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不願意

在與人的關係中、特別是兩性關係中,聶長歡慣來對方進一步她進三步,但對方若是退一步、她便要退十步的。

所以那種多餘的感覺一冒出來,她立刻就轉身要走。

但傅行野看見了她:“聶長歡。”

聽見他在楚顏麵前連名帶姓地叫自己,聶長歡心頭一澀,本想假裝聽不見的,但她心裏記掛著傅行野受了傷,實在做不出來直接走掉,就隻好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的轉過身。

但她剛才的行為已經出賣了她,楚顏立刻走過來挽住她手臂,將她帶到了傅行野跟前後,跟傅行野比劃了下就笑著出去了。

聶長歡想叫住她,但實在不好意思開口:這樣一來,倒像是她在發脾氣趕人似的。

等楚顏走出病房並帶上門後,傅行野才從門口收回視線。

聶長歡的目光與他猝不及防地撞上,他微眯了眯眼,聶長歡撇開了視線。

不知道為什麽,聶長歡覺得自己與傅行野之間像是隔了什麽東西,不知道是因為之前在廁所發生的事情,還是因為楚顏。

聶長歡這才猛然想起,之前成釜和陳焰川提過的顏顏,大概就是這位楚顏。

想到楚顏,聶長歡回想起自己與她相識的點滴,心裏很不是滋味,她甚至開始不喜歡楚顏,雖然知道自己這樣莫名其妙,但她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感覺。

所以她實在忍不住開口說話時,就很努力地笑著、像是隨口一提似的:“我還以為我和楚顏是先認識的,沒想到你們是故交。”

傅行野看了她一眼。

聶長歡有些懊惱自己這樣,但話已出口,她還是希望借此挑開話題,想聽聽傅行野怎麽介紹和界定他與楚顏的關係。

可傅行野隻嗯了聲,反而問她:“剛才去哪兒了?”

聶長歡一愣。

因為之前撞上了唐斯淮,她就把自己懷孕的事給短暫地忘了,現在被傅行野一問,她猛然想起這回事,心跳像是暫停了下,那種複雜但更多的是茫然的心情瞬間就又湧了上來。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猶豫了下,說:“我有件事……”

“忘了告訴你,唐斯淮醒了。”傅行野說這話時,沒看她,低垂的眼眸深處,是深暗難測的幽光。

他是故意不告訴她的。

她已經很久沒有主動提過唐斯淮,他也就不想在她麵前提起。

他現在不想別的男人分走聶長歡的心,哪怕是一星半點的小小心思,也不願意。

他怕聶長歡知道這個消息,會又不得已的跟唐斯淮有牽扯。

但是今天,既然自己被楚顏送到了這家有唐斯淮在的醫院,他害怕又出現上次那樣因為隱瞞而造成的誤會波折,索性自己先說了。

但說完,他等了兩秒鍾,沒等到聶長歡的回應,他還是抬頭去看她。

他本以為聶長歡會生氣,畢竟這麽大的事,可不是一句忘了就能遮掩過去的。

聶長歡抿住唇,沒有繼續剛才那句話,反而坦誠地說:“剛才在走廊,我碰見他了。”

傅行野心頭一鬆,但緊跟著卻又沉了下去。

他麵沉如水,想問兩人相見的細節,又被理智拉扯著。

聶長歡此刻何嚐不是如此,想知道他和楚顏的關係淵源,但剛才被打斷了,也不好再挑起與楚顏有關的話題。

兩人彼此沉默著,最後還是傅行野問:“你剛才準備跟我說什麽?”

“沒什麽大事,被你打斷我就忘了,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事,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聶長歡其實沒忘,但她突然又覺得,自己隻是用驗孕棒測了下,連醫生都說並不保證百分百準確,貿然說出來,萬一最後沒有懷孕,豈不是尷尬。

再者,這會兒冷靜下來,她骨子裏的閨閣女子的道德觀就冒了出來。

未婚先孕,可是名節盡損之事,又怎麽可以不以為恥反而大肆宣揚呢。

想到這裏,她又羞又悔,哪裏還肯再說這件事。

她怕傅行野追問,沒敢貿然提廁所那件事,隻是問他:“傷口還痛嗎?”

