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昭的身子在**翻了一下, 外麵傳來的不光有腳步聲,還有說話聲,是陳子惠和那個小廝的。

陳子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他有沒有跟你說過, 因為什麽原因要帶你來到這裏的?”

“說過,我也是雁門郡人, 父親早亡,家裏隻有老母親和年紀還小的弟弟, 見到他的時候,吃不上飯, 餓得皮包骨頭, 流落街頭,他可憐我們一家人,帶我來到這裏,說給我找個活做, 還告訴我要管住嘴,別多說話,最好自己分內的事情。”

陳子惠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說完,從兜裏掏出一張銀票:“你拿回去用吧。”

這是一張十兩銀子的銀票,對一個普通人說,十兩銀子實在不算少了。

小廝的手顫抖著接過。

“你拿著銀票想給家裏頭的人買些什麽, 便買些什麽吧。”

說話的時候,他想起了在剛剛雲飛提過的生活在邊塞,死在戰場上的人, 走的時候哄著孩子等回來到了新年, 便給她帶吃的, 帶穿的回來, 可再也沒有回來。

陳子惠看了小廝一眼, 便推開了韓昭昭的房門,進了屋。

丫鬟見他進來,連忙行禮,被他製止,讓丫鬟退下。

韓昭昭也翻過身來,隔著一層帷幕,瞧見陳子惠的衣服上沾有一點血跡,整個人看起來都沒什麽精神。

想來在她躺在**養精蓄銳的時候,他去審雲飛,壓根就沒有得到些有用的訊息。

韓昭昭把被子往上拉了些,平靜地看著他,不料,陳子惠直接拉開了帷幕,韓昭昭的臉暴露在他眼前。

嚇得韓昭昭死死地抱緊被子,瞪大了一雙眼睛。

對她,陳子惠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你剛睡熟了?”

韓昭昭的腦袋半蒙在被子裏,反駁道:“我沒有!我在聽著呢。”

杏眼瞪大,看著有幾分可愛。

“那你都聽到了什麽?”

她這心,未免也太大了些,當真是什麽也不在乎。

韓昭昭察言觀色,看見陳子惠的眉頭蹙起,似是不悅,意識到自己扮傻白甜也該適度。

一方麵是要讓陳子惠放鬆警惕,另一方麵又不能讓陳子惠覺得她太過於愚笨而厭棄她。

不喜歡她太過聰明,會奪了他的風頭,對他產生威脅,若是她過於愚笨,又會把她當做拖油瓶,厭惡後巴不得甩開,光憑著一張臉呆不長久。

有些事,該聽還是要聽的,既然陳子惠都在她跟前說了,陳子惠問起來,她自然也沒有必要顧忌些什麽。

韓昭昭放鬆下來,胳膊從被子裏伸出來,手指認真地數著有幾點。

“我聽到你說匈奴中能與我們對抗的另有其人,還有那個給人做假麵皮的邪道中人甚至還宣揚著和平,就挺讓人費解的。”

“到現在,我都不知為何會如此。不過韓姑娘也該警覺些。”

“是匈奴要害我們?”

韓昭昭的雙手抓住被子的邊緣,探出頭來,烏發散亂在枕頭上,眼裏有了幾分驚恐。

“若他們針對的隻是我,我何必對你強調這句話?”

韓昭昭裝傻,身子一抖,從**一躍而起:“難道是我?”

“是你,最晚也是在你到晉陽之後盯上的你,記不記得在晉陽給你話本的人?”

“記得。”

陳子惠對她講述了一遍自己關於給她話本人的猜測,越細想越可怕,嚇得韓昭昭披著被子縮成一團。

陳子惠本想再接著問,見她嚇成了這副模樣,小臉煞白,又想到剛才她經曆了被下有毒的媚.藥,心下不忍,先安慰了她一番。

“不用這麽害怕,雲飛的事情實屬意外,我沒有想到這種邪術重出江湖,以後定然不會再有這種事。”

“你要坐著還是躺下?”

“坐著吧。”

陳子惠從外麵進來,身上帶著一股寒氣,見韓昭昭抖了一下,想必是冷了。

要她等一下,轉身去衣櫃裏拿了一件衣服,想給她披上。

他的手伸過去,韓昭昭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卻沒有躲,臉頰微微泛紅,抬頭對他眨了眨眼睛,長睫毛微微抖動。

陳子惠的手停下,如今,他與她算是什麽關係,似乎並沒有什麽關係,她的唇貼上他的脖頸,算是他乘人之危。

陳子惠把衣服遞到她的手裏。

“冷,披上吧。”

看著韓昭昭披上衣服後,他才重新組織語言,這回語氣明顯比剛才溫和了不少,不再是硬生生地質問。

“你回憶一下,到晉陽之前有沒有感覺被人盯上了?”

