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得了來生,定不相負◎

本來, 聽了陳子惠方才那番話,韓昭昭以為今晚可以安靜地歇下了,可是, 當他細密的口勿落在額角的時候,又是一場風雨的前兆的。

燭火映照在她的容顏上, 眉彎如柳葉,朱唇一點, 仍然是上了妝,未卸下的模樣, 依偎在陳子惠的懷裏。

忽然, 她被人攔腰抱起,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掙紮了兩下。

“我剛才說過的話,我都還記得。”

說話的聲音撩動在她的耳畔。

帷幕被挑開,她又一次坐到了**。

燭光映在牆上, 牆上交織著兩個人的影子。

鳳冠卸下,腕上的玉鐲輕搖,撞到床沿上,有微風拂過,吹過燈燭,潛入帷幕, 撩動她的發絲。

翌日一早,陽光透過帷幕灑到枕頭上。

韓昭昭醒來的時候,身邊空落落的, 抬起手來, 撩開帷幕, 聽到了流水聲, 是他在漱口, 背對著床的位置,沒注意到她起來了。

腰肢有些許的酸軟,不過,歇上個一天,待到明日啟程的時候便好了。

那準備的避子湯,也沒有派上用場,一切都被他安排得好好的。

沒費多大力氣,她便從**起來,衣衫還是齊整的,不見一絲褶皺,舊日穿的衣裳已經被換下,如今穿的,是新的樣式,從裏到外。

撩開帷幕時,胳膊不小心碰到了床邊支起的杆子,發出了些微聲音,驚擾了陳子惠。

頓時,流水聲止,腳步聲起,往這邊走來,愈來愈近。

“身子可是難受?”

手攀到了她的腰肢,隔著輕.薄的衣料,為她輕輕地揉著有些酸軟的肌肉。

他倒是在努力地克製著,隻是,於她來講,用的氣力可能還是太大了些。

可是她的一雙眼睛望著他,卻道:“還好。”

其它的話,也不欲多說,隻是她的嘴角抿著,掩飾住欲要溢出的笑容。

手撫過他衣服上的褶皺,問道:“明日的這個時候,便要啟程嗎?”

“明日的這個時候,怕是都出了京城,渡過了黃河。”

知她昨夜很晚才歇下,故而今日一早,也沒去喚醒她,她如今醒來,已是將近正午時分,日上中天。

“我就醒得這般晚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夜不知何時才歇下,隔著帷幕,她看到了燃盡的蠟燭,屋內由光明重新歸與黑暗。

話語中帶了幾分剛醒的嬌憨,烏發還是有些散亂的,垂到腰際。

稍微攏一攏,便挽了一個髻,這是已婚女子的裝束,她梳得倒是熟練。

“東西理了嗎?”

“還未。”

陳子惠起來,也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去中山郡需要準備的一應物事,還未收拾。

初初到了京城,幾天後又要出城,從時間上來講,也實在是趕得很急,帶去的東西不少,理上一遍,再確認有沒有帶全,怕是要花費大半天的功夫。

“那我去理。”

韓昭昭應下了這件事,看似是盡了一個新婚的妻子的責任,實則不然。

她自己帶去的東西不多,不過是一些日常需要用的用品,陳子惠要帶去的便多,除了日常用的,亦要加上各類的書籍以及筆墨紙硯,還有的,便是那些不願為人所知的東西,掩藏著他的身世。

去哪一處,都要將那些東西帶往哪一處,這一次,離京之後,歸日未定,他是必然要將這些東西帶走的。

自昨日從皇帝那裏得了新婚後的第三日便要啟程去中山郡的消息,陳子惠匆匆歸來後,一直同她在一處,大概率是沒有收拾那些東西的 。

“這般著急嗎?”

陳子惠將她攬到自己的身邊,手一下一下地,撫過她的發端,讓她想起了吹拂到發絲的春風。

“其實,也不是很急,不過是怕晚了,懶散下來,便收拾不完了。”

不知他要做什麽,一時間有些無措,信口尋了些借口來搪塞他。

“不急,晚一些時候也無事的。”

陳子惠輕笑,不疾不徐,拉著她到了那張銅鏡前。

昨日,她曾在這裏梳妝,盼他歸,思及飄渺不可尋到蹤跡的舊事,手抖,把眉描歪了,洗下去,又描,足足重複了好幾遍,終於是顫抖著手,把眉描好了。

“昨日,臨走前,我想著要為夫人畫眉,可是,沒來得及。”

昨夜,銅駝街上的煙花綻開,焰火的光亮從東邊的窗戶瀉入房中的時候,便是他離去的時刻。

“今日,終於得了這個機會。”

新婚後的第二日,匈奴人已離去,未啟程去中山郡,仍然在京城繁盛之地,是這段兵荒馬亂的日子當中,是難得一見的歲月靜好。

冬日裏的陽光穿過窗紙,傾瀉到她的臉頰上。

經了一晚上,妝容已見些許淩亂,可仍掩不住陽光鋪撒之下,她眼中的明媚神色。

手攏了攏碎發,問道:“你會畫眉?”

“不僅會挽發髻,畫眉也是會的。”

昨日,陳子惠為她挽起繁複的發髻,手法熟練,絲毫不亞於她自己,或許,是勝於她自己的。

“你是何時學來的?”

