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機會

這個孩子,是楚顏的命,也成了楚顏目前手上唯一能夠跟傅行野綁在一起的一張牌。

可現在,傅行野先是問她知不知道這個孩子的親爹是誰,再是問她還記不記得那晚找的人是誰……

回憶的思緒猛然斷裂,楚顏胸腔狠狠一震,像是明白了什麽,又像是依舊什麽都不明白。或者說,什麽都不願意去相信。

她呆呆地看著傅行野。

傅行野嘴裏叼著的那根煙,已經燃了一半了。這會兒,他正用兩根修長的手指摘下薄唇間的煙,伸向窗外抖了抖煙灰。

楚顏突然就如墜冰窖:難道那一晚,那一雙讓她難以忘懷的手和那一張讓她渾渾噩噩的嘴,都不屬於傅行野?

可是那一晚關燈之前,站在自己麵前的分明是隻裹了浴袍而且醉的不輕的傅行野……

像是為了印證什麽似的,傅行野突然出聲:“你一直以為那晚的人是我。”

他用的陳述句,沒有半分猶疑在裏麵。

說完,他將煙喂進嘴裏的時候,掀眸來看楚顏,眼底鋪滿了濃濃的悲憫、卻又有毫不掩飾的嘲諷。

“我不信。”楚顏的嗓子莫名就瞬間啞了,像是一下子就回到了嗓子完全沒被修複之前的樣子,她往後退了一步,又重複了一句,“我不信,那晚的人是你,不會有錯的!那個人分明是你!”

傅行野坐在車裏,整個人靠在座椅上,一隻手搭在車窗上、嘴裏叼著煙,就那麽看著她。

楚顏覺得力氣控製不住地往體外流失,她有些站不穩,腦袋也一陣眩暈,她視線一晃的時候趕緊站直身體,隨後又殷切而充滿期望的看著傅行野:“那晚的人,是你對不對?小野哥哥,你回答我。我求求你,你告訴我那玩的人就是你,求求你,我真的……”

“不是我。”傅行野答得幹脆利落,毫不留情。

“我不信,我……”

傅行野從她身上收回視線:“楚顏,你已經利用爺爺算計過我一次,你以為,我會在同一個人身上栽兩次跟頭?”

“或者說,你是真的太自負還是太蠢了,所以覺得你找的那些所謂的朋友,就沒有一個會背叛你、跟我告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提到了傅震,傅行野扯了扯唇,沒再說下去。

楚顏卻完全崩潰了,她還想反駁爭辯,可是傅行野側身從車後座拿過一個文件袋,抽出裏麵的一隻手機,打開了相冊裏的唯一一個視頻,而後遞給楚顏。

楚顏不敢看,但偏偏視線晃過去的時候,一眼就看清了視頻畫麵:那很明顯是酒店走廊的監控畫麵。

因為那一夜太過難忘,且僅有那麽一次,所以楚顏對那裏印象深刻,這會兒自然也就一眼認了來者是哪裏。

大約幾秒鍾後,原本靜止不動的視頻畫麵裏,房門打開,一個看起來跟傅行野身形相仿的男人從裏麵走出來。

他看起來明顯很慌張,左右望了眼,最後視線定在某一處,身體卻又往後挪了步,腰身像是挺不直似的。

再然後,傅行野就從走廊的一頭走過來、出現在視頻畫麵裏。

他身上穿戴整齊,單手插袋往那個男人麵前一站,那男人看起來差點就要給他下跪了。

因為監控畫麵沒有聲音,楚顏隻看到傅行野跟那個男人笑了下,然後抽出自己臂彎下夾著的一個文件袋,遞給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匆匆接過,猶豫了下就落荒而逃了。

