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夜半

楚顏連滾帶爬地站起身來,追著傅行野的背影出去,可是眼看就要追上了,她又突然害怕了,脊背死死地抵著門框,就那麽看著傅行野走遠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門框太涼,一股刺骨的涼意從她的脊背蔓延開來,驚得她又恍然站直身體。

她渾渾噩噩地關了門,神誌不清地走到沙發邊上,卻不坐下去,就那麽站著。

直到好久以後,她才慢慢回神,然後想起剛才發生過的一係列事情。

她猛地從自己包包裏翻出手機,哆嗦著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有屁就放。”

聽到這滿是不耐煩的聲音,楚顏一直怦怦亂跳的心反而起異地安靜了下來。

她眼睛一酸:“哥,你在哪兒啊?”

“你管我?”電話那頭的楚鬱橋頓了下,“你到底有事沒事?沒事別打擾我睡覺!”

楚顏的眼淚滾出來:“哥,我隻有你這一個親人了,你就不能對我好點嗎?”

楚鬱橋就笑了:“老子對你還不夠好?你這些年做的那些……”

“好了,不說這個了!”楚顏立刻打斷他,“哥,你能不能回鯨城一趟?”

楚鬱橋那邊沉默了。

楚顏心裏打鼓,但最後一咬牙,試探著喊了聲“哥哥”。

“回來幹什麽?難不成我的好妹妹還想念我了不成?我記得你小時候住在傅家,一直以我為恥來著。”

“……”楚顏咽了口唾沫,“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怎麽還記著?而且我就不能想你嗎,我……”

“楚顏。如果是因為你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賣掉柳錚卻最終暴露了自己,現在想讓我回來替你頂罪,你最好直說。否則你哥哥我,可是會生氣的。你知道你這個哥哥,一旦心情不好了,那是連親妹妹也不認的。”

他說的輕鬆加隨意,好像在開玩笑似的,可楚顏卻聽出一身冷汗。

楚顏知道,自己與這個哥哥的唯一感情聯係,就是她每年利用傅太太這個名頭到處籠絡來的錢財。楚顏算過,這五年以來,她每年打給楚鬱橋的錢,至少在五千萬左右。

五千萬啊。

楚顏自己,每年的花銷最多也不過幾百萬。

所以楚顏也就不再拐彎抹角:“如果你出來幫我頂罪,我可以……可以把我的全部積蓄都給你。”

楚鬱橋沒說話。

楚顏心內覺得嘲諷,可又沒有任何辦法,隻得繼續道:“我這兩年存了三千萬,還有一些可以折舊的珠寶,加起來應該有四千萬。”

說是存,都不恰當。隻有楚顏自己知道,這些錢是怎麽來的。

楚鬱橋輕聲一笑:“行啊,成交。”

楚顏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但轉瞬卻心疼得難以複加。

不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雖然所有人包括傅行野都可以查到之前綁架柳錚的那些人跟她有牽連,但是絕對都拿不到證據,而且一旦楚鬱橋出來認罪,那麽她就完全可以撇清關係了。

楚顏想到什麽,又趕緊加了句:“但是你自己突然站出來認罪,那就太欲蓋彌彰了。這樣吧,你之前不是說過對聶長歡有興趣麽,她現在回來了,你不如去跟她見見?”

……

傅行野從酒店出來後,到處都找了圈,卻沒看到聶長歡,就知道她肯定是自己打車離開了。

他低頭摸了根煙出來,毫不猶豫地點上。

卻沒有壓下他心頭腦海的旖旎,全是之前在酒店門口吻聶長歡的感覺和她身體緊繃眼睫卻不住顫動的畫麵。

他狠狠抽了口煙,繚繞的煙霧升騰而起的時候,他脈動長腿,走向自己的車子。

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再去聶長歡那裏,但他偏頭時看見聶長歡遺落在自己車上的那雙平底家居拖鞋,瞬間想到自己以後還要好好養一大一小兩個公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車頭一轉,就往集團公司去了。