對著鏡,眉眼中帶了幾分懶散,手往上抬,一雙羊脂玉做的鐲子映射著日光。

懶散中卻帶了幾分認真,盯著他。

他回溯到記憶深處,明知是很久了,卻答道:“不算太久,便是學來為你畫眉、梳妝的,沒想到學得這般快。”

實際上,他是沒有學過的,隻是拿著眉筆的時候,便想起來該描畫出何種的眉型。

肌肉的記憶,刻骨銘心,不知當年,是費了何種苦心,才記得這般清楚的。

韓昭昭望著他的目光,帶了幾分疑惑,對上的是他的笑容,如春日裏和煦的陽光。

問她要畫哪種,她指了一種,倒也不出他所料,是他最擅長的那種。

拿起眉筆,照著眉型在她的眉上描起來,觸到之處,細膩至極,一點一點地勾勒出她的眉型來。

這感覺,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夢裏發生過似的,亦真亦幻。

韓昭昭的目光投向窗外。

正想著這件事的時候,傳來陳子惠的聲音:“為你畫眉的時候,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韓昭昭心裏一驚,回過神來,問道:“為何?”

要說他為別的女子畫過眉,她是不大相信的,昔日,高門貴女中欲要為他妻的人眾多,可他連一眼也不肯多給這些人,他為求權勢會向皇帝低頭,可這些,他不會。

一側的眉毛已經描完,極為契合她的眉型。

鏡中的男子、女子皆著一身紅衣,女子坐在衣裳,手搭在裙擺上,男子立在她的身側,微屈膝蓋,手中拿著一支眉筆,點染在她的眉心。

一片歲月靜好的模樣。

“這情景熟悉得很,不知在何時見過一般,似乎是在夢中。”

“夢中?”

韓昭昭的指尖觸到腰間的係帶,下意識地握住。

“或許是夢中吧,一次次地在夢裏重複,忘不掉。這樣的場景,有沒有夢到過?”

“什麽樣的?”

“想婚後的第二日,為新婚的妻子畫眉,可世事無常,那天,邊境的戰火起,這是他與妻子見到的最後一麵。”

韓昭昭的手死死地握住係帶,把事情說得模棱兩可:“沒有什麽太深的印象,這情景還是有點熟悉的,在亂世中飄零的人,常見此景。”

“這夢,一直在我的回憶裏縈繞,一次又一次。”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什麽嗎?”

“離去的那日一地寒霜,背後是連片土坡。”

是一模一樣的情景,她幾乎是確定了,那地方就在她曾經居住過的地方。

韓昭昭嘴唇囁嚅著,想說些什麽,可是,很快,又被掩住。

又聽陳子惠接著道:“我還聽見了夢中女子的名字,與你一樣。這夢,從幾年前便開始,一次次地出現,盤旋腦海中,久久不去。”

“是真的嗎?”

回應她的,自然是點頭。

“你有沒有什麽印象,模糊的也好?”

她想,她應該是按照陳子惠的意思往下說的,而且,她還確實有印象。

呼出一口氣來,緩緩答道:“有一點兒印象吧,模模糊糊的,我對亂世的印象,不知為何,向來深。”

剛剛塗染了丹蔻的指尖嵌進了肌膚裏,或許,是真的經曆過,才會有的切膚之痛。

“為這事情,我尋訪過許多人,得到的回答是牽掛太久,執念太深,便會如此。”

“從前,答應夫人的承諾未兌現,如今,定不負夫人半分。”

上輩子,他辜負發妻太多,她扶持他,貧寒之日,送他錢財衣物,落魄之時,在他身側,說他定能安定天下,常人道夫妻有共患難之情,可在她的身上,難,大多是她扛下來的。

他從一個身無長物的少年成為一國之君,可她,卻成了屍骸,任他為一國之君,派下人使盡了招魂一類的法術,也再見不到她的麵龐,聽到她的話語。

既然有幸得來了來生,那定不相負。

韓昭昭不記得,他慢慢同她回憶,總會一點一點地,記憶起來的。

他不急,有時間陪她慢慢來。

方才說話時,他的聲音有幾分激動,韓昭昭聽出來了,隨著他的話語,思緒飄到了他所描述的畫麵裏。

一幀幀畫麵在腦海中浮現,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麽。

“說夫君定能平定天下的話,你有沒有什麽印象?”

對麵的人一愣,旋即思緒萬千,點頭道:“有的。”

眉筆放下,將她的手完完全全地覆住,他的手粗糙,是由邊地的風沙磨礪出來的,握在她的手上,為她添了幾分莫名的安全感。

這話,源於何處,她記得。

是原先在市集上,買的一個話本子,說的是有關於前朝開國皇帝的事情,算是難得一見。

翻過一遍,印象深刻,隻可惜,後來,一場大火,再尋不到蹤跡。

那日,陳子惠帶給她的是幾片殘簡,說是除去這個,其餘的已經全部湮沒在大火當中。

望著那已經燒得半焦的竹簡,她沉默了,真相如何,她也不知,隻知道,若是把竹簡從火裏救出來後,再燒上一燒,也是能成這種模樣的。

陳子惠口中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她不得而知,隻是,他口中的人與事,與前朝的開國皇帝閆耀靈所經曆的,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