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明知道

聶長歡全程低著頭,所以不知道在她走出包間的時候,走廊那頭原本靠牆站著的一個男人立刻站直了身體。

進了衛生間,聶長歡才抬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看著自己的一張臉,扯唇笑了笑。

這頓飯,就算等會兒還要回到桌上,她應該也是沒辦法再吃下任何東西了,所以她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從包包裏拿出隨身攜帶的那管口紅,一手撐著洗手台的台麵一手拿著口紅對著嘴唇想要補,可一動手,口紅就擦出界了,那一瞬間,聶長歡就再也控製不住,將手裏的口紅重重地摔在了台子上,口紅撞在大理石洗手台麵上又彈飛出去,咕嚕嚕地滾到地上。

雷雲期抬腳擋住那管口紅,下意識地就將那管口紅撿了起來,本想還給聶長歡的,但口紅已經斷了,還有半截膏體都不見了。

他捏著那管口紅走到聶長歡身後,通過鏡子看著聶長歡的臉。

聶長歡在發現他跟進來的那一刻,就垂下臉開始調整自己的表情。

等雷雲期走到自己身後的時候,她幹脆轉過身:“你怎麽來了?這裏是女廁所。”

雷雲期朝她揚了揚手裏斷掉的口紅:“你別跟他們那種人一般見識。”

但話一出口,雷雲期自己都反應過來這句話有多麽的蒼白無力。

聽他提起那些人,聶長歡心頭像是塞了一團粘稠至極的東西般難以呼吸,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憤怒頃刻間又湧了上來,但為了雷雲期的感受和麵子,聶長歡隻是笑笑。

她找不到其他不著痕跡的掩飾理由,加上這幾天心裏一直想著傅行野的事,一張口就說成了:“與他們無關,我隻是突然想起了傅行野,覺得很厭煩。”

雷雲期定睛看她。

而衛生間門外,剛晚了雷雲期一步跟過來的傅行野恰好聽到這句話,他步子一頓,站在了原地,再未前進半步。其實他這幾天閑來無事一直在關注聶長歡的動向,今日他站在酒店門口那條街上抽煙,看見街對麵的聶長歡,才控製不住地跟過來的。

之前,他不知道聶長歡的包間號,隻知道她上了這層樓,所以就一直站在走廊裏等著。

卻沒成想,等來了這麽一句話。

他垂眸笑笑,倒也覺得在意料之中。

聶長完全不知道傅行野在門外,但說完,心裏莫名有些不舒服,但是她還是把話說完:“你又不是不知道,剛才那些話我已經聽過無無數遍了,早就麻木沒感覺了。”

其實不是的,以前那些老總開玩笑,還是有一定分寸的,隻有這次最過分。大概是因為傅行野已經不再是大成集團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在他們眼裏,現在的傅行野反而更像是一條落水狗,所以連帶著曾經跟他有過關係的聶長歡,他們都要踩一腳來展現他們的那點虛榮心和優越感。

聶長歡突然想,在過去的幾年裏,自己到底有沒有沾過傅行野的光?

應該是有的吧,不說別的,就說她和陳焰川真正意義上的熟識以及傅霄玉大發善心的幫她,大概率都是因為傅行野這一層關係……

傅行野,傅行野……

聶長歡閉上眼睛,這會兒是真的有些厭煩了。

這幾天,這個名字還真有些陰魂不散的意思了。

恰好這時候雷雲期問她:“那……你和他還有可能嗎?”

“和誰?”

“就……傅行野。”雷雲期因為害怕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答案,所以說得猶猶豫豫的。

但聶長歡卻斬釘截鐵:“不會有任何可能了。”

雷雲期神色一亮。

門外站著的傅行野轉身離開。

聶長歡低頭將包包拉鏈拉好,轉身往外走:“回包間吧,別毀了師父的生意,他公司最近本來就運行的不順利。”

雷雲期剛想說自己剛才在飯桌上之所以極力克製沒有當場收拾那幾個人,也是顧忌沙容的生意,但轉念一想,這他媽有什麽好拿出來說的。他現在越發後悔,當時沒有直接站出來揍人。

他又低頭看了眼手裏捏著的那隻斷掉的口紅,扯唇笑笑:雷雲期啊雷雲期,你怎麽這麽慫,你究竟要慫到什麽時候呢?你特麽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