再然後,傅行野在房門口站了會兒,久邁步進了房間,反手關上了房門。

楚顏下意識地去看了眼視頻畫麵顯示的時間,發現傅行野進房間的時候,時間是淩晨四點過。

她原本腦子裏麻木一片,看到這個時間後卻像是突然被人狠狠推了下,一下子就跌倒在地。

這一年來,她時常在夜深人靜或者看到傅行野的時候就忍不住回味那一個晚上。因為她以為那一晚的是傅行野,而那一晚的“傅行野”又格外地凶,她被弄的迷迷糊糊的,等“傅行野”離開房間的時候,她翻身去看了眼自己放在床側的手機,順帶就看了眼時間,快要到淩晨四點了。

她當時還麵紅心跳的想,她當時帶傅行野進房間的時候,才半夜十二點,而“傅行野”竟然足足跟她了兩三個小時,真是讓她又痛又好難以忘懷,以至於在接下來的接連幾個月的深夜裏,她都忍不住細細回味又忍不住自己幫自己……

可一旦那個男人不再是傅行野……楚顏麻木地想,好像也並沒有什麽反胃的感覺,她隻是接受不了,這件事牽連出來的另外一個慘烈結果。

那就是,孩子不是傅行野的。

楚顏絕望地笑了聲:“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麽對我?傅行野,你怎麽可以這麽鐵石心腸?!是你自願跟我結婚的,是你自願……”

“我們沒有結婚。”傅行野打斷她,語氣平靜,可是他麵容之間充滿了疲憊,“那場婚禮,是為了那份遺囑、消耗掉的是我與你年少時的那點情誼。”

“為了那點情分、為了老爺子的遺願,我給了你一場盛世婚禮,幫你打響傅太太的名號。我以為,自此以後,你可以安心當你的傅太太,咱們從此互不相欠。”

一根煙已經抽完了,傅行野捏著煙蒂,緩緩抬眸去看楚顏:“當年,我已經為了你們放棄了聶長歡也放棄了我自己。所以楚顏,你不該再算計我,你該知足。”

“我做那些都是因為我愛你!都是因為我是在太愛你了,我……”

麵對楚顏的歇斯底裏,麵對這句快要聽了一百遍的荒謬理由,傅行野扯唇、卻沒笑出聲。

楚顏看見他的笑,心裏知道這一次自己徹底要失去他了,連死皮賴臉綁著他都不行了,身體一軟,但下一瞬她趕緊爬過去想要扶著車門去抓傅行野的手,但傅行野將手移回了車裏。

傅行野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薄唇緊抿。

楚顏掙紮著想站起來,想去拉車門,卻被彭江舟給拉開了。

楚顏徹底失控,對著彭江舟又抓又咬又打,可這一次彭江舟全都生生受了,愣是沒再讓她靠近傅行野的車子半分。

彭江舟今夜沒帶人來,雖然能控製住楚顏,但是卻沒辦法再捂住她的嘴巴。於是楚顏在撕心裂肺地跟傅行野表達了自己的“愛意”後,見毫無效果,就開始徹底發瘋,轉而想要衝向聶長歡的別墅,嘴裏罵這一句又一句的“賤人”,吵嚷著說是她拆散別人的家庭之類的話……

彭江舟急得滿頭大汗,情急之下隻得扯了自己的領帶將她一雙手反捆住,然後強行將她塞進了車裏。

而此時別墅裏,素姨第二次來敲聶長歡的門:“長歡,要不你下去看看,再讓她這麽鬧下去,周圍這些鄰居以後不知道怎麽看咱們,我們大人倒是無所謂,主要是好好和錚兒還太小了……”

聶長歡畫筆一頓,本熬夜畫了小半幅的畫,就這麽毀了。

素姨不懂畫,還站在門口勸:“這感情的事不好拿出來宣揚,還是私下裏商議解決比較好。也不知道那個傅行野是怎麽想的,任由她在這裏鬼哭狼嚎,這不是故意給人添堵嗎?”

聶長歡垂了垂眼睛,這才放下筆。

素姨立刻就進來了,手腳利索地幫她拿了一旁架子上的外套站在她身後要幫她穿。

聶長歡沉默穿好的時候,下麵有突然沒聲音了。

素姨趕緊跑到窗戶那兒去看,咦了聲:“好像被弄走了。那長歡,你要不就別下去了?”

