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守著

傅行野將手機攥在掌心,直到陳焰川撿起那件被聶長歡掀掉在地上的衣服、重新披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才恍然回神,猛地偏頭去看。

但在看到那是陳焰川的臉後,他猩紅的眼迅速黯淡下去。

陳焰川啞聲說:“三少,天冷了。”

傅行野點點頭,為了轉移注意力而附和他。

可不行。

他滿腦子都是聶長歡和那個孩子。

陳焰川見傅行野渾然不知他還保持著聶長歡離開時他單膝跪地的那個姿勢,見他就那麽一直跪在那裏,又是憤怒又是不忍心。

他上前,也不顧自己的死活了,強行把傅行野從地上拉了起來。

傅行野踉蹌了下,也沒有太反抗。

可是他那麽弓著腰站著,好像他的身體再也沒辦法站直了。

因為一旦他嚐試著要挺直腰杆、要挺起胸膛,就好像拉扯到了胸腔深處什麽東西、痛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幹脆轉身,靠坐在了一旁的花台上。

那個花台上那樣髒,要是換做以前,他連靠近的動作都不會有。

可此刻,他隻想有個依靠、來穩住自己的身子。

陳焰川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隻能默默地站在他身邊。

就在陳焰川以為自己要陪著他就這樣在這個地方站一夜的時候,傅行野突然開口了。

“焰川,我該去嗎?”

陳焰川沒有聽到唐斯淮給傅行野的那通電話內容,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傅行野等了一會兒,抬眸來看他,那雙向來散漫傲氣的眼眸底下,有一道熾熱的光亮,隻是像極了搖尾乞憐。

陳焰川心口一痛,眼眶濕了。

傅行野扯扯唇,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看著陳焰川。

他問陳焰川:“如果你是我,你會去追她回來嗎?”

如果你是我,在前有爺爺的遺命、後有聶長歡毫不猶豫地拿掉了屬於你們之間的孩子還毫無歉意的情況下,你會去追她回來嗎?你還可以不顧一切、毫無芥蒂地跟她過一生嗎?

陳焰川痛苦地搖了搖頭,啞口無言。

可傅行野逼問他:“焰川,你怎麽不說話?你回答我,你回答我!”

“三少!”陳焰川用手按住傅行野的雙肩,想讓他平複清醒過來,可這是徒然的。

傅行野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得彎了腰、然後又突然不笑了,他盯著地麵,喃喃地說:“可我想,我好想她啊。”

哪怕她拿掉了孩子,哪怕她對自己這樣絕情,可此時此刻,他聽說她要走,他就一點都不敢恨她了,他隻想去把她追回來。

陳焰川心頭一震,忍不住說:“長歡小姐該給你一點時間來處理爺爺的遺願的。如果她不這麽著急,事情也許不會到這一步。”

可這話一說完,陳焰川就知道自己有失偏頗。

畢竟他比傅行野更清楚,聶長歡的母親已經因為傅震而蹤跡全無了,那她又怎麽可能還留住肚子裏那個流著傅氏血脈的孩子呢。

楚顏就是在這個時候,趕到這裏的。

她在路上聽說聶長歡拿掉了孩子,她簡直是欣喜若狂的。

可當她知道聶長歡與傅行野見過了麵、而且聶長歡還連夜去了機場的時候,她又擔心傅行野不會放行,所以這就不管不顧地連夜趕過來了。

還好,她趕到了。

她吩咐司機:“吩咐你的人準備好,待會兒看我信號行事。”

司機是楚鬱橋手底下的人,聞言有些擔心:“小姐,你這樣做,萬一玩兒脫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怕什麽?”楚顏很鎮定地溫聲道,“如果不能再享受這樣的生活、不能擁有傅行野這樣的男人,我活著也沒什麽趣味,不是嗎?不信你問問我哥楚鬱橋,跟聶長歡那樣頂級的皮囊接觸過以後,他還看得上其他女人嗎?”