韓昭昭想了片刻,答道:“我沒有感覺到,但我也不敢就說沒有。”

陳子惠點頭,作沉思狀,半晌,答道:“我想,他們是找人給你下藥,又把解藥給到你手中,應該是計。到現在為止,事情遠比我想的複雜。”

韓昭昭還在等著陳子惠逼問她,沒想到接下來陳子惠囑咐了她幾句,讓她這段時間注意些,緊跟著他。

“剛得到的消息,邊境的情況不好,我明天走,你也跟我過去。”

“我隨你過去?”

一個小姑娘去戰場,見到血腥的場景,說不怕是難的。

於是,韓昭昭也很害怕。

“是,沒辦法,在這裏隻是我出去一上午,處理一趟事,他們就能給你下藥,若是我不在,誰知道他們會做什麽。我怕這裏不止雲飛一個匈奴的細作。”

韓昭昭抬起頭,抿著唇,嘴唇沒有幾分血色,囁嚅著開口。

“可是我去那邊會不會遇到什麽匈奴人?”

“你在後方,不會遇到他們的,在營帳裏什麽都看不見,隻能聽到戰鼓聲和喊殺聲,若是害怕,把耳朵堵上便是。”

“邊境的情況怎麽樣?”

“匈奴帶兵到了雁門關外,與我軍僵持,說是又要帶援兵過來。”

“多少人?你贏的把握大不大?”

韓昭昭一雙渴望的眼睛瞧著他,急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如今在關外的匈奴三萬人,過去的援兵五萬人,我這邊隻有三萬人。”

說話的時候,他很平靜,仿佛就在敘述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

“差這麽多?”

韓昭昭的心是真的要跳出來了,她知道有軍事的才能,與匈奴對戰幾次,沒有失敗過,但如今匈奴的人數幾乎是衛國軍隊的三倍,她的父親在軍中,她害怕出事。

“無妨。”

陳子惠輕輕地笑著,還有幾分喜悅:“隻要陛下把軍中的重要事務交給我就好。”

之前,覺得他年輕,沒有經驗,不放心他,總會派上老將跟著,在旁邊指導他,說是指導,實際上對他是桎梏。

沒多少實戰經驗,卻仗著資曆老,對他指手畫腳,他是臣子,自然要低頭,這回,終於沒有這些人絆著他了,有軍隊,就足夠他披荊斬棘,打破敵軍。

“這回匈奴派過來的都是精兵,若是能殲滅大半部分,匈奴沒有多少兵,兩三年內很難打這種大規模的仗了。”

“他下了血本,我就讓他血本無歸。”

陳子惠臉上的笑意更甚,笑起來眼睛彎如新月。

他的眼神純淨,韓昭昭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光。

像從書中走出來的少年郎,胸懷淩雲壯誌,若是說書中的人照著他的樣子描繪的也不差。

韓昭昭看到他的樣子,有一瞬的恍惚。

他臉上依舊是自然的笑,甩了甩鮮亮的衣袖,渴望道:“到時候邊境就能太平一段時間了。”

韓昭昭收回亂七八糟的心思,趁著陳子惠的心情好,問起她最關心的問題。

“現在我父親的情況如何?”

陳子惠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笑容不再,重新陰沉,又一次變回了她再熟悉不過的,成熟穩重,一步一步走得極穩極妥當。

從少年到成熟,隻需要提起一個人,隻需要一瞬。

“如那天我跟你說的一樣,被匈奴軍圍著,匈奴不敢攻入關,他也不敢出來,就這麽僵持著,我此去,便是要帶兵解匈奴的圍。”

提起父親,陳子惠明顯不願意在她麵前多說,她敏感地察覺,對她,也不如方才那般客氣。

她想知道,她的父親對陳子惠意味著什麽。

夢裏,她尋著,賠上了自己最好的時光,卻始終沒有獲得什麽有用的信息。

她僅知道,她父親提攜起陳子惠來,陳子惠卻恩將仇報,照陳子惠的說法,是她父親與陳子惠家中有仇,陳子惠懷恨在心。

不會,這不可能!

她從小就是由父親帶大的,父親的為人,她了解。

陳子惠的話打破了她的思索:“你早些休息,明日還要早早地起來趕路。”

見韓昭昭正躺在**,他如是說道。

夕陽掛在遠山的山尖,將天空染紅一片。

冬日日落,時候還早,對於她這種不到午夜不睡覺的人,還餘下三個多時辰是清醒的。

在陳子惠府中住了幾天,以陳子惠的細心程度,絕對注意得到,這種表現,說白了就是不想再跟她說話。

說完,陳子惠放下韓昭昭床沿上掛著的帷幕,轉身離去。

韓昭昭重新躺回**,看著這道逐漸遠去的背影,心裏久久無法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