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惠原是想等韓昭昭陷入危機之中的時候, 試探她家與右賢王的人是否有關係,若是有關係,這批匈奴人中就會有人保她。

越是臨到危機的時候越能試探出來, 他該再等等的。

那些人中的幾個收到他的指令爬上了帳篷頂端,這頂帳篷特殊, 上麵可以開口,正準備跳下去, 陳子惠又做了一個不要動的手勢。

幾個人趴在頂上,一動不動。

夜幕下, 陳子惠繼續瞧著屋裏的形勢, 二十幾個匈奴人與保護韓昭昭的幾個人打得正焦灼,這幾個人除了曉玉,都是他選好的,武藝皆不差, 能抵擋一段時間。

但受人數所限,匈奴那邊一邊占著上風,這邊的人連連後退,被匈奴人壓得死死的。

境況越來越危急。

陳子惠不禁攥緊了拳頭,一握,手心裏一把汗。

上過戰場廝殺, 被敵軍包圍,帶著少於敵人幾倍的士兵衝出重圍過,也置身於黨爭, 卷入漩渦之中, 如踩著空中的一根細線, 艱難地尋求全身而退的路過, 那些時候, 都沒有現在這般緊張。

他將一口氣重重地吐出來。

可韓昭昭的處境越來越危險,她是沒有習過武的,有人揮著劍過來,萬一身旁的人出了點什麽差池,她連躲都躲不開。

方才那把彎刀就是擦著她的頭發而過,若是再往下頭一點兒,她就沒命了。

想到這裏,陳子惠的拳頭攥得更緊。

可是沒有等到匈奴人在暗地裏幫助韓昭昭,還沒有達到他的目的,若是再等一等,才更有利於他。

牙齒死死地咬住唇,咬出血來,嘴裏一股子血腥味。

裏麵的打鬥聲越來越激烈,入耳的是強烈的金屬撞擊聲。

韓昭昭這邊有一個下人手中的劍被折斷,“哐”地一聲落在地上,手敏捷地擦著刺客刀的刀背而過,堪堪奪下他手中的彎刀來。

陳子惠想起韓昭昭的那張臉,白嫩的肌膚,被刀刃輕輕一碰,怕就是要破了,滲出鮮紅的血珠來,若是淪落在這彎刀的利刃之下,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在這漆黑的夜色中,他又想起來韓昭昭的一抹笑,那麽燦爛,那麽明媚,讓人忘記了所處的時間、所在的空間,他也是想不起來這笑容是在何時何地見過。

蜷縮的五指鬆開,緩緩地做了個手勢,在房頂上的人立馬打開帳篷的活口,從上麵跳下去,持著刀,如同天降的神兵般,殺了個措手不及。

片刻,韓昭昭才從方才一把刀差點兒抵到她脖子上的驚險刺激時刻回過神來。

是陳子惠的人,陳子惠終究是沒有狠心把她扔下來,任由她自生自滅。

哪怕她是快在鬼門關走過了一遭,對陳子惠依舊沒有一點兒的感激,不過是因為自己對於陳子惠而言還有用處,如果自己隻出身於普通人家,長相又普通,小命大概率就要在今天交代在這裏了。

她麵上喜極而泣,心裏冷笑。

從帳篷頂上跳下來了人,外麵又湧進來一堆人,立馬,匈奴人處於下風,敗下陣來,幾乎全被生擒,還有幾個還沒等到人近身,直接撞到刀口上,自殺身亡了。

韓昭昭立在中間,心裏極為冷靜地看著。

一陣冷風從門外刮進來,吹起她大氅上的絨毛,凍得她身子一抖。

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麵前,是陳子惠提著一盞昏暗的燈過來。

進屋後,他便看到了一攤血跡。

見慣了鮮血和屍體,他已經坦然,一邊叫人收拾屋裏的幾大灘血跡,一邊讓親信拉著還活著的匈奴人去審問。

在下人還沒來得及抬走屍體的時候,自己先伸手探到了他們的袖子裏,衣服的口袋裏,甚至拿出他們的彎刀還掂量了掂量。

沒有查到什麽有用的信息,與之前知道的一樣,他們是匈奴人。

陳子惠不禁冷笑,用餘光瞟向韓昭昭。

見他這副模樣,韓昭昭身子十分自然地一抖,接著眼淚汪汪地瞧著他。

他的手上還粘著血,向韓昭昭走過來。

見那血,韓昭昭後退兩步,一個踉蹌撞到了牆上,痛感襲來,本來剛才就被嚇得不淺,這回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來,臉色更是煞白,看不到一點兒血色。

與地上一攤流淌的血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今日受驚了,我來遲了。”

陳子惠溫和地說了一句,似乎是見到韓昭昭這般害怕的表情後,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上沾滿人的血,沒再往她跟前靠。

陳子惠暗暗歎氣:“沒想到匈奴人盯你盯得這麽緊,慣會使些歪門邪道的法子。”

韓昭昭在心裏暗諷他,明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懷疑我,縱著他們使這些法子,把我當做誘餌,試探我,最後還拿這些話來誆我。

還有臉說自己來遲了,我呸!滿嘴胡言!