司機沉吟了下:“那倒是。特別是橋哥在鯨城跟聶長歡打過交道以後,現在橋哥老說天下所有女人都索然無味,搞得他都準備嚐試下同性了。”

“我沒有其他資本了。”楚顏像是根本聽不見司機在說什麽,自言自語時咧唇笑了下,露出瘋狂的一麵,“事到如今,隻有拿我自己去拚一拚了。”

司機看著楚顏的模樣,心地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平時楚鬱橋瘋瘋癲癲的像個不要命的狂徒,他們底下的人也習慣了。

可看著楚顏這麽一個恬靜美好的妹子的這樣一麵,他多少有點不適。

這兩兄妹,骨子裏是一樣的。

司機沒敢接話了。

楚顏深吸了口氣,換上一副做錯事但又對傅行野放心不下的卑微模樣,走到傅行野跟前,輕輕地叫了聲“小野哥哥。”

傅行野和陳焰川都沒有搭理她。

雖然心裏早有準備,而且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戲,可楚顏還是覺得難堪極了。

可越是難堪、她就越是恨聶長歡,也就越是想要守住那些原本就該屬於自己的東西,不管用什麽方式什麽手段。

楚顏等了會,又開口:“小野哥哥,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說聶長歡懷孕的事的,我隻是害怕,害怕你知道以後,就再也不理我了。而且我……”

“顏顏,別說了。”陳焰川終於出聲提醒她。

可楚顏裝作她以為陳焰川也開始責怪她的意思,眼淚撲撲簌簌地往下落。

她往前挪了兩步,直接撲通一聲跪在了傅行野麵前:“小野哥哥,如果你不肯原諒我,我就跪到你原諒我為止。”

此時此刻,她也深知傅行野不會有心情看她用手機打出來的字,所以即便自己的聲音難聽的要死,她還是堅持用自己的聲音說話。

她也知道自己這時候湊到傅行野麵前,隻會讓他更加厭煩甚至厭惡自己。

可她沒有辦法,她不來,傅行野就肯定會去追聶長歡,那她就徹底沒有機會了。

所以她咬咬牙,就那麽低著頭跪著,而且再開口時專門往傅行野的心窩子上戳:“我知道你童年時期過得很陰暗,所以其實你內心深處是特別渴望擁有一個完整而充滿愛意的、屬於你自己的家庭的。所以我也知道,如果聶長歡懷孕,你會有多麽高興欣喜。”

“可是小野哥哥,我沒主動告訴你是我錯了,可是這事我也沒辦法。”楚顏停頓了下,委屈巴巴地說,“其實上次你因為手受傷住院的時候,聶長歡就已經查出來了。當時確實是我陪著她去的,所以我才知道這件事。隻不過當時她查出來以後就有點不開心,還說叫我要保密,想要自己親口告訴你,所以……”

“所以我也沒辦法啊,小野哥哥。”楚顏頓了頓,“我知道我這樣說你不信,我承認,我不告訴你確實是私心多一些,尤其是當我後來有一次看見唐斯淮陪著她去產檢的時候,我就更開……”

“顏顏,你胡說八道什麽?!”陳焰川一聲厲喝。

楚顏瞥了眼傅行野,見傅行野已經抬頭盯著她了,她立刻咬住嘴唇低下了頭。

她以為傅行野會細問聶長歡與唐斯淮的事,可傅行野隻是盯了她一眼,就單手撐著花台邊緣站起身,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地走開了。

楚顏一時捉摸不透傅行野的想法,隻好自己匆匆爬起來,跟了上去。

傅行野這時已經走到馬路邊了,楚顏緊走幾步,挽住了他的手臂。

傅行野腳步一頓,偏頭俯視她。

楚顏強忍著心裏對傅行野的懼意:“小野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傅行野依舊沒說話,他盯了眼自己那被楚顏緊緊抱著的手臂,掙脫了下。

