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大麻煩

陳焰川見聶長歡從病房出來,神色一頓,笑意已經習慣性地上了眼角眉梢:“長歡小姐。”

“焰川。”聶長歡本來想問陳焰川怎麽到這兒來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若是問出來就過線了,就隻是簡單打了聲招呼。

陳焰川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聶長歡還有些淩亂的頭發,就沒繞彎子了:“傅總在裏麵嗎?我們找他有點急事。”

“……”聶長歡沒有扭捏,但是聲線避免不了地有些僵硬,“不在。”

陳焰川點點頭,表示相信了,但他身後站著的幾位卻神色各異,總結起來就是各有各的不爽,甚至有一個一看位置就不怎麽高的員工嘟囔了句:“該不會眼看風頭不對,跑路了吧?”

聶長歡盯了那個人一眼,在她自己看來就是因為那個人說話了,她就順帶看過去而已。

可陳焰川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眸色幾經轉換,但最終也沒問什麽。

聶長歡實在討厭這種商場傾軋的現場,尤其是陳焰川與傅行野的敵對實在讓人很難不唏噓,就想著要轉身離開,結果一抬眼,就看見傅行野站在走廊的那一頭。

聶長歡一看過去,陳焰川和其他人也就跟著看過去。

傅行野原本站在那兒,等眾人看過去,他才提步走過來。

陳焰川看著傅行野:“傅總,這一大早的,你去哪兒了,叫咱們幾個好等。”

傅行野像是沒聽見他的話,抬起手將手裏提著的東西遞給聶長歡:“有粥也有清淡小菜,你先將就著吃,晚點我再去給你買更豐盛的。”

聶長歡的目光從他的臉上下落到他手裏提著的東西,然後又移到他臉上。

傅行野臉上沒有表情,但聶長歡距離他近,能看到自己在他眼底的倒影。

按照習慣和自己與傅行野現在的關係,聶長歡都是不會接的,但她一想到傅行野這一大早出去就是為了給自己買早餐,然後又瞥了眼旁邊站著的幾個正目不轉睛看著他們的大成集團員工,聶長歡還沒沒來的及下定決心,但已經伸手從傅行野手裏接過了袋子。

傅行野表麵看起來,對於聶長歡這樣聽話地接過自己的東西這事沒有任何波動,臉上仍舊是冷厲無瀾的。

但陳焰川的目光在那袋子上停留了一兩秒,而後他開始跟傅行野談公事:“傅總,昨晚飯局後你本該代表大成集團去參加一個重要的商業賽事,但是由於您無故缺席,造成惡劣影響和嚴重損失,再加上你上午缺席董事會議,所以……”

陳焰川後麵那些專業的句子,聶長歡聽不進去了,她在陳焰川說“你本該代表集團去參加……”的時候,就猛地轉頭去看傅行野。

昨晚……昨晚是她強行把傅行野帶來醫院的,原來他在那樣的飯局後還有工作嗎?還是那樣重要的工作?

傅行野察覺到她的目光,隻是朝她微微勾了勾唇,算作是安撫。

可聶長歡的心卻狠狠地揪了起來,因為陳焰川在最後說,會議上,經過投票,傅行野已經被擠出大成集團了,往後的大成集團,再沒有傅行野的位置。

陳焰川說完這些,跟聶長歡打招呼的時候,聶長歡雖然聽見了但是就是沒有辦法做出反應,仍舊緊盯著傅行野。

直到陳焰川帶著人都走遠了,聶長歡才張了張嘴,艱難地說:“你昨晚應該告……”

“沒關係。”傅行野垂眸笑笑,然後又轉身正麵著聶長歡,他垂在身側的手想抬起來碰一碰聶長歡的肩,但最後他忍住了,隻是笑著重複了一遍,“聶長歡,真的沒關係。”

