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回去吧,一會兒就要加快趕路。”

冬日風涼,而二人又身處山穀當中,……◎

“先回去吧, 一會兒就要加快趕路。”

冬日風涼,而二人又身處山穀當中,陳子惠站在風口, 為韓昭昭擋住了吹過來的寒風,風吹得他的衣袖獵獵抖動, 整個人卻在風中立得格外莊嚴,如同一尊石塑。

韓昭昭從加快趕路那裏她就聽出來了, 陳子惠是應允了,要趕過去解雁門關的圍, 救她的父親。

她注意到自己跟陳子惠說起他心懷天下的時候, 他的眼睛一亮,再陰狠毒辣的人也有顆赤子之心。

還有啊,說要做他夫人的時候,他神情錯亂的一瞬間, 仿佛突然戳到了她心底裏某處柔軟的地方。

陳子惠不是個好人,可也沒有壞得徹底,對她,在陳子惠認為的祖輩之間有仇恨的基礎上,是騙她,但最後也沒有忍得下心來做出什麽真正傷害她的事情來。

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太過分了, 這麽對待陳子惠,可有想到若不是這回她遇事反應快,迅速抓住陳子惠的要害, 恐怕父親早就死在了戰場上。

這一切都是在拿她家裏人的命在賭, 她賭贏了, 便有了一個看兩全其美的結果, 若是輸了呢, 就是輸得一幹二淨。

對這種人,她不必懷著憐憫之情,憐憫這種東西不是留給他的,騙他,設計個圈套,讓他心甘情願地栽進去。

在陳子惠跟前,她就是這麽一個沒有感情,比他還心狠手辣的女人。

偏這個極為心狠手辣的女人還在她麵前裝出一副傻白甜又愛慕他的樣子。

韓昭昭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是。”

說完,又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總是格外燦爛,哪怕是騙人的,是假意扮出來的,也是如此,像一塊沒有沾染過塵埃,沒被世事狠狠磨過的晶瑩剔透的美玉,映照著陽光,足以給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帶來一片渴望已久的光明。

看到這一幕,陳子惠竟是有些呆了,他知韓昭昭生得美,這一刻才更有感覺,這笑容熟悉又陌生,閉上眼睛想回想,卻又什麽都記不起來,仿佛記憶被人抹去一般。

於是,陳子惠又重複了一遍:“那我帶你回去。”

不等陳子惠的動作,韓昭昭搶先一步拉住她的袖子,如同一個小掛件一樣,安然地呆在他身邊。

因為她有那些話在先,陳子惠對她也不似之前那般小心翼翼,她的手一抓住他的袖子,便被陳子惠的一隻大手扣住。

陳子惠的手溫熱,捉住她,像是為她鑄造了一個牢籠一般,掙紮不開。

手中粗糙的繭子輕輕摩擦過她的指腹,一陣瘙癢。

韓昭昭的心裏不是很情願,但是仍假意裝著,時而抬頭瞟一眼他,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 ,嘴角微微勾起,手輕輕地觸摸他的肌膚。

那一刻,陳子惠的手驟然縮緊,思緒紛飛。

兩個人並肩而行,出現在眾人的麵前,引來一陣注目,很快,這些人又識趣地把目光收回來。

陳子惠拉著韓昭昭到燃著的柴火前,坐下,火很暖,火苗讓人莫名產生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走了這半天,你也吃些東西吧。”

陳子惠利索地從鍋裏倒出熱飯來,盛到一個小碗裏,放到韓昭昭手裏,又起身到另一個鍋裏夾了幾塊肉,放到這個碗裏。

給韓昭昭的量不少,今日出發得早,他知韓昭昭早上吃飯匆匆忙忙,基本就是扒兩口的事情。

對上韓昭昭那雙眼睛,他不自覺地笑了,又把碗往她那裏推了一點兒,到她的手心裏。

若是能一直如此,便好。

韓昭昭拿起筷子,急急忙忙夾了一塊肉到嘴邊,手被熱氣燙得一縮。

“匈奴的援軍到雁門關還需要四五天,咱們不急。”

哪怕不是很疾的行軍,三日之內到雁門關不是問題。

語氣溫和,與方才質問她時截然不同,不像一個人說出來的話。

那幾塊剛從鍋裏撈出來的肉還蘸著汁,在韓昭昭手抖了一下,汁水濺到了韓昭昭的衣服上,汙了一片。

她欲要放下碗來,尋個帕子來擦拭,卻找不到一個地方放置碗,底下都是黃土地,坐著的地方是一處墊子,極其狹小。

手騰不開,隻能由著礙眼的油點在衣服上慢慢暈染開。

“我去找個帕子。”

陳子惠見此,從袖子掏出一個帕子來,拽出了一角,手一顫,才發覺不對勁。

是女子的式樣,就是昨日從韓昭昭那裏拿的,本來是給扔到櫃子底下,還壓了幾本厚書上去,可後來臨走的時候,又拿過來帶走。

還自欺欺人地說,不讓人瞧見便是無妨的。

沒想到,到了韓昭昭麵前立馬翻車。

他忙把這條帕子塞回去,往後錯一步,又掏出來另一條,他沒用過的,遞到韓昭昭麵前。

韓昭昭接過,擦了擦油點,白色的帕子上也汙了一片。

“給我吧。”