楚顏立刻就將他抱得更緊了。

楚顏甚至不顧旁邊還有一個陳焰川在,厚著臉皮說:“小野哥哥,之前在國外,你已經答應了爺爺要一輩子為我負責的,我也知道你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知道你現在跑到醫院來是因為實在放心不下聶長歡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頓了頓,楚顏做出一副犧牲很大的表情:“小野哥哥,隻要你和我結婚,我可以不介意那個孩子。隻要你願意,等聶長歡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咱們還可以把那個孩子接到咱們家來養。等以後咱們有了孩子,我也會將那個孩子視如己出的,我……”

傅行野在她說話的時候,又麵無表情地掙脫了下,結果楚顏越抱越緊。

傅行野抬起另外一隻手,猛地扯掉了脖子上的領帶。

楚顏一怔,頓時驚慌失措地往自己身後望了眼,但她抱著傅行野的手沒有完全鬆開。

幾乎是在同時,傅行野猛地揚手,將自己的手臂抽了出來。

楚顏順勢鬆了些力道,卻又裝作是被傅行野那股力道給掃了出去,她的身體沒穩住,又被路邊並不平整的地磚絆了一下,就那麽連退幾步,直接往馬路上衝了出去。

一旁站著的陳焰川下意識地想要去拉她,結果陡然看見旁邊轉出來一輛車速很快的車子,腳步一頓,緊接著,陳焰川閉上了眼睛。

車子緊急刹車、車輪在地麵刮擦傳來的刺耳聲音,讓陳焰川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猛地睜開眼睛,看見眼前景象時,一時脫力,往後退了步。

他的第一反應,竟是轉頭去看身側的傅行野。

而彼時,傅行野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躺在血泊裏的楚顏。

楚顏睜著一雙眼睛,隻有橫在地上的一隻手的手指還在動。

她看著傅行野,嘴巴一張一合沒有發出聲音,看那模樣,也是想用手來抓住傅行野、想跟傅行野說話。

陳焰川見傅行野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就趕緊拿出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

在救護車來之前,傅行野依舊站在原地沒動,他還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

最後他像是經過了劇烈的思想掙紮,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隻是電話那端響起的,是唐斯淮的聲音。

唐斯淮挺無奈地說:“歡歡不接電話,你到哪兒了?”

“我……我沒有過來。”傅行野喉結一滾,視線落在楚顏身上沒有離開過,“我有話想跟聶長歡說,你讓她接電話。”

他傅行野竟也要這般低聲下氣地求著唐斯淮了。

唐斯淮在電話那邊跟聶長歡說了,似乎還將手機舉在了聶長歡跟前。

所以傅行野就聽見了聶長歡的聲音。

她說:“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牽連,更不會接電話。”

傅行野捏了捏拳,頓了頓後軟下聲音:“聶長歡,我不想讓你走。”

他想把自己暫時不能過去機場追回她的原因解釋下,想告訴她,等他確認了楚顏的安危就徹底跟楚顏劃清界限……

可前一句話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勇氣。畢竟這種話要在這種時候親口說出來,對傅行野這樣的一個男人來說,真的不容易。

何況傅行野很清楚,唐斯淮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可聶長歡啊,她完全不給麵子,甚至拿著他傅行野的臉在地上摩擦。

她冷冷地嗤笑了聲:“我都把孩子拿掉了,你還跟我低聲下氣的,傅行野,你賤不賤?”