傅行野哪裏是怕痛的人,可看著聶長歡擔憂的眼神,他嗯了聲。

聶長歡立刻緊張起來,在床沿坐下,伸過雙手就要去拉他的手來看。

傅行野垂眸去看,眼神立刻就變了。

聶長歡見他反而握住自己的手,眼睫顫了下,趕緊說:“沒事,隻是小傷口,擦點藥就好了。”

傅行野也不知道有沒有相信她的說詞,隻是過了好久以後才啞聲問她:“這傷,是我……弄的?”

經曆了廁所那事,聶長歡也猜到傅行野大概是有什麽心理障礙,而之前譚明雅要她轉送的那個“禮物”,大概是一個能輕易刺激他的舊物。

雖然她不明白傅行野跟他母親譚明雅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關係,她也很想知道,傅行野為什麽會變成那樣,但同時她很清楚地知道,她是斷然不能再提與之相關的一切,所以壓下了自己所有的好奇心,隻一個勁兒說自己已看過醫生、說自己沒關係。

傅行野捏著她的手,眼眶又慢慢紅了。

聶長歡很怕他又變成之前的模樣,立刻用沒別捏住的一隻手去拿自己的包包、想要拿手機給陳焰川打電話。

可她太緊張了、加上距離原因,她拉包包的時候,碰掉了旁邊的水杯。

水杯掉在木質地板上,發出一聲並不算響的撞擊音,然後下一秒,楚顏就一臉緊張地跑了進來。

她越過聶長歡,急得又開始用那種沙啞枯老的聲音喊傅行野:“小野哥哥,小野哥哥?”

傅行野慢慢抬頭,看見楚顏的臉後,猩紅的眼眶裏的暴虐慢慢消退。

聶長歡站在一邊,完全參與不進去,便轉身去外麵叫了醫生進來。

在醫生給傅行野做檢查評估的時候,聶長歡和楚顏都等在了病房外麵。

聶長歡心裏很亂,靠著牆站著。

楚顏用手指小心翼翼地點了點她的手臂,將手機遞給她看。

她說:我會說話的事情,你能不告訴別人嗎?

聶長歡看完她打的字,又去看她。

楚顏立刻收回手機,又打了一行字:我的聲音太難聽了,我怕嚇到別人,也怕……別人笑話我,疏離我。

聶長歡看到這行字,沒忍住:“可你已經在傅行野麵前說過話了呀。”

楚顏抿唇笑笑,低著頭打完字、朝她舉起手機時依舊笑著,但是那笑裏有很明顯的篤定與從容。

聶長歡去看她的手機屏幕。

她說:沒關係,小野哥哥不會害怕、也不會因此疏離我。

這份信任與坦然,讓聶長歡的心沉了下去。

但她還抱著一線希望,問楚顏:“為什麽?”

楚顏像是被問得茫然了,微微偏頭看了聶長歡一眼。

聶長歡不自在地眨了下眼睛,也知道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

但她沒吭聲,等著答案。

楚顏想了下,有些為難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解釋這種感覺哎。

聶長歡笑笑,楚顏收回手機,墊著腳透過門上沒有拉簾的玻璃小窗往裏望了眼,然後挺驚喜拉了拉聶長歡的衣袖,示意她看裏麵。

聶長歡收了心思去看,看見傅行野似乎已經恢複情緒了,正挺平靜地跟醫生說話。

見醫生往外來,聶長歡開門想進去,卻再次被楚顏拉住。

楚顏囑咐她:千萬不要再跟小野哥哥提以前的事和人了。最重要的是,不要再給他送那樣的禮物了。拜托你啦,長歡妹妹。

看到長歡妹妹,聶長歡微挑了挑眉。

楚顏忙又說:我好像比你大一歲,可以叫你妹妹嗎?