“素姨,你去幫我請傅行野進來。”聶長歡低頭扣著外套扣子,語氣也挺平淡的。

素姨猶疑著看了聶長歡兩眼,然後匆匆下樓。

聶長歡下樓的時候,傅行野已經站在門廳了。

聶長歡站在二樓樓梯口,傅行野站在門廳,兩人同時看向對方,傅行野張了張嘴,聶長歡卻先開口:“樓上書房,咱們聊聊。”

傅行野看著聶長歡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然後在原地站了會兒才邁步往樓上走。

他進書房的時候,聶長歡坐在書房落地窗前的小沙發上。他在她對麵的沙發上坐下。

聶長歡垂眸,似乎在想事情,傅行野剛經曆了楚顏的事情,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內心是什麽感覺,隻覺得異常疲憊、連張一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

大約三四分鍾以後,聶長歡偏頭看了眼窗外,說:“我們糾纏得挺久了,我這陣子像是被陷入了泥沼裏,想動又動不了,想跑更是跑不了,連呼吸都是困難的。或者準確地說,我來從一開始就不該糾纏在一起,因為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

“你也看到了,我回國以後,先是我被常念害得差點出車禍,再是錚兒差點被楚顏弄走……”聶長歡在說著這些的時候,都已經覺得沒有辦法喘息了,所以她停頓了幾秒,才繼續,“現之前的事我不想再追究,我也知道你與楚顏是夫妻、所以哪怕上次錚兒的事那樣凶險,你依然沒有找她算一算賬……”

“我跟她不是夫妻,我和她……”

“我不奢求你站在正義的一方,畢竟沒有人能真的做到幫理不幫親,可是如今楚顏三天兩頭在我家跟前鬧,我不敢說是因為你的縱容,至少是因你而起。如果你不來這兒,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昨天錚兒和好好更不會挨打。”

聶長歡回頭,看著傅行野:“傅行野,你走吧,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說完,聶長歡起身要走。

隻是在經過傅行野身側的時候,手腕意料之中的被攥住了。

聶長歡沒有掙紮,等著他說話。

“我和她不是夫妻,我和她之間唯一真實存在的,隻是那一場婚禮。我們沒有法律上的夫妻關係,更不存在什麽孩子。”傅行野的聲音有些哽咽,一字一句顯得鄭重而鏗鏘。

聶長歡微微一怔,驚訝於他所說的內容。

這還是傅行野第一次在她麵前提他與楚顏的事。

但聶長歡也就驚訝了那麽一秒,內心卻沒有任何觸動。

她問他:“所以呢?”

傅行野喉結滾動了下,就那麽依然緊緊攥著她的手腕站起身來。

他看著她的眼睛:“聶長歡,除了你,我從沒有對其他任何女人動過心思。”

“嗯,你隻是養了一個女大學生,還跟青梅竹馬舉行了盛大的婚禮。”說完,聶長歡就忍不住嘲諷地笑了,但笑完又莫名有些憤怒,複雜的情緒讓她煩躁,她試圖掙開傅行野的手。

傅行野沒鬆,他低低地喊了聲“聶長歡”。

聶長歡心頭更煩,驀地轉頭去看他,剛要張嘴,傅行野突然就說:“聶長歡,重新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他說這話時,雙眼微紅,神情中帶著不切實際的期驥,一雙深邃桃花眼眨也不眨地凝著聶長歡。

聶長歡保持著嘴巴微張的神情與他對視,明明帶著嘲諷的笑都上了唇角了,但下一刻她偏過頭不再看他,又沉默了一兩秒後才反問:“憑什麽?”

傅行野的喉結滾動了數下,卻沒有辦法給出理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此時此刻,繼續緊緊攥著聶長歡的手腕。

聶長歡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的聲音,就又掙紮了下,依然無果。

她隻得皺眉說:“你捏疼我了!”