聶長歡對他的情緒全然不覺,調整了麵部表情後就先行進了包間。

雷雲期在走廊裏站了幾秒才進去,以防那幾張嘴再口吐芬芳發出惡臭。

有沙容鎮場,加上如今的國畫圈裏,也確實隻有雷雲期的名聲最響,加上沙容最近開始改變策略、不走量隻走精而少的路線,就把雷雲期的身家抬得高了許多,許多老板老總為了彰顯自己的藝術品味,都愛買上那麽一兩副來裝點門麵,所以當晚就談得頗為愉快,其中兩位老總還費了些力氣才讓沙容鬆口,讓雷雲期畫兩幅出來。

飯局結束後,雷雲期照例送醉酒的沙容回家,聶長歡自己開車回江州區。

傅行野一直等在車裏,聶長歡前腳走,他就開著車一直在後麵跟著,一直到親眼看著聶長歡將車停在車庫又進了電梯後,他又在車裏坐了大約一個多小時,才啟動車子離開,回酒店。

第二天一早,雷雲期就直接來敲了聶長歡的門,聶長歡身上還穿著睡衣,看見他,皺著眉沒讓,用眼神詢問他搞什麽。

雷雲期咧嘴一笑:“不是又新接了兩單嘛,雖然我現在畫的還行,但是師父說讓我跟你多商量和學習,畢竟天賦這種東西到底還是有差距的。而且當時在閻瀟鋒那兒的時候,他就老是誇你,所以我抱著想學想進步的心態,就過來跟你一起工作工作,看看時隔一年,你又在哪些地方精進了。”

他說了一長串,就是想進門。

聶長歡也沒道理擋著不讓,將他讓進客廳後,在廚房做準備做小吃的素姨麵露驚喜:“喲雲期啊,好久沒見了,趕緊進來坐啊!快快快,想喝點什麽?”

“還是素姨您自創的奶茶吧,一年沒喝了,老是惦記!”

素姨一聽,直笑,樂嗬嗬地就去廚房給他準備了。

“你自己坐會兒,我去洗漱換衣服。”

聶長歡愛睡懶覺,雷雲期是知道的,等聶長歡走了,他就站起來四處參觀。

之前聶長歡那個在言城的別墅,他都覺得小,現在這個一百多平的四室,他都覺得邁不開腳,客廳還沒他家的浴室大,實在是……

要是以前,他多半要嬉皮笑臉地跟聶長歡說“你別受這種委屈了,嫁給我,我保證讓你住多大多大的房子、買遍全球的奢侈品、吃遍全球的美食”之類的話,不過經過一年的分離,他現在不敢這麽說了。

因為有些愛經過思念的沉澱,變得更厚重了、也不敢再輕易顯露了。

雷雲期坐回沙發,檢查了下自己的手機電量,確認是有足夠電量之後,才默默地吐了口氣,稍稍寬心。

夏果出去上班了,好好和柳錚也去學校了,家裏就素姨和聶長歡,很安靜。

素姨很快就把她的獨家奶茶端出來了,雷雲期喝完,聶長歡也就出來了。

“你的工作室在哪兒,咱們這就開始?”雷雲期剛才逛了一圈,除了沒去窺探聶長歡的主臥,其他的房間因為都開著門,他就順道看了。

聶長歡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現在的工作自覺都這麽高了?”

以前需要雷雲期動手畫的時候,聶長歡都得一催再催才請得動這位,不過她也沒多想,隻當是雷雲期經過這一年,多少成熟些了。

雷雲期也沒解釋,就跟著聶長歡走,結果一進門,就有點結巴了:“你……你帶我來你臥室幹嘛?”

明知道有些東西不可能,但有時候那麽一個瞬間,就是覺得萬一呢?

但很顯然,這個萬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荒誕。

聶長歡都沒理他,帶著他往右側一轉,推開一道屏風式的隔斷,就進入了一個大約隻有十幾平米的房間。

哦,原來聶長歡的工作室就在這兒。

不過這工作室也太簡陋了,連個窗戶都沒有。

聶長歡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麽,一邊收拾桌子一邊說:“這是衣帽間改裝的,所以你將就將就。”

雷雲期心裏心疼聶長歡那雙眼睛心疼得不得了,但是麵上卻笑:“挺不錯嘛,這誰的主意,這麽有才華?”

聶長歡瞥他一眼:“既然是來工作的,那咱們開始?”

