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長輩又是何人◎

韓昭昭能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還有麵前人撲麵而來的氣息,以及一種極強的壓製感。

眼裏所見的是黑暗,和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 更加驟烈的口勿落到她的朱唇上。

一雙手臂被她抓住,她隻能承受著愈發劇烈的口勿。

陰影落在她的臉上, 她無處可躲,她感受到他精神的亢奮, 額上的青筋暴起,一隻手掐住了她的手腕, 用了幾分力氣。

因為手腕被掐得有些疼, 嘴邊溢出了一聲輕微的呻.吟,在這寂靜的夜晚被無限地放大。

驀地,那動作停住了,她得以有了片刻的喘.息。

但那陰影仍然籠罩在她的身前。

手臂以及肩膀處的綢緞, 方才被陳子惠揉搓過,已經是皺了。

這會兒,才終於騰出手來去理。

外麵的霞帔已經被他半扯開,露出藕荷色的裏衣,脖頸上掛了一個墜子,以玉石製成, 墜子上的圖案繪成了一對鴛鴦的形狀,雌鳥雄鳥交頸,兩喙交錯, 其中一隻鳥的喙恰巧落在裏衣的衣襟處。

白色與藕荷色, 一冷一暖。

陳子惠的手挑起了落在她衣襟處的墜子, 將那隻鴛鴦團在掌心, 放在她的眼前, 細細端詳。

鴛鴦棲息沼澤之上,雌鳥與雄鳥總是相隨,不分離。

這寓意,再明顯不過,這墜子,不是他送她的,應當是她自己選的,在新婚之日帶上。

他臉上的笑容更盛,心在欲.海中翻滾,一次次地被波濤帶起,可是在轉頭的刹那,見韓昭昭盡了力地蜷縮著,一雙眼睛裏蒙了水霧,如同一隻受了驚的麋鹿。

心裏瘋狂翻湧的波濤又落了下來。

這片刻的沉默讓韓昭昭心裏不安起來,試圖找些話題。

看到這一片黑暗,想起來未卜的前途。

“後日便要啟程嗎?”

“是,後日一早。”

驀然引入的話題,讓陳子惠攬在她腰間的手一鬆。

有些事情又湧上心頭,情緒被欲.海的風浪卷著,升到了至高點,又狠狠地跌落下來。

他想事情,素來多,這一次去中山郡,生死未卜,若是撇下她一人,對她來說,也是太難了。

上輩子,痛失所愛,獨活在世間的滋味穿過了百年的時光,如今再一回想,仍然痛徹心扉。

若是換作了她,又會如此?

或許會有些許的遺憾,畢竟,是與她結過發的夫君,是與他共飲過合巹酒夫君,是她第一次成婚,便是這樣淒慘收場。

看慣了起起落落,深知世事的難料之處。

想到這裏,他心裏一揪,是他自己強求了,怨不得她。

手放下了方才團住的鴛鴦玉墜,看向她的眼睛。

喘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淡定下來,才道:“外麵有一些事,我要去處理一下。”

“現在就要去,這樣急嗎?”

“是,事情緊急。”

韓昭昭的手抓住他的袖子,白皙的指縫間是大紅色的綢緞。

碰到他衣袖的一瞬,他的心裏地動山搖。

“是何事?”

韓昭昭柔柔的聲音響起。

陳子惠咬了咬牙,編了個理由:“是那邊有了動亂。”

又怕她擔心,又接著道:“是小規模的動亂,但就怕鬧起來,不好處理。”

“什麽時候能回?”

“應該是一刻便好。”

也是胡謅了一個時間。

目光又落在她身上,霞披半掩,露出裏衣,係帶勾肩膀上,細細的一條,微微偏過頭,望他的時候,在他的角度看來想,下巴正好蹭到了藕荷色的係帶。

方才是地動山搖,如今便是山崩地裂、洪水決堤。

不能再在這裏留下來了。

可轉頭,又見她穿得單薄,便囑咐道:“若是冷的話,再披上一件,那邊有你的幾件衣服在。”