傅行野猛地閉上眼睛。

但他仍舊沒有選擇掛斷電話,他想要努力地平複情緒,然後……

然後聶長歡補了一句:“傅行野,你這麽沒骨氣,可真讓人倒胃口。”

再然後,聶長歡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唐斯淮苦澀地接過手機:“歡歡,你又是何必。”

聶長歡扯了扯唇,但是沒笑出來。

她幹脆垂下眼眸,任由眼淚掉下來:“要斷,就斷得徹底一點。既是斷了他的念想,也是斷了我自己的。”

傅行野早已因為他爺爺舍棄了她,他現在不過是因為沒有跨過孩子的那個坎。

而她聶長歡……

聶長歡笑笑,強迫自己去規劃自己往後與柳錚的生活了。

……

傅行野捏著手機站了會兒,最後仰起頭,看著漆黑的夜笑了笑。然後他走到了楚顏麵前,將自己的手遞給了楚顏。

楚顏用力地抓住,眼角湧下兩行淚來:“小野哥哥,對……對不起……”

然後,楚顏就暈了過去。

傅行野靜默地蹲在那裏,一直等救護車來了,才將自己的手從楚顏掌心抽了出來。

醫護人員將楚顏抬上救護車的以後,傅行野跟著上了救護車。

陳焰川開車跟了上去,在路上通知了陳台。

經過幾個小時後的搶救和手術,楚顏被推出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傅行野原本靠著牆站著,看見手術室的門推開,眼前出現的畫麵恍惚間像是昨晚所見、也就是聶長歡拿掉孩子後坐著輪椅出來的模樣。

有那麽一刻,傅行野不能呼吸。

他垂下眼眸緩了下,再睜開阿眼睛時,他闊步走向了楚顏。

楚顏還在昏迷,他就守在病床。

今天本該是他和聶長歡的訂婚典禮,原本準備在國外的莊園裏舉行的,後來多方考慮還是定在了鯨城的一家頂奢酒店裏。

雖然他們隻邀請了極少數的人,可由於關於主角兩人的八卦新聞一直就沒斷過,加上有媒體放出了聶長歡前一晚就已經和唐斯淮乘著飛機離開的視頻畫麵,所以這次的訂婚典禮現場,還是圍滿了人,但除了出麵解釋的陳心嵐一行人,其他全是看熱鬧或者挖新聞的。

陳焰川買了餐食進病房的時候,傅行野就坐在病房的沙發上,盯著電視機裏的直播看。

屏幕上,陳心嵐的頭發又白了許多。

她被一圈話筒堵著,跟大家鞠了個躬:“這裏就跟大家道個歉,至於其他的,我這個老太婆也不懂,就請大家留情,對兩個孩子都要包容一些。謝謝大家。”

陳焰川看得心裏酸澀,將東西放好,直接做主將電視機關了。

傅行野也就淡漠地收回視線。

陳焰川沉默地往餐桌上擺放食物,隻是在他剛將一道京醬肉絲擺上餐桌的時候,傅行野就撇開視線:“撤了。”

陳焰川一開始還以為他是要自己把全部的東西都撤了,猶豫了下,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

這道京醬肉絲,好像是聶長歡最喜歡的一道菜。

陳焰川想通道理,將那道京醬肉絲撤了下去,然後給傅行野盛了一碗飯,遞到他手邊。

傅行野沉默接過,沉默吃飯。

陳焰川不擅長聊私人問題,隻好開始向傅行野匯報工作。

傅震走後,傅震手裏的產業清單足足拉了幾十頁,大公子傅槿東和二公子傅霄玉都不願接手,陳台就直接做主交給了陳焰川來處理。

交給陳焰川,也就意味著這些都是傅行野的了。

原本傅行野是最不屑這些東西的,可如今書誰都不願意接手,總也不能就那麽擱置著。

傅行野淡淡地,也不知聽沒聽進去,但最後陳焰川把一份文件給他簽字的時候,他倒拒絕了,還提出了更新要求。

陳焰川見他那模樣,似乎倒也沒有昨晚聶長歡離開時那般難過了,隻是不知是不是假象。

接下來的幾天,傅行野都寸步不離地守在楚顏的病房,陳焰川還忍不住撕下去探聽聶長歡和唐斯淮的消息,但傅行野反倒是隻字未提了。

四天後,一直昏迷的楚顏,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