傅行野立刻就鬆了手,聶長歡提步就走,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被傅行野堵住。

聶長歡往後退了一步,抬眼看他。

傅行野的一雙眼更紅了,像是強忍著什麽情緒,看著就一副很悲情的模樣。

聶長歡原本想說的話頓時就忍住了,但她今天打定了主意要刺激他,就問:“你就那麽想跟我重新開始?”

“想。”傅行野答得毫不猶豫,眼底也驀地浮上一層亮光。

“讓你做什麽都行?”

“當然。”依舊是毫不猶豫。

聶長歡停頓了下,才將那句話說出來:“那你先跪下給我認錯吧。”

傅行野如此心高氣傲,聶長歡連在他猶豫拒絕的時候、自己該擺出一幅怎樣的譏諷表情都準備好了,可傅行野隻猶豫了差不多一秒鍾,就屈膝往下一跪。

“傅行野你瘋了!”聶長歡的太陽穴突突跳了一下,在他的單邊膝蓋都已經跪在地上的時候猛地彎腰勾住了他的手臂,拚盡全力將他往上拉著!

傅行野抬眸看著她慌亂且無措的神情,唇角略揚了揚,卻沒有在這種時候將那句“你舍不得我跪?”之類不知好歹不符合情境的話說出來,隻是反問道:“我說過了,隻要你能答應再給我一次機會,無論做什麽,我都可以。”

傅行野保持著單膝跪的姿勢,聶長歡垂眸看他的時候莫名就想起他昨天單膝跪地想要幫自己穿襪子卻被自己一腳踹得跌坐在地的狼狽模樣。

那一刻也不知道怎麽了,聶長歡心頭一窒,竟然後知後覺地般升起一股自責的情緒。

但這情緒轉瞬就消失了。但之前準備的那些話,不知怎麽就覺得沒有再說出口的必要了。

聶長歡鬆開他的手:“如果我不答應,你會如何?”

“沒有如何,我會讓你答應。”

“這是威脅我?”

“不是。”傅行野頓了頓,“歡兒,我……”

“別這麽叫我!”聶長歡驟然出聲阻止他,並且在同時轉過身背對著他。

傅行野站直身體,正準備靠近她,聶長歡說:“你和楚顏之間,解決清楚了嗎?”

“所有的手續都已經準備好了,聲明我也早就親自寫好了,明天一早我就會用官方渠道發出去。”傅行野說完,緊張地等了幾秒,又忍不住說,“我現在就讓人發出去。”

說著,他就要去摸手機。

聶長歡張了張嘴,本想阻止他,但不知想到什麽,最後隻是沉默。

等傅行野打完電話再回到她身側的時候,聶長歡沒有給他看自己麵部表情的機會,一邊轉身往外走一邊說:“我現在並不能答應你。”

傅行野追了兩步:“我可以給你充足的考慮時間!”

隻要有一線希望。

聶長歡腳步一頓,卻並沒有回頭。

她在那裏站了幾秒鍾,然後背對著傅行野說:“那麽在我考慮期間,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頓了頓,她補了一句:“也不要再私下接觸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以免你的出現再給我惹不必要的麻煩。”

“……好。”傅行野咬牙答應,畢竟誰也不知道聶長歡這個考慮的時間到底會有多長。

於是當晚,傅行野從書房出來後,就自覺離開了。

聶長歡站在二樓樓梯口的窗戶邊,看著他的車子開走,徹底消失。

素姨有些擔心她,見她站了那麽久,就忍不住過來問:“長歡,你們聊了些什麽?”

素姨一向是不喜歡傅行野的,可眼下看見傅行野就這麽走了、不再死皮賴臉了,而聶長歡又像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又覺得傅行野好像也沒那麽招人討厭了。

聶長歡被她一問,回過神來。

她跟素姨笑了下,然後說:“素姨,我有件事要請你和夏果幫忙,所以接下來的幾天都會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