截斷他的話的同時,攥著他的手臂已經在將他往回拉了。

也不知道是他的力氣太大,還是常尋沒注意,常尋被他拉的一個趔趄,情急之下就鬆開了雷雲期。

雷雲期躬著身體往前疾走了兩步,眼看就要栽倒,聶長歡急忙衝過去攥住他手臂、等她好不容易勉強將他扶穩、再回頭去看的時候,常尋已經被傅行野拽進了大廳,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聶長歡吃力地架著人高馬大的雷雲期,有些想不通傅行野和常尋怎麽就能這麽心平氣和地相見了,更想不通傅行野怎麽還要主動給常尋敬酒,畢竟當年……

可轉念一想,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過去了這麽久,在這個利益環環相扣的圈子裏,大概也沒有什麽舊仇是利益化解不開的。

她沒再多想,一步一挪地帶著雷雲期離開。

而大廳電梯口,傅行野按了電梯後,常尋回過神來,猛地向後一扯,就掙脫掉了傅行野的手。

他雙手叉腰,沒好氣地笑了下:“傅行野你是不是……”

傅行野突然扶住牆壁,身姿一弓的時候他悶哼一聲,常尋清清楚楚地看著好多血沫從他嘴裏噴出來,在牆壁上染了好大一塊地方!

常尋目瞪口呆,還以為是自己剛才掙脫那一下傷到他了,不過他腦子飛快轉了轉,立刻就明白了。

他現在的感覺上升到匪夷所思,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大門外又回來看傅行野:“我說,你……傅行野你是不是真的有病?就為了個女人?她一個大活人,我還能把她吃了不成?”最多也就占占便宜。

傅行野抬手右手背抹了把唇角的血跡,又低頭看了眼手背才轉頭看常尋。

隻一眼,他又垂下頭去。

常尋懷疑他是沒力氣了才這樣,簡直有種被雷得裏嫩外焦的感覺:這他媽這世上還真有人為了女人連自己個兒的命都不當回事的人?

常尋自己尋花問柳慣了,很難理解傅行野這種行為。

傅行野緩了會兒才站直身體,平淡無波地說:“抱歉,今天恐怕不能再陪常公子喝酒了。”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

也許是剛吐過血的緣故,他走的特別慢。

常尋在背後看了他一會兒,罵了句“神經病”後就嫌棄地去另外一部電梯前了。

傅行野出了大廳後,將停車場掃了圈,卻沒再看到想要看到的那個人了。

聶長歡已經走了,帶著雷雲期走了。

傅行野也就一步一步地挪到路邊,想要抬手攔輛車,可是這附近都是高端休閑區,出入都是私家車,很少有出租車。

傅行野等得久了,被寒風一吹,越發覺得頭疼欲裂,他覺得自己搖搖欲墜,幹脆就一矮身,單手撐在馬路牙子上,就那麽坐在了路邊。

陳焰川安排好醉酒的傅槿東從酒店大樓出來,在司機的引導下鑽進商務車裏。

今夜的宴會是由他一手策劃操辦,這會早已累得不行。

司機啟動車子慢慢開離停車坪的時候,陳焰川摘掉眼鏡兒,正低垂著頭按捏眉心,司機突然第罵了聲並在同時踩了下刹車。

陳焰川抬頭,順著司機的視線看過去,就看見了坐在路邊的那個男人。他低垂著頭坐在那兒,根本看不見臉。

司機剛才在領導麵前罵了句髒話,這會兒忐忑得很,立馬解釋:“這大半夜的,他這麽坐在路邊,嚇了我一跳。陳總,剛才不好意思啊,沒顛著您吧?”

“沒事,走吧。”陳焰川收回視線,重新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

司機趕緊穩穩起步,載著陳焰川越過路邊坐著的人,快速離開。

大約五分鍾過後,一輛出租車停在傅行野跟前,摁了下喇叭。

傅行野抬起頭來,頓了下才有些艱難地起身,拉開車門坐上了車子。

一上車,他緊繃著的那口氣就徹底泄了,立刻就靠在了座椅上,司機幾次問他想要去哪兒,他都不知道要回答,混沌的腦子裏一會兒是聶長歡的樣子,一會兒又是聶長歡依偎著雷雲期的樣子。

司機被他嚇到了,轉頭來看,又看到他唇角的血跡,做不到直接把他扔下車,就做了個好事,把他飛快地給送到醫院了。

司機也不知道他的身份,當然就是直接送到了人民醫院。

當晚,醫院的醫生給滿身是傷卻又是發燒又是醉酒的傅行野做了諸多治療和處理,又掛了一晚上的吊針,傅行野才慢慢退燒。

傅行野是在第二天上午才慢慢醒轉過來的,入目的白色和灌滿雙耳的嘈雜聲,讓他有長達十幾秒鍾的恍惚,不知身在何處、不知今夕何夕。

手機持續在震動,他慢慢想起昨晚的事,撐著身體坐直身體,習慣性地就去床頭櫃上摸自己的手機,摸了個空,他凝神細聽,才發現手機在他的外套口袋裏,而他的外套口袋掛在靠窗邊的衣架上。

他嚐試著下床,不知道牽動了身上什麽地方,痛得他脊背一僵,就那麽僵著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慢慢下床。

等他從床走到衣架旁,手機早已停止了震動。

他拿出手機,看到有五六通未接來電,這些未接來電均是來自同一個人。

他找自己,是有急事?

傅行野立刻回撥,電話那邊的人才說了一兩句話,傅行野立刻就轉身往外疾走!走了幾步差點撞到一個正準備進來的護士,才身形一頓,返身回來拿了自己的外套,就再次不顧護士的勸阻奔出病房!