聶長歡不置可否,隻彎了彎唇:“我知道了。”

這是在回答她之前的要求。

楚顏開心且感激的拉了拉她的手。

聶長歡心裏很不舒服,憋悶得厲害,將自己的手抽回來後跟她說:“你先進去吧,我去一趟廁所。”

楚顏點點頭,說:那你快點回來哦,等會兒爺爺和外婆都會過來看小野哥哥。

爺爺和外婆。

聶長歡盯著她打的這兩個稱呼看了兩秒,想到陳心嵐,剛才沉悶的心情反而鬆了鬆。

陳心嵐既然一力主導她和傅行野訂婚,那麽就是認可她和傅行野的關係的。

也許,楚顏就隻是傅行野的親戚呢?

聶長歡在門口站了會兒,正準備去衛生間,就看見陳焰川引著陳心嵐和一位坐輪椅的老人往這邊來了。

陳心嵐老遠就看見了她,立刻朝她露出慈愛的笑容。

聶長歡發自真心地笑起來,朝他們迎了兩步。

陳心嵐立刻捉住聶長歡的手:“長歡,咱祖孫倆也好些日子沒見了,喲,你這手是怎麽了?快讓外婆看看!”

見陳心嵐這麽緊張,聶長歡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下意識地去看旁邊的那位老人。

恰好對上那老人藏在鏡片後的、如鷹一般地審視目光。

聶長歡恭敬地打招呼:“爺爺,您好。”

這應該是傅行野的爺爺。

傅震隻點了點頭,就跟陳心嵐說:“別在這裏站著了,咱們進去看看行野。”

陳心嵐像是聽不見他說話,隻拉著聶長歡受傷的手,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看過醫生了沒有?你是嬌貴的女孩子,可不能掉以輕心!”

輪椅上的傅震搖了搖頭,讓陳焰川推著自己去病房。

這時,楚顏聽到動靜從病房出來,看到輪椅上的傅震,先是露出驚喜的表情,但隨即卻一癟嘴,眼淚掉了下來。

傅震也是立刻就坐直了身體,喊了聲:“顏顏。”

楚顏抹了把眼淚,快步走到傅震麵前,直接在他麵前跪下,一雙不停往外滾眼淚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傅震,卻是一個字都不說。

傅震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卻是柔著聲音責怪道:“這些年你去哪兒了?叫爺爺擔心得不得了,怎麽現在連聲爺爺也不肯叫了?”

楚顏垂下眼睛,眼淚卻滾得更凶了。

傅震想起自己之前讓人查到的那些消息,不由心驚:“你的嗓子……當真壞了?”

楚顏極輕地點了下頭,但她馬上又努力揚起笑臉,打字給傅震看:爺爺,咱們進去看小野哥哥吧。他要是看見您和外婆,肯定很高興!

傅震心疼地在楚顏肩頭拍了拍:“好孩子,你來替爺爺推輪椅。”

楚顏重重點頭,一秒開懷地站起身。

等他們走了,陳心嵐才哼了聲。

聶長歡第一次見好脾氣又慈愛的陳心嵐這樣,忍不住去看她。

陳心嵐麵色難看,莫名地說了句:“你放心,隻要外婆還在一天,那個老不死的就不敢欺負到你頭上。”

一句話,給傅震對聶長歡的態度定了調。

於是聶長歡就知道,傅震並不隻是剛才表現出來的那樣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也許是完全反對她和傅行野的。

這時候,聶長歡還以為傅震是在意門當戶對所以才看不上她。

陳心嵐知道自己剛才的話給聶長歡無形加了心理負擔,於是馬上拉起她的手也進了病房,還一邊跟她聊訂婚的安排。

“禮服已經做好了,改天就空運回來,你們試試,做的不如意的,再拿回去改。”陳心嵐是知道聶長歡去國外那幾天不怎麽習慣和舒服的,所以就沒安排她和傅行野直接出國去試。

病房裏的傅震聽到訂婚的事,沒接話也沒起波瀾,隻繼續跟傅行野聊剛才的話題。

他看起來很高興:“其實半個月前我就收到顏顏已經回鯨城的消息,隻是一直沒有確認,怕你白高興,就沒告訴你。”

