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韓昭昭拉上被子的動作很快, 陳子惠除了指尖在她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其餘的與平常無異。

當著這幾個人的麵,如此親密的動作, 也算是暗示了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

韓昭昭正等著陳子惠的下一句話作為表示,沒想到此時門被推來, 兩個男人走進來。

不消說,一個是方才幾個人口中背叛陳子惠, 與匈奴人勾結的雲飛,另一個是派過去捉拿雲飛的親信。

她看到了那名為雲飛的人的樣子, 是一個瘦削的青年男子, 比陳子惠的年齡略大一些,頭上帶著冠,因被人追逐,頭發略微淩亂, 仍不改淡定自若的神氣。

“你先別睡,聽聽這人做了些什麽,以後也好警惕些。”

是陳子惠對她說的話,說的時候手還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自從她假裝意識混沌,與陳子惠有了相對較近的接觸之後, 陳子惠對她的態度變了些。

果然,如夢裏見到的一樣,這人就是貪圖美.色。

韓昭昭支起身子來, 點頭應了一聲“是”, 上下眼皮直打架。

實際上, 她再清醒不過。

就算陳子惠不說, 她也要聽著的, 能在陳子惠眼皮子底下搞出事情來,陳子惠還沒有察覺到,光憑這一點,就值得她去仔細學習。

陳子惠從她的床邊走出來,打量了一遍那喚作“雲飛”的青年的模樣,見他的那個親信表情有些怪異,問道:“怎麽了?”

親信與他共過許多事情,也沒有多跟他客氣,開門見山:“您瞧著雲飛的樣子有什麽不對勁。”

雲飛的雙臂被這個人死死扣住,他雖然也算是陳子惠的親信,但關係有親疏之別,他算是疏的,也正因為此,他的武藝及不上跟陳子惠關係最近的那幾個人,在被人發現後,很快就被捉住。

想要麻痹陳子惠,在這棟府邸中打自己的算盤,必須靠腦子,而這正是韓昭昭最關心的。

她半坐在**,被子跟裹粽子似的把她裹緊,後頭靠著一個枕頭,這麽坐得時間長了,也有些乏,索性把後背靠的枕頭擱到**,躺下,麵部正朝著陳子惠一行人。

這樣一來,更好掩飾她仔細觀察的神態,又隔著一層帷幕,基本上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了。

陳子惠剛正專注地瞧著雲飛的端倪之處,聽到這邊的響動,轉過頭來,瞟了一眼,見韓昭昭雖然躺在**,眼睛仍然睜著,還不似他想的那般過分,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讓她聽的事情,連聽都不聽,便作罷,沒有與她為難。

這一切卻被屋裏的另外幾個人看在眼裏,雲飛的手攥緊了手腕,歎息。

這之後,陳子惠繼續打量雲飛的不同之處,遠看看不出來,他走近了兩步,與雲飛貼得近,反正,雲飛被人禁錮著,對他,也不會有什麽傷害。

那雙眼睛依然是他熟悉的淡然,仿佛世間的種種皆與他無關,就是這雙極具迷惑性的眼睛騙了陳子惠,讓他以為雲飛是一個淡泊名利、重情重義的人。

雲飛臉上流了些血,是在方才打鬥中落下的傷疤,再一細看傷口處,赫然發現皮膚起了一個小小的褶皺。

這哪裏是皮膚,是一張披在真人臉上的假皮!

陳子惠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親信立馬明白他的意思,那位一直站在一邊的親信立刻走過來,撕開雲飛臉上偽裝的麵皮。

果然,是另一張臉,之前貼在他臉上的隻是一張麵皮,那張麵皮上畫的是陳子惠再熟悉不過的,真正的雲飛的樣貌。

而這張臉,與雲飛本來的麵貌有些相似,都是高挺的鼻梁,濃眉,不過這人的麵貌比雲飛看起更斯文些,這模樣,該是個書生,一舉一動中都透露出一股矜貴。

扮做另一個人,對這種人來說,可不算簡單。

把一層麵皮粘在臉上,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這種方法陳子惠聽過。

陳子惠捏了捏手中的假麵,像這樣逼真的,據他所知,是匈奴一種祖傳的類似於巫術的東西,沒想到,這種技術還在。

三十多年前,就有匈奴人利用這種技術參與奪取匈奴單於之位,因此被禁,沒想到現在還能尋到傳人。

“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雲飛不答。

陳子惠也沒指望著第一句話就能從他這裏問出結果來,能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做出這種事情的人,肯定也沒有什麽顧忌,用武力或者用話語逼他說出來,難。

陳子惠聽雲飛這麽一說,倒是淡定地用手撫過麵皮,感受著它的質地。

“真逼真,拿真正的人皮做的?做成之後,再在眼角上點個痣?”

陳子惠拿著這麵皮在雲飛的眼前晃了晃,他別開頭,躲陳子惠,陳子惠越往他身旁靠,打量著他,瞅得他心裏發毛。

“把死人的人皮戴到臉上,想起來不難受麽?”