自從傅震去世後將集團交給傅行野後,傅行野就一直在這個位置上混吃等死,頭兩年幾乎完全是陳焰川在打理。陳焰川的工作能力卓絕,所以那兩年大成集團非但沒有呈現敗落之態,反而出現一種勢不可擋的趨勢。

所以傅行野把陳焰川趕走了。

後麵這三年,大成集團的境況一年不如一年,不過是仗著之前幾十年的雄渾基底在苟延殘喘。因此,傅行野也幾次差點被集團董事會給聯名罷免,最後都是陳心嵐聯合陳台力挽狂瀾保住了他的位置、勉強穩住局勢。

所有人都斷言,大成最多再拖個兩年,傅震的一生心血都將付之東流。

原本,傅行野是很樂意看到這樣的局麵的,可如今麽……

他又想起那張照片,然後想象了下自己也被加入進去的模樣,菲薄的唇就忍不住揚的挺高。

轉眼,他就到了集團。

他推門進去的時候,前台的秘書像是見了鬼似的,驚訝地看著他:“傅總,您怎麽這個時候還過來?”

這都下午三四點了,按照往常,傅行野早該下班了。

傅行野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秘書立刻低下頭:“對不起傅總,您……您需要咖啡還是濃茶?”

“不必了。讓彭江舟到了我辦公室來。”

秘書有些為難,但不敢磨磨唧唧的,於是低著頭說:“彭助理不在。”

傅行野腳步一頓,秘書趕緊道:“彭助理出去給您日常用品和衣服了,他說你過段時間要搬到言城去住,應該需要這些東西,所以要提前備好。”

“……”傅行野,“打電話讓他滾回來。對了,把最近積壓的文件全部搬到我辦公室。”

“啊?……哦!我這就去!”

……

聶長歡回到言城家裏的時候,彭江舟剛好也運著一車東西到了。

迎麵撞上聶長歡,彭江舟這個戀愛腦助理還挺不好意思的,嘿嘿地傻笑了幾聲:“聶小姐,這都是我們傅總可能要用到的東西,我看你這裏也沒有,為防不方便,我就……嘿嘿嘿……哎,我們傅總出去了?”

聶長歡看著那一堆的男士用品:“這都是傅行野讓你買過來的?”

“啊,當然……”彭江舟頓了下,為了表現出傅行野要賴在這裏、在乎聶長歡的決心,馬上改口,“對啊,傅總他不是打算後麵一直住在這裏麽?”

聶長歡深看了眼彭江舟,最後淡淡一笑:“你把東西運回去吧,你們傅總不會再來了。”

說完,聶長歡直接將彭江舟關在了門外。

彭江舟愣了愣,轉頭就想給傅行野打電話,結果發現自己的手機之前被自己給放在車上了。

他一解鎖手機屏幕,發現將近十來個來自於秘書室的電話,想了想,還是趕緊撥了回去。

“彭助理,你終於接電話了!”前台秘書在電話那頭一副快急死了嚇死了的語氣,“傅總已經在辦公室坐了快兩個小時了,你別買東西了,趕緊回來吧,我總覺得傅總今天特別奇怪!”

說完,也不等彭江舟有反應,立刻掛了電話。

彭江舟看著門口一堆的東西又看看手機通話記錄,最後連東西也顧不上了,急忙開車往公司趕。

等彭江舟走了,素姨打開門,看著門口那一堆東西,有些忐忑地問聶長歡:“這些東西咱們是收起來,還是……扔了?不過這些東西看起來都挺貴,扔了怪可惜的。”

聶長歡將換下的高跟鞋放進櫃子裏,雙腳踩進平底拖鞋後往樓上走:“扔了,垃圾沒必要留著。”

果然如聶長歡所料,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傅行野再未出現過。

聶長歡的腿傷好得差不多了,沙容打電話問了情況後,說是手上的單子積壓的挺多了,讓聶長歡趕緊開工。

“不過之前的那些你都先放一放,最近我接了個大訂單,我待會兒把要求發給你,你先完成這個訂單。”