等他趕到的時候,就直接去了老師的辦公室。

他一進去,原本坐了不少人、本在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辦公室立刻就安靜下來,裏麵的人前前後後地看向他。

傅行野身高腿長、五官英俊得完美但是神色氣質卻冷戾,他繼續往裏走的時候,隻有其中一位身形高大、看起來就像體育老師的男人站起來,客客氣氣地問:“請問您是……傅錦程的家長?”

傅行野原本還在辦公室裏尋找好好的身影,被老師這麽一問,他才將目光落到男人身上,點頭:“我是。”

那位男老師哦了聲,看著傅行野那張臉,突然就不知道說什麽了,就隻好看了眼好好的班主任和那個被打的男孩子的家長。

好好的班主任是位看起來挺年輕的女老師,被自己的同事一看,她才有些尷尬地從傅行野臉上收回目光,並且有些局促緊張的站起來:“傅錦程家長,你好,我是傅錦程的班主任。”

傅行野就嗯了聲。

要是彭江舟或者是陳焰川,再或者是一個稍微了解傅行野行事風格的人都會知道,傅行野這是讓你自己說下去的意思。

可班主任不知道,隻覺得傅錦程家長一看就非常難打交道,可能很不好溝通。

於是班主任這才回神,問了句:“冒昧地問一句,請問您跟傅錦程的關係是?我以前似乎從未見過您。”

傅行野的喉結滾動了下,“爸爸”那兩個字都到舌尖了、他最終也沒能講出來。

他說:“我之前很忙。”

說這話時,他眼底神情間盡是沒有掩飾住的落寞。

班主任作為異性,立刻就有些自責,自覺大概是戳到了人家的傷心事,而且她突然發現,好好那長相一看就是遺傳這個男人多一些,他們是什麽關係,自然也不需要再做追究。

而且這種請家長的麻煩事,如果不是父母或者親近之人,誰願意上趕著出來處理。

於是班主任定了定神,側身看了眼被打男孩的一家人,和緩地說:“事情是這樣的,大約半個小時之前有班幹部過來告訴我,說是我們班上年齡最大的學生汪明明被傅錦程同學給揍了,我趕過去一看,才趕緊拉開兩個孩子,他們……”

“我們家好好受傷了嗎?”傅行野突然打斷她。

班主任啊了聲,有點懵,反應過來後瞥了眼對方家長,正準備說話,結果對方家長裏的奶奶一下子從凳子上彈起來,往上舉著手、手指使勁兒往上戳的那種姿勢指著傅行野罵:“你怎麽當家長的?!我孫子都被你女兒打成那樣了,你不趕緊拉著你女兒來道歉,竟然還敢問這種不要臉的問題?!”

傅行野站著沒動,看著老太太點著腳尖戳直手臂也沒辦法碰到自己下巴的狠狠模樣,又看了眼她身後站著的、正拉著她低聲勸她的年輕一男一女,一個態度也沒給,隻是看向班主任:“傅錦程呢?”

來了老師辦公室以後,他突然就習慣了好好這個書麵名字。正如彭江舟所說,聶長歡給好好取的這個名字,確實是很好。

班主任說:“孩子們都還小,他們的恩怨愛恨來得快去得也快,我覺得不太適合參與家長之間協商處理的過程,就讓兩個小朋友先回教室了。”

聽到兩個學生打架的消息後,班主任先是趕過去製止了,又帶著兩個小同學去校醫室做了簡單檢查和傷口處理後,才帶著汪明明的家長來辦公室等傅錦程的家長的。

本來她是要親自聯係聶長歡的,不過當時柳錚就在旁邊,柳錚說他來聯係家長,班主任也就任由他來聯係了。

柳錚在學校裏是出了名的小神童和出了名的少年老成類型的,加上那模樣實在是遠超同齡人之上,所以學校裏沒幾個人不認識,更是幾乎所有老師都知道他是同樣模樣超群的傅錦程的舅舅。

隻是班主任沒想到,柳錚叫來的不是聶長歡,卻是這位。

班主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明明自己才是處理事情的中間主導人,可在這位麵前,她比見學校那些最高級的領導都要緊張許多倍。

之前她看見汪明明這邊父母趕過來、後來又是外婆趕過來、再後來爺爺奶奶都趕過來了,她還覺得太誇張太棘手了,也有些擔心聶長歡過來肯定會吃虧,結果沒想到柳錚這麽機靈,居然請了這麽一位過來。

他就往那兒那麽一站,原本還在辦公室吵吵嚷嚷的汪明明一家人,頓時就隻有一個老太太還敢罵兩句了。

班主任定了定神,說:“既然雙方家長都來了,不如我再去叫兩位同學過來,再講一講當時具體的真實情況?”

“不必了。”傅行野覺得腦袋昏沉的厲害,所以說完這三個字以後,在眾人疑惑又驚愕的視線中,他慢悠悠地掃視了圈辦公室內,然後邁動長腿走了幾步,彎腰提了把椅子。

他原本想把椅子提到班主任旁邊去跟對方家長麵對麵坐的,結果他實在覺得累,就隻是單手拎著椅子將椅子換了個方向,就那麽坐下去了。

關鍵是班主任似乎沒覺得他這樣有什麽不妥,還順著往他走了幾步,客氣裏帶著小心底問到:“傅錦程家長,那你的意思是?”

傅行野抬手摁了下眉心,提了提神覺得頭更沉了,於是他輕皺著眉頭說:“剛才老太太不是說他孫子被揍得渾身是傷,連牙都快掉了?”

班主任心裏咯噔一聲,再看傅行野的眼神就有點不對味了:她明白了,傅行野應該就是不管孩子對錯、隻管責罰就行那種類型的家長。

她作為老師,一向最看不上的就是這種隻看結果不論過程因由的、對孩子沒有一點耐心和同理心的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