雖然房間的空間不大,但是聶長歡的桌子很大,稍微擠一擠,也是夠兩個人用的。

雷雲期連工作都沒帶,就屁股一抬,坐在了桌子上看著聶長歡忙,甚至還拿出了手機刷起了社交軟件。

聶長歡隻看了他一眼,心道果然沒變,也就不再理他。

等聶長歡開始構思的時候,雷雲期手裏還捏著手機呢,但時不時湊過來跟她討論兩句。

有時候他問的問題實在是沒話找話的水平,但聶長歡也耐心回答了。

這樣大半天下來,聶長歡也隻開了個頭,素姨來房間裏催吃完飯,說是好好和柳錚都已經放學回家了,聶長歡也就收了筆,順道示意雷雲期一起出去。

她都走到屏風隔斷那兒了,雷雲期突然叫她。

她側身回頭看他。

雷雲期看著她的臉,有幾秒沒說話。

聶長歡隻好問他:“怎麽了?”

“沒什麽。”雷雲期笑,“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麽事?”

“你說萬一有一天,要是有人發現我拿出去的那些畫,特別是那些在圈子裏引起過或大或小的轟動的畫都是你畫的,你說那些看不起你覺得你隻有一副皮囊的人,對你會不會有愧悔之心?”

“……”聶長歡等了半天,等來這麽一句話,知道他還在為那晚的事介懷,但她隻是給了他一個白眼,就走了,隻丟下一句,“出來吃飯,吃完了就趕緊滾回你自己家。”

雷雲期看著她的身影消失,過了好一會兒才低頭笑笑。

聶長歡,小師妹,咱們就試試唄。

萬一呢。

聶長歡一旦沉浸在畫畫中,就常常廢寢忘食,相應的,她的效率也很高,不到半個月,她就完成了一幅畫。

那位老總當初要這麽一幅畫,也是為了他網紅老婆新開的公司充點門麵,對外隻說這幅畫是雷雲期送他們的開業禮物。

這位老總的網紅老婆還在社交軟件上特意曬了這幅畫,並且特意感謝了雷雲期。

這事大約兩三天後,雷雲期就用自己的賬號發了一個視頻。

因為這個視頻的內容太過讓人震驚,所以很快就爆了。

聶長歡因為忙著第二幅畫的事,幾天沒出門,直到夏果下班回來,將視頻放給她看,她才知道這個事情。

聶長歡立刻就給雷雲期打了電話,但雷雲期沒接。

聶長歡隻能打給沙容,沙容那邊很嘈雜:“視頻是他自己發的,其他的事情我們過後再說,這個死小子!”

沙容匆匆說了這麽一句,就把電話掛斷了。

聶長歡將手機捏緊,想了想又去網上看了眼。

雷雲期因為人長得帥又是一副貴公子模樣,所以在網上還是有幾十萬的粉絲,這次的事情又是他自曝,所以光是他那條視頻博文,評論就已經好幾萬了,加上其他的跟風轉發,現在全網都在吃瓜。

聶長歡點開評論看了下,微揚了揚眉:最上麵幾條熱評,倒沒有看見什麽難以入目的東西,相反的,大多都是在關注他倆的長相。

“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雷雲期的顏放在娛樂圈也是出類拔萃的了。”

“視頻裏的這個大美人好眼熟啊,好像在哪裏見過,我記得我當時還存了一張她的照片當壁紙來著。”

“素顏都美得這麽抓人眼球的,現實裏有嗎?她其實是化妝了吧?”

“既然視頻裏的兩人都是彼此知情的,咱們吃瓜群眾也別瞎操心聲討什麽的,專心當顏狗就行了!”

“弱弱的說一句,這倆是不是一對啊?視頻裏也聽的出來雷雲期對這個女的的滿滿寵溺,好像無意間被塞了一把狗糧……”

……

聶長歡沒再往下翻,還以為雷雲期會遭受一輪網暴,沒想到現在的網民朋友這麽寬宏大量的,還普遍顏狗。不過仔細想想也是,國畫對於大多數人來都是挺遙遠的東西,幾乎不了解也不了解他們這個圈子,最多也就是看看八卦看看臉。

但是聶長歡知道,對於買過他們畫的那些客戶,情況可就不會這麽樂觀了,否則沙容也不會忙得直接罵人。

聶長歡轉身換了衣服,直接開車出門了。

她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沒想到還真在度假山莊裏找到了雷雲期。

這家度假山莊是雷家的產業,雷雲期在山莊裏有固定的小院子。

聶長歡被服務員帶著進去的時候,雷雲期正穿著連體的睡衣窩在沙發裏看電影,腿上還攤著一包打開的薯片,看起來優哉遊哉,好不愜意。

他都沒回頭,眼睛依舊盯著電腦屏幕:“東西放下,人出去。”

“……”聶長歡抓起門口放著的一包紙巾,就砸了過去。

“哎,你……”雷雲期一轉頭,看見聶長歡站在那兒,還以為自己看電影看得眼花了,隔了好幾秒才神色一喜、急忙站起身來。

他習慣性地往聶長歡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又默默往後退了兩步,嘿嘿一笑:“小師妹,你怎麽來了?”