聽著沙容的話,聶長歡回憶起自己之前認識的其他畫家。

那些畫家都說,畫畫是為了表達自己,是為了抒發自己,所以他們的每一幅作品都是由情而生。不像她聶長歡,最開始選擇學習畫畫,就不過是因為自己擅長。後麵跟沙容成為師徒關係後,她畫畫,更是完全為了畫而畫。

她的畫,早已是商業的東西了。

不過這條路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沒有資格怨怪任何人,也沒有資格矯情。

所以在沙容把具體要求發過來以後,聶長歡就到了三樓的工作室,開始構思。

在正式落筆之前,聶長歡習慣先用鉛筆勾勒出大致輪廓和自己會在這幅畫上需要側重表達的東西。

於是這一忙,就忙到了淩晨一點多鍾,連素姨給她送上來的晚飯,她都忘了吃。

外麵已經全黑了,因為是冬夜,那黑裏更是透著一股子刺骨的冷銳。

聶長歡閉上眼睛休息了會兒,再睜開時她站起身就想下樓,結果剛起身,她就猛然站住不動了。

楚鬱橋窩在沙發裏,笑意盈盈地望著她。

聶長歡看清他的臉,身體反而放鬆了些,但她隻是遙遙地望著他,沒說話。

楚鬱橋心頭對聶長歡的印象還停留在五年前,以為她還是那個嬌軟善良又膽子小的小姑娘,現在被她這樣用冷冰冰的眼神望著,倒還先不習慣了。

他朝她挑了挑下巴:“五年不見,不跟我打個招呼啊?”

“不請自來的人,沒把你趕出去就不錯了,你還指望我跟你打招呼?”聶長歡往他走了兩步,一句廢話也沒有,“而且你今天來,不是來替楚顏辦事的嗎,大概也沒什麽心情跟我寒暄。”

楚鬱橋驀然睜大眼睛,眼底染上一層奇異的光彩。

他甚至站起身,圍著聶長歡轉了兩圈,最後一歪頭,問她:“你怎麽知道的?”

聶長歡扯扯唇,沒回答。

但是前幾天她才跟楚顏正麵交鋒,轉眼楚鬱橋就出現在她房間裏,一切都未免太湊效了。這前後的因果關係,還用細想嗎?

而且之前唐斯淮就說過,楚顏用的那些人,全是楚鬱橋留給她的。

見聶長歡不回答,楚鬱橋反而越發地被勾起了興趣:“聶長歡你是個寶藏女孩兒啊,我發現從我最開始認識你到現在,你是真的在變得越來越聰明,而不是越來越蠢。”

“……”聶長歡轉身,看著他的眼睛問,“時間不早了,有話直說不可以嗎?”

楚鬱橋原本來這裏單純就是為了楚顏手裏的那筆錢,可現下見到聶長歡,他突然就覺得有趣,生出了別的打算。

五年過去了,他還是像當年一樣,不用細看就知道他是一個純種瘋子。

所以當他歪著頭笑著跟聶長歡說“如果我沒猜錯,你目前為止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人都在這個別墅裏”這句話的時候,聶長歡頓時脊背生寒,是相信他真的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但她仍舊穩著。

楚鬱橋看著她強撐的樣子,低低地笑起來,越笑越大聲,最後都笑彎了腰。

“笑完了嗎?”

楚鬱橋擺擺手,緩了會兒才停下來:“小歡歡,你剛也說了,這天已經很晚了,而且還這麽冷。你不會忍心直接把我趕出去吧?”