陳子惠一次次地跟他強調這東西是從死人臉上扒下來的,雲飛反胃,在與陳子惠眼神的碰撞中,雲飛落敗。

“並不是人皮,陳大人摸不出來嗎?”

言語中帶著嘲諷。

不是人皮,極似人皮,陳子惠初初把手撫上的時候,確實把這當做人皮製的了。

“哦?我還以為你與我們不同,慣愛把人皮披在臉上。”

“是不同,不似你這般殘暴不仁、荒.**。”

聽他這麽一說,陳子惠覺得有意思起來他承認,自己不是個好人,但如今人在屋簷下,他藏的能力倒還過得去,許多人都稱他為君子。

他的嘴角含笑,平和問道:“我殘暴不仁、荒.**如何見得?”

雲飛更是嘲諷:“你若不荒.**,現在會是此種樣子?”

“什麽意思?”

陳子惠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來,他自詡自己不算荒.**,若是真的荒.**,方才韓昭昭的手碰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早該招架不住了,他還能從溫柔鄉裏□□。

雲飛仰頭大笑:“我原以為陳大人是多正經的人,當初說往韓姑娘喝的湯裏放媚.藥的時候,我還想著一定不成,現在看來可不是,我聽過太多滿口講著仁義道德的人,在背人的地方行著不知廉恥的事情,你便是其中之一。”

雲飛說話的時候,眼神不住地在陳子惠袖口處遊**。

陳子惠手兜上袖口,摸到了一個綢緞織就的東西,用眼角的餘光一掃,立馬想起來了這東西。

這東西是他方才在擦拭韓昭昭在他脖頸上留下的胭脂印的帕子,這時,他才注意到這個從韓昭昭妝台上隨意撿的帕子上麵竟然繡著兩隻交纏著脖頸的鴛鴦。

背麵的胭脂痕跡印在兩隻鴛鴦的頸部,仿佛被人故意抹上去的,彰顯著某種情調,這一下,整得他甚為狼狽。

未成想,他克製隱忍,卻栽到了韓昭昭的一個小小的帕子上。

於是,他趕忙把帕子收起,使勁往袖子裏頭揣,揣到沒法子再往裏頭揣為止。

像是做了壞事心虛一般,他回頭,瞟了一眼還躺在**的韓昭昭。

躺在**的韓昭昭注意到了陳子惠的這番舉動,待他回轉頭後,才睜大了眼睛,瞧著他袖子裏的一處怪異。

她不得不感歎這位假扮雲飛的人說得對,陳子惠便是一個荒.**之人,要不然在夢裏也不會對她這麽索求,方才,在她的唇貼上他的脖頸的時候,他的身子已經僵了。

看過無數話本中的隱晦描寫,她已經清楚這種反應是何意。

和假扮雲飛的人真是般配,一個是用了一張假麵皮扮做他人,一個是內心如禽.獸,卻披上一層君子的皮,兩人這般相見,也算是一種緣分。

她在嘲諷,陳子惠站著,忽然打了個噴嚏。

他掩了下鼻子,想著自己穿得這麽厚,也不該是凍著了吧,當時自己一件薄衫,初春之時從晉陽到京城洛陽,凍得瑟瑟發抖,他也咬著牙扛過來了。

見雲飛張嘴,還要接著批判他的荒.**,他趕忙繞開這個話題,說起來,從殘暴不仁處入手,才更能拉起雲飛的共鳴,從他的口裏套出更多的話來。

“我瞧著你是中原人,生了一副斯文模樣,第一眼見你,我覺得你像進京趕考的書生,既是中原人,為何要勾結匈奴人,助紂為虐,反倒罵我殘暴不仁?”

“還不是被你所逼,你說你不殘暴,還記得一年前雁門關外埋下的枯骨嗎?”

他的眼中湧上了一層水霧,他哭了。

那場戰爭陳子惠記得,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戰爭,憑借著那回的勝利,他加官晉爵,一躍成為衛國最年輕的兵部侍郎,被皇帝看中,終於如他所願,走上了朝堂的中心。

但他的晉升腳下踩的是累累的白骨,這次戰爭死傷慘重,一地凝固的血,惡臭的屍體堆滿關外關內的土地,腐爛的惡臭味經久不散。

有時候他能見到來這裏尋親的人,滿身塵土,哭聲振動山野,可是人已經死了,不能複生,哭得在哀怮,也是回不來了。

可這些人的死傷都是緣於匈奴的侵略,在與匈奴人打鬥的過程中遭此厄運,最後勝利之時,他殺了一部分匈奴的俘虜,數量有些大,但是他們意圖造反。

那時的他,找不到什麽更好的選擇。

“你的父母葬身於此?”

“不是,我家裏人早就去了,當時我已經沒有一個親人。”

他的回答令陳子惠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