“怎麽會沒關係?”聶長歡胸腔裏充斥著一股子難以名狀的情緒,讓她有些壓抑不住的焦躁。

聶長歡強忍著沒有發出來,可她沒辦法忍著不去看傅行野,她自己都沒發現,她一雙眼睛已經憋得通紅,臉都氣白了。

傅行野終於忍不住抬手撫上她的臉,掌心碰上她臉頰的那一瞬間,他連心尖兒都忍不住輕顫。

聶長歡也是身子一抖,而後緊抿著唇偏過了臉。

傅行野在她偏過臉的時候,眼神一黯,但他卻在下一瞬抬起雙臂,將聶長歡擁進懷中,緊緊擁進懷中:“就算昨晚你沒有帶我來醫院,我也不會去。”

聶長歡眼睛一閉,眼淚就滾出來了。

她沒有推開傅行野,哽咽著說:“可你當初為了大成集團,連楚顏都娶了。”

她還想說,你是天之驕子傅行野,你現在怎麽就這麽躺平了任由別人把你擠出來?

擠出來以後,你以後在商界還怎麽抬頭,你在鯨城還怎麽混,你往後的人生……又該從何開始?

但這些話,越界了。

但其實,她說出口的這句話,才是最大的越界。但這句話,是她的心結,是她當年的耿耿於懷。

哪怕她早已經不在乎,可此刻這句話一出口,回想起當年的情境,當年那種委屈的情緒一下子就上來了。

傅行野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將聶長歡鬆開,想要看她的神情。

可他剛一鬆手,聶長歡就先一步從他懷中退了出來,側對著他站著,冷冰冰地又惡狠狠地說:“你不要以為我是因為心疼你在乎你才反應這麽大,正好相反,我是不想虧欠你,不想你以後的落魄有我的一筆賬!”

傅行野原本還因為她這句話震驚不已,心裏都醞釀了好多的話,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聶長歡潑了一盆冷水。

現如今四麵楚歌的傅行野,一點也不懷疑聶長歡剛才的這兩句話。他已經漸漸相信,這世上已經沒有人會再在乎他、愛他。

但這盆冷水也隻是澆滅了傅行野對聶長歡仍舊心裏有他隻是在怪他所以一直不肯複合這種念想,並沒有絲毫影響到他對聶長歡的情意和愧疚。

所以即便是心裏已經涼透了,但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仍是繼續安慰聶長歡。

“確實,我當初糊塗,為了老爺子為了楚顏接手了大成集團。如今借著這個機會被擠出大成集團,也好徹底斷了我對老爺子那點愧疚之心,也徹底跟楚顏這個人劃清界限。”

傅行野一頓,看著聶長歡的側臉,一字一句很認真很鄭重地說:“如今這樣,我反而突然覺得輕鬆了,就像已經長進骨肉的枷鎖,突然就沒有了。”

“從今以後……”傅行野往聶長歡走了一步,幾乎有些哽咽了,“從今以後,我就隻是傅行野。”

他已經還完了傅震的恩,斷完了楚顏的情,從今以後,他可以做傅行野,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追隨愛護他此生真正虧欠的人。

聶長歡也不知道到底聽進了他的話沒,等他說完後,她才偏頭看了他一眼,滿是狐疑:“你的意思是,你早就打算離開大成集團,隻不過是因為顧念舊情舊恩,所以一直沒辦法做決定,這次傅槿東和焰川剛好幫了你?”

若是換做其他一個男人,聶長歡恐怕要嗤笑一聲,被趕出來了就被趕出來了吧,遮羞的理由還這麽冠冕堂皇的!

