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了她一條暗線◎

河水當中的冰基本已經融化, 已經開始開鑿運河。

遠望,河水浩浩湯湯,一片藍色, 映著雲的倒影,人在河畔, 列成一隊,倒還是一副整齊的模樣。

近看, 一片狼藉,遍地泥濘, 行在其上的人衣衫單薄, 饑腸轆轆。

他們伸出骨瘦如柴的胳膊,一雙眼睛如同雕刻上去的一般,愣愣的,唯有見到這些穿著鮮亮的衣服的人過來時, 才有了一抹亮色,目光全都聚焦到了這邊。

這是在幹活的間隙休息,已是餓得饑腸轆轆,但奈何有工期的限製,不一會兒,還是得動工。

那幾雙望向她的眼睛, 如炬火,燃燒著,充滿著渴求。

見她要往前走, 身邊的侍從慌了, 趕忙拉住她, 勸道:“夫人, 莫要往那邊走了, 當心他們傷到您。”

餓極了的人,又滿腹怨氣,被刺激的話,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我過去,你們跟在我身後,跟得緊一點兒。”

侍從們麵麵相覷了片刻,還是跟上了,他們都是陳子惠囑咐留在這裏的,臨行前,陳子惠同他們講過,夫人的話如同他的話,不得輕易違拗。

幾個人緊緊地護在韓昭昭身畔,過去的時候,幾個饑腸轆轆的人顯出恐慌來,可饑餓感逼迫著他們靠近,克服恐懼。

“這位夫人……”

一個人大著膽子抓住她的衣袍,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對著她叩頭,陳述近日以來的饑荒。

他的鬢角生了星星點點的白發,臉上手上都沾了泥濘,手裏還攥著一小塊硬得快如同石塊樣的窩頭一類的吃食。

侍從要拽他走,被韓昭昭攔下,她低頭,看向老人混濁的眼珠和顫抖的手。

“別怕,您同我說,從開始少吃食到今日,有幾天了?”

“十天了。”

說罷,老淚縱橫。

韓昭昭算了算,十幾日前,正是陳子惠帶兵去北邊打仗的日子。

其中的緣由,她大概也是知曉了。

北邊未有動亂時,糧草還是充足的,而一旦有了戰爭,去打仗的兵要吃糧,馬要吃草,這一來便消耗了不少糧草下去,而於此同時,兵一走,少了押送糧食的人,楚王和匈奴的人去趁火打劫也是常有的事情。

糧草本就少,這麽一來,更是雪上加霜。

老人還在說著,說到痛處不禁流涕:“夫人啊,您知不知道,原先告訴我們要我們來這裏做河工的時候,可是同我們保證了的,一天給多少錢銀子,給什麽飯,我還等著拿了錢,給家裏用,可到了這裏,是連口飯都吃不上啊。”

周圍的人紛紛附和,望著他們,喧嘩起來,有了他作為榜樣,一群人甚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嚎不止。

人越聚越多。

韓昭昭的手捏緊袖子,在思忖。

人要活著,最重要的便是吃,連基本的食物都供應不上,還要定工期,要他們做活。

現在,他們是跪著祈求的,可是,若哪一日,有人煽動起來,便是拿著刀劍直指到他們的麵前,如同彈簧,被按壓狠了,總有反彈的一日。

況且,因了陳子惠對於她家的威脅,她想除去陳子惠,接手過他的屬下來,光有他的夫人這個名頭,遠遠不夠。

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手中拿著陳子惠的印信,讓他們相信,她有能力擁有這枚印信。

隻是這事情,實在難辦。

她咬了咬牙,攙扶起為首的那個老人。

“您先起。你們這段河道的監工是誰?在哪裏?”

老人說了一個名字,指了一個地方,她正要帶著這些人往那邊去的時候,忽然一聲嗬傳來。

“你們是什麽人,他媽的在這裏鬧騰!”

那人手持著鞭子,在空氣中甩了幾下,圍著的人見此情形,向遠處跑去,但仍在看著。

唯有韓昭昭以及她帶著的幾個人,直視他。

監工上上下下地將韓昭昭打量了一遍,又甩了一下手中的鞭子,抽到空氣中,發出駭人的聲響。

“哪家的小娘子,摻和這件事,快回去!”

也是見了這姑娘一身打扮,不似平常百姓,還跟著幾個仆從,要不在這裏鬧事,他早一鞭子抽過去了。

“你是這段河道的監工?”

沒想到小姑娘還這麽氣勢洶洶,那人氣道:“沒見到老子穿的這身衣服嗎?”

他的氣勢更盛,趾高氣昂的模樣。

“既是這裏的監工,我問你,河工的飯食是怎麽供應的,每天都是幾頓,吃的都是什麽?”

“你誰啊你,他媽的敢在這裏管老子的閑事!”