“你要是不給底下的人打招呼,就你這房間,我能就這麽進來?”聶長歡低頭,看見門口備著的那雙女士拖鞋,扯了扯唇,無奈又生氣。

她換上拖鞋,在雷雲期斜對麵的沙發上坐下,看著雷雲期不說話。

雷雲期也一下癱靠在沙發裏,撓了撓頭發又偷瞥聶長歡一眼,見聶長歡盯著他,他趕緊把懷裏的薯片往她麵前一湊:“餓了沒,先吃點?”

“……”聶長歡有點頭疼,沒有拐彎抹角,“以後你準備怎麽辦?”

“嘖嘖。”雷雲期無所謂地聳聳肩,然後抬起手轉了半圈,“你看看就我這出身,躺著都有數不清的錢花,我根本不需要考慮這種問題好嗎?”

聶長歡沒理他的做作:“你很喜歡畫畫,不是嗎?”

雷雲期神情和動作都是一僵,但轉瞬又笑了:“再喜歡的東西,有時還不是不得不放棄。不屬於你的,再怎麽留也留不住。”

說完,雷雲期目不轉睛地盯著聶長歡,眼底的落寞和期驥交織。

聶長歡沒有避開他的視線:“雷雲期,我們要是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不過現在是說這件事的時候嗎?”

雷雲期眼底的光滅了:每次都是這樣,充滿不切實際的希望,非要讓聶長歡親口說出來,他才能再死心一陣子。

雷雲期緩了下,心口的窒息悶痛感稍微淡了點後,他又笑了:“沒事沒事,大不了我就再出口玩一年,過後再回來,誰還記得這事啊?”

聶長歡來之前很憤怒也有很多話說,本來想指責說雷雲期這樣肆意妄為,不隻是毀了他自己、也給她和沙容帶來很多麻煩,但現在看著雷雲期的笑臉,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再說什麽了。

雷雲期也默了默,又說:“至於我給你和師父惹下的麻煩,我會拚盡我的全力去解決,要是那些個老板實在要鬧,我就賠錢給他們,或者給他們下跪,都行。”

“我和師父會讓你去跟人下跪嗎?”聶長歡抬手按了下太陽穴,也不生氣了,隻是疲憊,“你惹了事,怕師父揍你,我可以理解,但是現在師父正是需要咱們幫忙的時候,你也收拾收拾,別躲著了,咱們一起過去。”

雷雲期抓了把頭發,想起沙容那個老紳士大概會對自己拳打腳踢,頓時就有點頭皮發麻。他這輩子連自己的老子都沒怕過,就怕沙容。

但聶長歡說的在理,他就趕緊收拾了,跟著聶長歡出門了。

車停在沙容的公司樓下,聶長歡先行從副駕駛下車,都往前走了幾步了,見雷雲期還沒動,就又走了回去,叩了叩車窗。

雷雲期這才不情不願地下來,聶長歡轉身就走,結果手腕被雷雲期攥住。

聶長歡回頭,雷雲期也沒鬆開,還往她湊近了些,可憐巴巴地模樣道:“待會兒師父動手的時候,你還是幫我攔著點,行不?”

聶長歡看著他那樣子,不免想起他每次闖禍後都是這句話這副表情,一時失笑。

她笑,雷雲期也笑。

聶長歡這才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別囉嗦了,走吧。”

雷雲期鎖了車,把聶長歡的車鑰匙捏在手裏,正準備跟上去呢,突然就覺得怪怪的,好像有人在盯著自己看似的。但他左右望了眼,也沒看到可疑的人。

轉念一想,最近他這麽“火”,說不定就是哪個八卦媒體自媒體啥的在偷拍,也就沒在意。

相反的,他還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順便回想了下自己剛才有沒有做什麽不好看不帥氣的動作表情。

對了,他剛才還和聶長歡“拉手”來著,不知道有沒有被拍到,最好再來個“歡期CP”之類的小熱搜什麽的。

心裏想著這些,雷雲期就忍不住咧著嘴笑,連進了沙容的公司大門都沒發現。

聶長歡本來走在前麵,眼看前麵沙容轉身要去抓什麽東西,聶長歡立刻就讓開了,然後也不知道是誰瓶子裏的那把茂盛的綠蘿,就那麽砸了雷雲期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