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不正經的東西◎

韓昭昭不由地笑出聲來, 眼如靜潭,忽地,漾起波紋。

又聽陳子惠道:“這紅綢上麵也沾染了些味道, 同這件外衣,一會兒我去洗淨, 這味道,著實聞不慣。”

“不至於, 現在味道是淡淡的,感覺還好。”

聽了她的話, 陳子惠停下了腳步, 收了手,手輕輕地撫過那一段紅綢,又道:“今日不辭而別,是我的不對, 下次無論遇到何事,一定告知。”

聽了他的話,韓昭昭點頭,又笑了,對這一刻,甚是留戀。

見她知道了這味道的來源, 並不是很排斥,陳子惠才敢靠近她,小心翼翼道:“昨天晚上, 說要同你換的東西, 我拿了來。”

“是什麽不正經的東西?”

打量了一遍他的模樣, 韓昭昭信口說道。

由著昨夜的經曆, 她下意識裏便覺得這大概不是什麽正經玩意。

“你瞧瞧。”

陳子惠從袖子中掏出一個盒子來, 不及一個巴掌大。

她正欲上前看個仔細,卻被陳子惠的身影擋住了半邊,熱氣撲麵而來。

她看到了他的眉眼,俏挺的鼻梁,忽然,一雙手伸到了她的側邊。

“你瞧。”

盒子開了,半邊視野被陳子惠擋住,她隱隱約約地看到了一個類似於印章的東西。

“你要拿這東西做什麽?”

一時間,竟有些不解,不知他又在琢磨什麽新花樣。

“是印信啊,你在想什麽?”

“印信?”

韓昭昭狐疑地瞧了一眼,伸手拿過來,果真是一枚印信,上麵刻著陳子惠的名字。

“這是幹什麽的印信,你給我這個,又是要做什麽?”

陳子惠此舉,她有些不可思議。

“印信是調兵用的,過幾日,我便要去邊境,怕遇到事情,便把這印信給了你。”

“調兵?調多少兵?”

她的手在抖,仿佛這一件事並不是真的,她記得,陳子惠對她,一直都是很防備的。

“駐紮在盧奴縣的兵,我能控製住的,有五千人。到時候,你拿著這個印信,他們便聽從你的調令。這印信,你收好了。”

把印信放在她的手中,又覆住了她的手。

“你給我這個,是要做什麽?”

她的眼睛眨著,睫毛似在抖動。

“怕我走後,匈奴的人借機幹擾運河的修築,楚王的人,大概會袖手旁觀,我不知,他們會對你做出什麽事情來。這次,我又感覺不適合帶你去邊境。”

陳子惠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來,這一次與匈奴對陣,不同尋常,因為江星闌的存在。

打探了這些時候,對於江星闌的了解,仍然十分有限,隻知她是中原人,出身如何,經曆過什麽,為何為匈奴效力,皆是不知。

他在明處,江星闌在暗處。

上輩子又加上這輩子,打過這麽多場仗,見識過這麽多人,唯一讓他琢磨不透的,便是江星闌。

他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因此,我便想著要你留在盧奴縣,就是不知道楚王一黨人,會對你做些什麽。”

“楚王一黨?”

韓昭昭的唇囁嚅著,說出來這四個字 ,局勢不明,她的心裏也沒有幾分底。

何況,自從那日的戲曲開始,她就覺得,楚王的人已經盯上她了,至少其中有楚王的義子周翰,那日,望向他的時候,他在對她笑,笑得很燦爛。

演出的戲子,容貌與她神似,雖說演的是前朝的戲曲,但醉翁之意,大概不在酒中。

“是,匈奴那邊事出緊急,我來不及處理楚王一黨這邊的事情了。”

陳子惠撫過紅綢,忽然捏得緊了些,揉搓出幾處褶皺來。

從前他家,就狠狠地栽到了周恒的手中,信了他的話,江山送了人,連命也難保。

皇室的人,信不得。

周恒娶妻時,也是拜過天地的,許諾過不離不棄的,可最後,在權力的麵前,仍是殺了自己的發妻。

楚王是周恒的養子,周翰是楚王的養子,都是看著父輩的人所作所為長大的。

何況,他們與楚王一黨是針鋒相對,若落在他們的手裏,會遭受什麽,他不知道,也不敢讓韓昭昭去嚐試,哪怕這隻是萬分之一的可能。

“這印信,你在必要的時候拿出來,發這個暗號,收到了,他們都會聽令於你。”

韓昭昭抓住了他的手,手仍是有些微的顫抖,那段從她衣服上取下來,蒙過她眼睛的紅綢,被他牢牢地係在腕上。

“好,我知道,那你怎麽辦?你可是在邊境啊。”

“我那邊,自有辦法,那些士兵,也是我一手帶起來的,這些勢力,在我的手中,都已養了五六年,總該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韓昭昭定睛望著他,未料到他居然對著她,將自己的底細托盤而出。

不僅如此,還同她講起了京城的現狀,以及京與城、隔壁郡縣聯絡的勢力。

“你的父親,暫時在京城裏還安好,若是遇到了事情,我也會派人保護他的。他是你的父親,也……也是一手提攜我到這個位置上的人。”