聶長歡半點猶豫都沒有:“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給你收拾客房。”

“哎,一起啊。”

聶長歡沒理他,兀自往樓下走,可楚鬱橋的腳步聲就在身後,而且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就黏在自己身上,像一條陰冷的毒蛇般。

好不容易走到了客房,她才想起這間房彭江舟才睡過,沒有在收拾的必要,就鬆了口氣,沒有進去,側身站在門口:“就這間,裏麵有單獨的衛浴,你早點休息。”

楚鬱橋往房間裏瞥了眼,末了吊兒郎當地往裏走,在經過聶長歡身邊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來,往聶長歡湊了湊,似乎是聞了下她身上的味道。

聶長歡心頭升起一股惡寒,但麵上波瀾不驚。

最後楚鬱橋自己退開了,他看著聶長歡的臉歎了口氣:“聶長歡,你以為你變得更強了,其實並沒有。因為隻要你還有軟肋,你就永遠都不是楚顏那家夥的對手。”

聽到這句,聶長歡的太陽穴突突一跳。

但轉瞬她笑了笑:“但是,你妹妹楚顏現在不也有軟肋嗎?而且她的軟肋現在還那麽小,拿捏起來反而更容易。”

楚鬱橋一愣,但轉瞬他搖搖頭:“嘖嘖,你就嘴硬吧。”

在楚鬱橋往裏走的時候,聶長歡又叫住他:“她讓你出來頂罪,讓你辦這些事,到底給了你多少錢?”

聶長歡的本意不過是想離間一下楚顏和楚鬱橋,但沒想到楚鬱橋伸出四根手指:“四千萬,是不是很多?”

“那我給你五千萬,你以後……”

“你沒錢。”楚鬱橋憐憫般地看著聶長歡,“小歡歡,別想騙你的鬱橋哥哥,你的錢,都拿來養孩子了。”

聶長歡垂了垂眼睛,轉身離開。

楚鬱橋看著她氣鼓鼓的背影,覺得心頭某個地方癢了下,他就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聶長歡正準備關門,房門卻被楚鬱橋用腳抵住,然後楚鬱橋狠狠一推,用門板將聶長歡撞出去幾步以後,大搖大擺地進了聶長歡的房間,四處打量,然後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牆上的那張照片上。

“喲,除了柳錚,你還有個妹妹?”

“……”聶長歡心頭狂跳,但她冷眼看著楚鬱橋,“出去。”

楚鬱橋看看聶長歡,又去看牆上的照片,然後恍然大悟般一拍手:“我查!我說這個小女孩兒怎麽一眼看過去那麽眼熟呢!原來是長得像傅行野!這不會是……我查!!這勁爆大新聞,我要告訴我那傻妹妹,她今晚又得睡不著覺了!”

到這裏,聶長歡覺得無論再說什麽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她幹脆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楚鬱橋在自己的房間裏溜達,這兒摸摸那兒碰碰,然後目送著百無聊賴的他出去。

她等楚鬱橋回了客房,沒有再呆在自己的房間,而是徑直去了柳錚的房間。

家裏有楚鬱橋這個瘋子在,她得守著柳錚。

看著柳錚熟睡的臉龐,聶長歡回想起自己這五年來的所有努力,再想到如今這一切,越來越覺得一切都像是個笑話,她自己之前的自信和狂妄更像是笑話。

她以為她可以,可其實她根本不行。

柳錚已經差點出事了,她再不能讓好好也身陷險境了。

哪怕心頭千個萬個不願意,但是這一刻,聶長歡為了柳錚和好好的安危,還是最終妥協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捏著自己的手機猶豫了良久,最後還是撥通了那個電話。

可電話剛一撥通,她就意識到現在已經是半夜兩點了,於是又立刻掛斷了。

她閉了閉眼睛,決定先熬過這一晚再說,但當她轉身準備走回床邊的時候,驀然看見自己別墅大門外好像停了輛車。

因為剛才車前燈亮了下,然後隱約聽見車門摔上的聲音,再然後一個修長的人影翻過她的圍牆,下牆的時候似乎還摔了一跤,但他迅速爬起來,動作極快地朝別墅跑過來。

聶長歡一直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屋簷,才有些愣地回過神來。

心髒突然砰砰地狂跳起來。

她捏著手機猶疑了下,隨後她朝房門跑去,猛地拉開房門朝樓梯口看去。

一頭亂發的傅行野還喘著粗氣。

他平複了下,走到聶長歡麵前停下。

他笑:“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