韓昭昭立在這裏,掏出一個印信,在他麵前晃了晃,哪怕他伸長了脖子,也看不真切,他這模樣,如同被戲耍了一般。

“你居然在這裏糊弄老子。”

伸手便要去奪,瞟了一眼韓昭昭,還是淡定自若的模樣,有了片刻的遲疑,轉念一想,他在此地積蓄多年的勢力,親戚是官員,與楚王一黨有些關係,為啥要怕個小姑娘,哪怕她身邊帶著些人。

想罷,揮舞起鞭子來,衝著韓昭昭過去。

她沒有絲毫躲閃的意思,站在那裏,淡定地看著,鞭子還未到她的臉頰前,便被她身後的侍從搶先一步,抓在手中。

任是他再怎麽使勁,也無法從侍從的手裏奪過鞭子來,臉紅脖子粗,一身汗。

而韓昭昭便在一邊站著,看著他與自己的侍從僵持,無論使了多大勁,鞭子都被侍從抓在手裏,一動不動。

嘴角甚至勾起笑容來。

他的後麵隻跟了幾個人,他平素是什麽表現,這一群河工對他是什麽態度,他自己的心裏是再清楚不過的。

若是硬碰硬,怕是占不到什麽好處。

這會兒,態度便好了不少。

“姑娘找我有什麽事情?”

韓昭昭睨了他一眼,道:“給河工供應的飯,按照之前陳大人還在這裏時的慣例,去給供應上。”

聽到這話,監工一愣道:“這位姑娘啊,這裏根本沒有那麽多的糧食了,分不出來了啊,淨往邊境打仗的地方運了。”

“沒有?那我看作為河道監工的你,也沒麵有菜色。”

那監工已經是有些發福的身材,腆著一個肚子。

“看來你家的糧食還是挺充足的,既然做了父母官,就該視百姓如同自己的子女,不如從你家的府庫裏拿出來些糧食來分給他們。”

韓昭昭笑著,說得倒是輕鬆,周圍卻是一片喧嘩聲,這人,要是餓了,為了尋到吃的,為了活下去,可是什麽都做得出來。

就是單單把他家的府邸砸了,都算是好事。

四周都是敵視他的人,這一回,他也是慌了。

“姑娘,就是下人家裏那些糧食,都拿出來,也隻是一杯水,救不了這一大片火。”

“盧奴縣有糧倉,把那裏的糧倉打開,拿出一部分來,至於你這裏的,一會兒我調兵過去,清點出你該拿多少,你就拿出來多少。”

韓昭昭靠他近了些:“糧食從你的手中過,我不信,你一點兒都沒有拿。”

她的聲音是壓低了的,旁邊的人被方才的打鬥一恐嚇,是根本不敢往他們身邊湊的,因此這話,隻他們幾個人能聽見。

她拿出來印信,在監工麵前晃了晃,這回離得近,他是真的看清楚了,這印信上麵盤踞著一隻老虎。

是兵符,這姑娘的手中居然拿著兵符!

想到這裏,這監工的身子抖了抖。

韓昭昭離了他遠一點,把印信端在手中,刻意提高了聲音,讓侍從們傳她的令,打開中山郡的府庫,派駐守的一部分士兵過來分派糧食。

她手中的印信是陳子惠給她的,陳子惠是皇帝派過來到中山郡的人,這裏的軍隊,都應當聽從他的號令,何況,軍隊裏還有他的親信。

韓昭昭處理了這裏的事情,恐嚇住了這個監工,又去找他上一級的官員,陳述河工的飯食的事情。

這些人,大部分是楚王一黨的,很是難對付,好好說話,定是不聽的,隻能派士兵去暴力壓製。

迅速同他們說完了這些事情,那邊的兵還沒有調過來,她便留了幾個人站在河道旁邊,看守著,若是帶兵過來了,跟隨著他們去處理,自己先行回府一趟。

來是坐馬車來的,去的時候,亦是坐上了馬車,不過這回加快了速度,馬車疾馳,揚起一大片塵土來。

顛得她五髒六腑都要出來,這才到了地方。

回到府中,著人拿了筆墨,飛快地寫了幾封信,叫人八百裏加急送往並州。

中山郡屬於冀州的治所,並州緊臨冀州,與冀州之間有一道太行山相隔,然而並州在太行山之上,地勢之利使得它能夠俯視冀州大地,形成極好的優勢。

中山郡的布防,陳子惠臨行之前,是告訴過她的,他在並州那裏留了一手。

並州刺史為顧鈞,與陳子惠關係近,並州有錢、有糧、有兵,又有地勢的優勢,這一次又沒有受到戰亂的波及。

因此,她向並州要兵又要糧,並州有一部分兵駐紮在通往冀州的太行山幾陘之一,是戰略要道,離中山郡的盧奴縣極近,要是拿調令過去,直接調過來,也是快。

至於那些糧,有了這些兵,想安全運過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匆匆寫完了幾份,交了出去,又前往河道旁邊監工。

挨個同各段河道的監工見過麵,說過話,又監管著士兵將糧食煮成粥,有序地分派給百姓。

這一次,同陳子惠在軍隊當中的親信也是相識了。

水波**漾,陽光落在其上,波光粼粼,一片金色,從漸漸染上到漸漸消去,她站著這裏,同這裏的人從上午站到了晚上,方才回了府中去。

已是宵禁的時候,馬車粼粼,駛過街道,寂靜的夜裏,這聲音偶爾會引來幾人站在窗外窺探。

隻是,她的心裏仍是難以安寧,想起了今日發生的種種,她今日此舉,是屬於私自調兵的範疇,皇帝對她此舉態度如何,她不知道。

其實,現在真正掌管政務的也不是皇帝,而是皇後的母族張家,陳子惠與張家也是交好的,他所說的朝廷中的這條暗線指的就是張家。

她不知,她在,張家的人能夠對她的行為有幾份袒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