表麵上,韓昭昭依舊柔弱,被嚇怕了,還緩不過勁兒來。

她倚著牆,一手輕輕揉著被撞得生疼的後背,一手抹著眼淚,哭得梨花帶雨。

陳子惠的手上粘著血,怕她見血害怕,不敢靠她近身,囑咐旁邊的曉玉,要她好好寬慰韓昭昭,自己去河邊淨手,很快就回來。

剛提著燈轉頭,忽然有人撲過來,多年處在戰場,又有多次被刺殺經曆的他來不及思考,第一反應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劍,抵在那人的脖頸。

回頭一見,卻是韓昭昭,劍尖離她的脖頸隻有幾厘米的距離,她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甚為驚恐,大滴大滴的淚珠滾滾淌下來,衣角浸濕了一片。

陳子惠尷尬至極,收回劍:“是我誤會了,嚇到了你了,你沒事吧?”

韓昭昭搖了搖頭,眼裏又湧上一層水霧,臉上淌著的淚珠比剛才更甚。

他的袖子被韓昭昭死死拉住,她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甩都甩不開。

她的聲音帶著顫音,囁嚅出聲:“我不想在這屋子裏呆,屋子後麵是山,黑黝黝的。我害怕!”

陳子惠猶豫了一下,安慰道:“來刺殺的匈奴人都已經被處理掉了,我再多派些人守在這裏,不會再出事的。”

說得誠心誠意,他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血跡:“我去河邊,一會就回來。”

“我跟你去。”

韓昭昭的手拽得更緊。

“那邊黑得很,怕有埋伏的匈奴刺客,你嚇壞了,先在屋裏歇一會兒。”

“我不要在屋裏。”

韓昭昭的脾氣上來,死死抓住陳子惠,搖頭,仿佛一隻炸開毛的小奶貓,怎麽撫,這毛也順不了。

陳子惠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般有脾氣。

她眼裏又有淚水淌出來,滴到陳子惠的袖子上,化開了一攤才剛剛凝結住的血。

“別碰這裏,這裏是血,髒。”

陳子惠拉住她的袖子,欲要移開她的手,怕這隻手上一不小心就沾染上了血汙,不料,韓昭昭的手捏住他湊過來的手。

抬起頭,散亂的鬢發也難掩如出水芙蓉般的麵容,一雙眸子氤氳了水汽,仍舊有神,正瞧著陳子惠。

“沒事,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她的聲音帶了哭腔,更顯得柔柔軟軟,如一灘水,讓人的心融化。

陳子惠前行的腳步頓住,略微垂頭,看向她:“你真的不怕?”

“我不怕的,隻要有你在。”

韓昭昭篤定。

“那你跟我過去吧,天黑瞧不清楚,路上小心些。”

說罷,反手扣住韓昭昭按在他手上的手,軟軟的,就是有些涼,剛才被匈奴的刺客嚇得不輕。

他的手完完全全地覆住了韓昭昭的,仿佛為她鑄造了一間溫暖的屋子,庇護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她。

還是第一次,韓昭昭發自內心地去主動觸碰他,在這樣一個靜謐的夜裏。

前幾天的時候,她還說要做他的夫人,此時,他的耳畔一直回**著這句話,腦海中浮現出韓昭昭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喜衣,披著蓋頭,他揭開蓋頭,看到他輾轉反側,欲要求得的人,是那樣的明媚。

他把韓昭昭的手捏得更緊,也感受到這雙手真的涼,心中浮現一絲悔意,方才,他把韓昭昭扔到匈奴堆裏,由著她在刀劍中躲閃,做得太過分了些。

這一次,他緊緊握住韓昭昭的手,另一隻手從下人那裏接過一個燈籠提著。

紙糊的燈籠不大,裏麵擱置著一根蠟燭,點亮的範圍有限,因此,陳子惠與韓昭昭的距離更近了一些,衣袖擦著衣袖,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不知不覺,就到了河邊,說是河,其實是一條小溪。

溪水是從不遠處的山穀間流出來的,到了略微平緩的地方,溪水鋪展開,肆意流淌,麵上一半冰一半水,臨近的地方有些濕滑。

韓昭昭的鞋踩到一處泥濘之地,滑了一下,裙擺微揚,顯出杏色繡鞋的一角來。

在寂靜的夜裏,成為惹人注目的一抹動景。

她的手捏住裙擺,讓裙擺的下沿遮住繡鞋的一角,頭微微扭過,發絲被微風揚起。

那一點顏色在陳子惠的眼中轉瞬即逝,他笑了笑,抬眼望向夜幕上的幾點星子,手中的燈晃了晃。

韓昭昭瞧著微弱的燈光,緊接著,燈被遞到她的手裏。

就著燈光抬頭,見陳子惠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