可聶長歡明白傅行野的身家。傅行野在進大成集團之前,其實比在大成集團掙得更多,有時候甚至是大成集團年利潤的十倍二十倍。

大成集團雖然聲威名大,但這麽大的集團公司運作下來的成本也極其驚人,而且即便是作為一把手也諸多製肘。但傅行野之前自己做的幾家風投公司,就沒有這些弊端,完全是站風口上躺著掙錢。

畢竟像四合院那種存在,普通的壕,也不是說拿錢買就能買得起的。

隻是按照一年前傅行野的性子,要是碰到這種情況,他肯定會含糊其辭地賴在自己身上、順便再裝一把可憐,以便能賴在她身邊,將她和他借機捆在一起。

所以現下傅行野這麽坦誠還這麽急切地解釋這麽多,聶長歡不習慣之外,對傅行野的反感就不自覺淡了很多。

傅行野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頭,末了自己笑笑:“你若是不相信,也沒什麽。隻是聶長歡,我……”

“什麽?”聶長歡見他半天不說,忍不住問他。

傅行野抬手摁了下眉心,極度的疲憊感瞬間湧上來,他覺有些睜不開眼睛,身體往前栽了下。

聶長歡趕緊扶住他,但她的力氣哪能扶住這樣身形的傅行野,差點就被連帶著一起摔了,急得連喊了幾聲護士。

等護士幫著她把傅行野一起扶回病房後,已經有醫生趕過來了。

初步檢查過後,醫生判定傅行野隻是因為積勞成疾加上長期的飲食問題造成的暈倒,聶長歡鬆了口氣,等醫生走了,她看著傅行野消瘦的麵龐,猜測醫生剛才說的那些原因可能隻是一部分,也許陳焰川今日來的這一趟,才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聶長歡本來還打算天一亮就走的,但現在……

她回頭看了眼**安靜一動不動躺著的傅行野,聶長歡想了下,將電話打給了彭江舟。

結果彭江舟直接給她掛了,過了大約半小時後彭江舟回電話來說,他這兩天進了一家新企業,剛才在開會,所以沒敢接。

“那你幾點下班?”聶長歡沒有跟他說自己想幹什麽。

“目前還不知道,我是新人,領導不走我也不敢走啊。不過最近好像有一個很重要的項目,估計這幾天都得加班。”

“……那你好好工作。”

掛斷電話,聶長歡想了一圈,最後略作猶豫,打到了四合院。

她還記得四合院的座機號碼,即便是過了六年多,那串號碼仍舊熟記於心。

電話鈴聲響起的那一瞬間,聶長歡就想到了陳心嵐那張慈祥和藹的臉,心頭很不是滋味,然後就是緊張,捏著手機連呼吸都不怎麽通暢。

“喂?”

聶長歡鬆了口氣:“江姨?”

江姨是那時候專門負責清掃整理四合院的阿姨,嗓門很大,聶長歡對她印象挺深。

“你哪位啦?”江姨是上海人。

聶長歡猶豫了下,沒報自己的名字,隻是客氣禮貌地問:“請問老太太在家嗎?我有點事想要請您轉告她。”

“老太太呀?”江姨長歎了口氣,“老太太早就去國外住院治療了呀,你要是有急事,直接打她手機好伐?”

住院?

聶長歡垂眸,默了默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再次偏頭看了眼**躺著的傅行野。

此時此刻再看他,倒真的覺得沒人比他更落魄淒慘了,真是孤家寡人一個。

江姨等不到她說話,就先行掛斷電話了。

既然陳心嵐在國外住院治療,聶長歡也實在做不出還打電話到她跟前、讓她找人照顧傅行野的事。

聶長歡抓了抓頭發,知道自己是走不成了,幹脆坐到沙發上,在微信上跟夏果說了一聲。

在傅行野醒來之前,陳焰川又來了醫院一趟。

那時候聶長歡點了外賣,聽見敲門聲還以為是餐到了,結果一打開門看見外麵站著陳焰川,她控製不住地就皺了眉。

陳焰川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依舊笑著,還在她跟前晃了下他提著的幾袋吃的。

“二哥聽說你在這兒,怕你受委屈,讓我給你點了餐買了些零食。”

聶長歡瞥了眼那些東西,沒接:“如果你是來找傅行野的,你就白跑一趟了。因為醫生說他積勞成疾、現在還昏睡著。”

聽到這話,陳焰川淡淡道:“那我進去看看傅總。”