見她的動作有幾分猶豫,陳子惠主動從她手中拿過來。

他離韓昭昭近,瞧到陽光落在她的長睫上,往臉頰上投下一片交錯的影子,眼角微微往上翹。

這雙浸在陽光裏的眼睛格外迷人,見到它,仿佛見到了一捧陽光,讓人想去輕輕觸碰,撫過。

似乎又一條細線牽引著他,他往韓昭昭的跟前靠近了一些,韓昭昭受驚,往後退了一小步,喘出一小口氣。

此地天寒,吹出的一口氣立刻變成水滴,那堆白霧撲到陳子惠的臉上,模糊了他的視線,才讓他稍稍忘記了些韓昭昭那雙滿陽光的眼睛的模樣。

“我去河邊洗洗這塊帕子。”

陳子惠回身離開,朝山彎下的一條小溪走去。

他的身影擋去了憋在心裏的一口呼出去的白霧,攥著帕子來到河邊。

河水是流動的,沒有結冰,他把帕子放在冰涼的河水裏,洗了洗,揉了揉,汙漬散開去。

小時候窮慣了,他是不舍得把一個隻是有些髒了帕子扔掉的,哪怕這東西根本值不了幾個銅錢,洗好了,找個包裹擱進去繼續用。

注視著流動的水,陳子惠的手摸到了袖子中,一下子就摸到了韓昭昭那塊繡著交頸鴛鴦的帕子。

這東西帶著蠻礙事的,被人瞧見了,還多了一項心懷不軌的罪名,韓昭昭本來就躲著他,若是見了,更會怕他,去躲他遠遠的。

不如扔了,當時在韓昭昭房中也是神不知鬼不覺沒的,沒有人會把線索引到看似正派的他的頭上。

河水流在山中,頗為湍急,帕子又小又輕,會跟著水流下去,流到遠處,流到一個他再也看不見、尋不到這東西的地方。

從此,這個心結便無,甚好。

成大業者不拘小節,丟掉了這個,便可丟到許多禍患,少了許多麻煩。

陳子惠從袖中掏出,瞧了一眼用五色線繡的勉強能看出是個鴛鴦模樣的圖案,想這一定是韓昭昭自己親手繡的,若是個丫鬟繡成這副模樣,早被已繡工太差為由趕出去了。

這圖案醜是有點兒醜,顯出主人拙劣的繡工,但細看起來,也不是那麽醜了,圓腦袋、胖身子的鴛鴦還有幾分可愛,像帶著嬰兒肥。

手撫上這圖案,畢竟是韓昭昭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能讓這麽一個人坐著,安安靜靜地繡出這個一個圖案來,著實不容易。

若是丟到河裏,順著溪水流下去,指不定到了哪一個低窪的地帶,水流放緩,這帕子就留在那裏,被什麽人撿走,拿過去做什麽事。

想到這裏,陳子惠心裏別扭得很,在帕子還沒碰到冰涼的河水的時候,又把它塞回袖子裏。

還是放在自己的袖子裏穩妥,剛才不過是一時為那雙眼睛惑住,多年習武之人豈能控製不住自己袖子裏的帕子,任由它抖落出來。

這一次去河邊,韓昭昭覺得陳子惠分外慢,她都用完了半碗,陳子惠才回來,手上濕漉漉的。

回來之後,什麽都沒說,坐在她旁邊,從不再那麽燙的鍋裏舀上一大碗飯,添上幾葉菜,幾乎是以狼吞虎咽的速度吃完。

吃飯的時候極其小心自己手臂的動作,左手保持拿著碗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他吃完的時候,韓昭昭也是剛剛吃完,士兵們開始陸陸續續地收拾炊具。

一行人繼續趕路。

這一次,趕路的速度明顯加快,韓昭昭坐在車裏,明顯得感覺到顛簸。

不到兩天,就到了雁門郡的地界,陳子惠說這裏離關口已經近了,可惜關口被群山遮住,瞧不見,大概明日就能到。

一大隊人馬選了山間一個相對空曠的地方安營紮寨。

因為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營地裏的火亮了一會兒,便暗了下來,隻餘下最外頭那一圈亮著。

營地位於一處山間的空地,軍隊最好不在山穀裏安營紮寨,容易被山上的敵軍偷襲,這處雖說是空地,可離山坡也不算遠。

奈何這裏都是山,照陳子惠所說,找到這麽一處空地實屬不易,隻能這麽將就著,讓巡邏的軍隊提高些警惕。

大片人馬紮的營帳在這裏呈長條狀,韓昭昭住著的地方離陳子惠的營帳不遠,可更臨近後頭的那座山。

山算不上矮,想在這裏埋伏上人馬十分容易。

讓她住在這個位置,她總感覺陳子惠在醞釀著什麽陰謀。

她是弱勢,不能硬跟陳子惠對著幹,推脫是推脫不掉的,她什麽都沒說,利落地轉頭,帶著曉玉回到屋子裏,要她今晚看守好。

陳子惠真要改了主意,要她生命受到威脅是不大可能的,依他的性子,八成是把她當做誘餌,為了引出來什麽東西。

因為曾經,陳子惠和她說過,匈奴人對她尤為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