他又喘了口氣,那一刻,無數的回憶湧入腦海,他咬了咬牙,終於把這句話說完。

“這幾日,我應當會忙於處理軍務,可能會晚些時候才從衙門裏回來,太晚了,你不必等我。那場仗,也不會打太久,一個月後,應該便會回來了。”

韓昭昭點頭。

說完這話,他便又要啟程去衙門,一邊是軍務,一邊是開鑿運河的時候。

起身的時候,忽地,韓昭昭抓住了他的袖子:“夫君,我想對於匈奴人,還是要多采取懷柔的方式,若是想殺,殺不完的。”

前朝的開國皇帝連著屠了匈奴的好幾個部落,終於將匈奴占領的土地奪到了手中,但積怨甚重,最終,在他駕崩後幾十年,邊境的軍備跟不上的時候,多次動亂,那土地又回了匈奴的境內。

望著她的眸子,他答道:“我知,夫人放心,我這一次,定聽從夫人的話。”

韓昭昭一愣,他的話中,又從哪裏來的“這一次”。

她還在愣著的功夫,那身影已經是遠去了,唯餘她坐在椅子上,撫摸著手中的印信。

她與他,從相識到成為夫妻,也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又加上他與自己父親說不明的怨恨,他怎的就會這般信任他,這般想保護她,把後方統兵的印信交給她。

是不是瘋了!

她仔細看過印信上的標記,確認了,這個便是真的。

也就是坐了片刻,窗口處晃過一個人影,給她比劃了一個手勢,是替她和父親之間傳信的人。

她沒有想到這麽快,父親又給她來了一封。

避開侍從,她推開門,那人正在認認真真地打掃院子,在她與自己擦肩而過的時候,微微抬起頭來,往她的手中塞了一張紙,接著,又去低頭掃院子,仿佛一切並沒有發生過一般。

在白日裏,她也隻敢這樣。

在院子裏兜了一圈,韓昭昭又回了屋裏,趁著屋裏沒人的時候,她拆開了這封信。

讀出了父親的暗號。

父親說他在京城裏,暫時看來,一切還好,陳子惠的身世與前朝有關,他已經知曉,要她不要擔心,陳子惠不會因為此事而傷害她的。

信裏再細說的細節,與剛才陳子惠所言,基本也是符合的。

一時間,她有些不明白,她家到底與陳子惠有何怨恨,是父親不知道為何陳子惠會恨他,還是父親故意隱瞞了他與陳子惠之間發生的事情。

她的指尖顫動了一下,信紙掉落到了地上,她飛速地撿起,趁著無人的時候,尋了個不易瞧見的角落,點了根蠟,將信紙燒毀,化為一片灰燼。

風吹過她的碎發,望向潮濕的土地,她的心裏更添惆悵。

此時陳子惠已經出了門,親信緊隨其後,一處的角落,一親信終於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到了陳子惠的身旁。

問了他一句:“您為何要把印信都交給夫人?”

跟著陳子惠這麽多年,他深知這印信背後的重量,是陳子惠多年的積攢,付出了無數的心血。

“怕她留在中山郡遇到危險,楚王一黨的人對她虎視眈眈。”

“可是,她是韓大人的女兒啊。”

這個親信跟隨他多年,是他最親近的人之一,對於他與韓德元之間的恩恩怨怨,大致還是了解的。

“但是現在,她是我的夫人。”

手又一次抓住了那抹紅綢。

陳子惠沒有同自己的親信說,他將自己與京城的聯絡方式,也告訴了韓昭昭,已經是給她亮出了自己的最後一張底牌,那都是他多年以來的苦心經營所得。

她要想毀滅他,輕而易舉。

他一向做事謹慎,今日卻是如此,有時候,他都在想,或許自己是瘋了,這般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完全全地交付到一個人的手上。

卻忽然,又記起來前世的點點滴滴來,是她值得,上輩子,他辜負她太多,這輩子,就算是讓他死在她的手裏,他也心甘情願。

走過小巷,又到了人來人往的鬧市。

陳子惠忽然轉頭,對跟在後麵的親信說了一句:“你留在中山郡,記得要聽她的話,保護好她,她是我的夫人,她的命令,便如我的命令,不可輕易違拗。”

這幾日,陳子惠都是很晚才歸家,一大早便離了家去,處理公務。

五日後的一大早,韓昭昭送他出盧奴縣縣城的城北,看他披上鎧甲,騎上駿馬,出征邊塞。

臨行的時候,他說,他一個月後,定會平安歸來。

對於這一點,韓昭昭沒有多少質疑,她知道,陳子惠似乎是天生的帥才,在戰場上,統兵作戰,遊刃有餘。

隻是如今,中山郡裏就餘下了她,他幾日不歸,她的心裏還有空落落的感覺。

陳子惠在邊境打仗,中山郡的這段運河,還要繼續修築,本來,按照陳子惠原來的安排,運河的事情都是交給了幾個他信得過的親信,她是不必要非往那邊跑的。

可是,韓昭昭放心不下,仍是去了。

那邊的情況,陳子惠與她提過多次,她也是了解了個大概的,心裏有過預想,可一見了現實的場景,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