聶長歡深看了他一眼,側身讓開。

陳焰川也就真的進去,停在傅行野的床邊,將傅行野盯著看了幾秒,又大概翻看了下床頭掛著的病理檢查單。

聶長歡看著陳焰川慢條斯理又無比坦然地做這些,心裏滋味很複雜,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她是個局外人,沒有資格插嘴。

就算是論私交,她無論是跟陳焰川還是跟傅行野,都還沒到開口問這事的地步。

她就沉默著,看著。

陳焰川應該也是終於確定傅行野是真的因為身體原因昏睡過去了,這才對著聶長歡道:“我今天來,還真是有事情要找傅總。不過他現在昏睡不醒,我也沒時間再跑一趟,不如長歡小姐幫我帶個話?”

他問的客客氣氣,好像可以拒絕一樣。

聶長歡抬眼看他,他果然就說:“是這樣的,因為這次眾怒難消,所以咱們就走了下流程,可能要盤查傅總的賬戶和固定資產,這畢竟是大事,所以槿東大哥讓我親自過來跟傅總溝通。”

聽到傅槿東的名字,聶長歡笑了下:“他還懂溝通啊?像昨天那樣直接上手不就行了嗎?他把這個叫做什麽來著?哦,管控。就像管控池夢姐那樣。”

陳焰川從不談人私事,眼下他也隻是挺無奈的笑道:“長歡小姐,你對槿東大哥好像誤會很深。”

陳焰川永遠都是這樣,一副永遠也戳不破的笑臉,永遠拿捏到位沒有絲毫偏差的情緒,聶長歡不想再和他多說。

陳焰川最擅長察言觀色,自然是馬上就提出要走,邁步離開了。

聽著病房門被重新關上,聶長歡幾步走到沙發上坐下,將自己縮在沙發裏:所以,她昨晚一時衝動,的的確確是撿了個大麻煩。

但為今之計,也隻有等傅行野醒來了。

傅行野是在當天半夜醒來的,聶長歡那時正在替一家公司設計國風禮盒,因為她過去的一年去上了價錢挺貴的設計班、結交了一個業界還挺厲害的設計老師,所以平日裏也能接到不少小訂單。

“你……要喝水嗎?”聶長歡問完,也不等他說話,就去給他倒了一杯水,遞到了他手上。

傅行野薄薄的嘴唇都有些泛白了,一雙桃花眼也像是罩著一層霧般,就默默接了,乖乖喝了。

聶長歡接過杯子,馬上又問:“你睡了一天,也該餓了,不過這會應該沒有外賣了,我給你熱一些我白天叫的飯菜。”

其實是陳焰川帶來的那些飯菜,一看就是挺貴的東西,聶長歡沒舍得扔但也不想吃,剛好現在熱給傅行野吃。

用微波爐熱完了飯菜,聶長歡給他擺上餐桌,最後將筷子遞到他手上。

傅行野在這期間,一直盯著她看,也不說話,神情目光也沒有可以指摘的地方,聶長歡突然就很懷念以前的那個傅行野,至少自己可以跟他對嗆、可以毫無負擔地讓他滾讓他消失。

現在這個悶葫蘆一樣的傅行野,讓她無所適從,但不說話,又實在是氣氛尷尬奇怪。

所以等傅行野接過筷子以後,聶長歡又站起身:“沒有湯,可能不好下咽,我再去給你倒杯水。”

傅行野抬眸想要說不用了,但聶長歡已經開始倒水了。

在倒水的時候,聶長歡悄悄地吐了口氣,並在腦海裏不斷搜集接下來可以講的話題。

眼看水杯的水都快要溢出來了,聶長歡不得不轉身重新回到傅行野身邊。

她將水杯放下,又說:“我打電話給彭江舟了,也打給四合院了,但是目前還沒能找到人來照顧你。”所以,我之所以還在這裏,不是因為我想照顧你,也不是因為我在乎你關心你,隻是因為我還沒辦法直接甩手不幹,畢竟這樣做不太人道。

傅行野等她說完,才低垂著眼眸說:“我還有地方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