傅行野自聶長歡進來後,眼神就時不時黏在聶長歡身上。

等傅震說完了,他用下巴點了點站在陳心嵐身側的聶長歡:“小結巴,過來跟爺爺打招呼。”

他很久沒這麽叫過自己了,聶長歡微微怔愣了下,立刻乖巧恭敬地又喊了聲“爺爺”。

傅震的反應與之前一樣,隻是點了點頭,隻是神情比剛才要溫和一些。

然後,楚顏立刻用手機打字說:我記得我第一次見爺爺的時候,爺爺也是這麽嚴肅,搞的我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有點害怕見到爺爺呢。

傅震耐心地等她打完,看完後愉悅開懷地哈哈一笑。

傅行野也像是因為她這話想起了什麽有趣的往事,也隔著露出笑容。

聶長歡靜靜地站在一邊,盡管她也有辦法強行融入進去,但她就是不想。

陳心嵐暗暗地歎了口氣,柔聲跟她說:“長歡,外婆想去一趟洗手間,你陪外婆走一趟?”

聶長歡點點頭,跟著陳心嵐出了病房。

傅行野去看聶長歡的時候,楚顏也跟著望了一眼,但她很快收回視線,又打字給傅震看。

陳心嵐為了不讓聶長歡多心,真的去了一趟洗手間,隻是出來後,又讓聶長歡陪著自己說了會兒話,估摸著傅震那老頭子走了,才帶著聶長歡重新回了病房。

病房裏,隻有陳焰川在陪著傅行野。

陳心嵐氣傅行野一直瞞著自己,沒說兩句話就要走,聶長歡便又陪著陳心嵐去停車坪。

車子要開走之前,陳心嵐想了想,跟聶長歡說:“長歡,楚顏就是行野的妹妹,隻是失蹤了幾年,所以傅家的人對她的感情就不一樣了些。”

聶長歡下意識地想問,那為什麽楚顏不姓傅,但陳心嵐都解釋到這份兒上了,她也幾乎釋懷了,展顏笑著跟陳心嵐道別。

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天,哪怕幾乎是隨時都能在傅行野的病房看見楚顏,聶長歡心裏也是釋然的。

隻是,聶長歡已經開學了,而且她剛過了特招生麵試、又要準備成為閻瀟鋒私人子弟的入門作品,在接下來的幾天都很忙,就不能像以前那樣頻繁地跑醫院了。

但楚顏一直在。

這天,聶長歡在學校的專業畫室裏完成了一幅新畫,正在收拾工具,柳菲菲從外麵進來。

她欲言又止的,聶長歡也就穩著不問她。

最後柳菲菲憋不住了:“長歡,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聶長歡挑眉:“要我假裝很有錢,然後借一點學費給謝蘭沉?”

“……”柳菲菲扭捏地別開臉,“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願不願意嘛?”

“不願意。”聶長歡頓了頓,“我前幾天看見他在路邊幫人畫肖像,應該也會接一些其他的作品來畫,不知道你家或者你需不需要讓人采購一批裝飾畫?”

聽說謝蘭沉很全才,不止擅長國畫,也很擅長工筆和雕塑。

柳菲菲眼睛亮了亮,做作地哼了聲:“不願意幫我算了,那就讓他借不到錢、上不成學吧。”

聶長歡笑,看了眼時間,準備收拾好就直接去醫院看傅行野。

但她想到什麽,叫住了已經走出去好一段距離的柳菲菲。

“菲菲,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柳菲菲想都沒想:“好呀!”

可真正到了地方後,柳菲菲全身都在抗拒,不肯進去,特別小聲地問聶長歡:“長歡,你突然來這裏幹什麽?你看好多人都在打量我們,我覺得有點尷尬。”

聶長歡也覺得尷尬,但她裝作沒事人一樣勸柳菲菲:“很快的,你就陪我進去嘛,我一個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