說罷,扭頭往房門外走去,腳步匆匆。

路過燭台時,見到燃盡了的紅燭,想到剛才韓昭昭說的怕黑的話,又利索地點燃了燭火,屋內瞬間亮堂起來。

怕勉強被壓製住的欲.望又翻山倒海而起,陳子惠再沒朝後邊望,匆匆走出了門,出門的時候,不忘將門輕輕關上。

韓昭昭半倚在立著的枕頭上,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從屋外到牆外,慢慢消失不見。

陳子惠人一走,立馬被一股寒意包圍,身子隻抖了一下,便到了方才陳子惠指的那個地方,拿了件外衣來披到身上。

剛才,陳子惠說是有中山郡過來的軍報,說是那邊有了動亂,規模不大,但是要及時遏製住,以防將來出大亂。

可是在這寂靜得有些詭異的夜晚裏,她沒有感覺到有任何來報信的人的腳步聲,似乎是在與她相擁的時候,憑空從陳子惠的嘴裏冒出來這麽一件事。

一時,萬般疑惑。

新婚之夜,下人們都守在院外,沒有他們的吩咐,便不進屋。

院子甚大,一棟正房旁邊搭了兩棟偏房,臥房、廳堂以及書房應有盡有。

從窗戶外望去,此時除了臥房以外,無一處點著燈,也不知道陳子惠去了哪裏。

窗外的冷風呼嘯,韓昭昭又將身上的衣服裹得緊了一些。

好在,陳子惠未到時,她曾在這屋子裏轉過幾圈,還識得路。

出了臥房,走到廳堂,依然是寂靜的一片,正對著屋門的是三位長輩的牌位,佇立在上麵,俯瞰屋內的一切。

隻偏過頭去看了一眼,她便抬腳往前走了,穿過一道雕花門,便是書房。

若是陳子惠真的沒有騙她,人就該去了書房。

為了不驚擾陳子惠,這一路,她沒有拿著蠟燭引路,往屋裏望去,亦是黑漆漆的,與外頭沒什麽分別。

等到雕花門處,她的耳朵貼上去,隱隱約約地聽到水的流動聲,是水花被揚起又落下的聲音。

她記得在書房的側畔有一間屋子做浴室之用,與書房間又隔了一道屏風,人在浴室之內,是望不到外麵半點景象的。

估摸著陳子惠在浴室當中,韓昭昭大著膽子,跨過門檻,躡手躡腳地走到了書房內。

進了屋內,再走上一小段,往右偏,貼著牆的地方,便是一張桌子,桌子的一邊立著一個燭台,蠟燭已經熄滅了,蠟油滴到紙上,已經凝固。

想是許久之前才點過燈。

桌子上堆著好幾摞紙,上麵都是滿滿的字跡。

韓昭昭掃了一眼,本是不欲動這些東西的,可是轉念想到自己的父親仍然在中山郡,不知是安是危,也不知陳子惠意欲何為。

她便下了決心,要去瞧個清楚。

屏風內的水聲比方才更加大,一聲接著一聲,不再是方才悄然潛入她耳畔的感覺。

他在沐浴,想來,一時半會,是從裏麵出不來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風險,哪裏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於是,她咬了牙,從桌子上拿了一張紙舉到窗前,借著黯淡的月光,看上麵所書的字跡。

是呈給皇帝的奏折,字跡工整,整篇文章都帶了一種歌功頌德的意味,

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於是,她把這一張放下。

又拿起另外一張,也是密密麻麻一大篇,是給下屬寄去的信,說的是在中山郡修築運河一事,下一步該如何做,已經指示得很清楚了,這計劃已經是爛熟於心了,在其中卻絕口不提動亂一事。

又接連看了幾張,大致都是些關於政務的信件,要寄給在各地、各種身份的人,從其中,她也沒有瞧到什麽極其有用的東西來。

桌子上仍然堆著幾厚遝的信件,是她所沒見過的。

屏風內,“嘩嘩”的水聲仍是不停。

來都來了,幹脆一股作氣,把它們翻個遍。

這一次,她沒有從上麵抽取,而是從最底下的紙張裏抽出來了幾張去瞧。

幾張上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跡,與她從上麵抽到的沒有太大的區別,唯獨有一張,與其餘的幾張比起來,空****的。

上麵抄了一首詩,從“憶梅下西洲”起,到“吹夢到西洲”止,是一首完完整整的江南民謠,這首民謠在江南流傳甚廣,譜成曲子,被家家戶戶傳唱。

在陳子惠給她的那支出自長公主之手的玉簪上,便刻了這首詩的第一句。

玉簪上的署名是江婉,說明這字為江婉所寫。

而在這張紙上,下麵的署的不是一個名,而是單一的一個“閆”字。

陳子惠的字跡,她識得。

這張紙上,從詩句的開頭到結尾,再到最後的這個署名,全為他所寫。

閆氏乃前朝皇室之姓,除了前朝的皇室,京中再無一家大族為“閆”姓,如同當朝皇室的姓氏一樣,皆不被用在名中。

不一樣的是,一個是出於敬畏之意的避諱,一個是出於懼意。

而他,做為當朝皇帝的心腹重臣,卻在一張紙上,寫了一首詩,下麵的署了單獨的一個“閆”字。

一筆一劃,工工整整,這程度,不亞於遞給皇帝的奏折,或許更甚。

所謂的敬畏,一份是臣子對於萬人之上,統治天下的君王,另一份是對給予自己生命,構造自己童年的長輩。

那一份是交給皇帝,表達的是對萬人之上的君王的敬意,那這一份,恭敬之意更甚的,應當是給長輩的。

那麽這位長輩又是何人?

應當不是長公主,長公主的母親雖為前朝皇室,但一向以父親的姓氏——江氏自居。

悼念她,不必用此姓。

驀地,韓昭昭想起來立在廳堂裏的牌位,陳子惠的母親是何人,她從未得到太多的信息。

原先,她猜測,陳子惠知道長公主的許多,或許因了陳家,與她扯上關係,可是陳家與她的關係,並不算是很近。

若是他的母親為閆氏,事情便更為明了,那是血脈相連的關係。

可是,她恍惚地記得,當朝開國皇帝周恒的一番大肆殺戮,已將前朝皇室屠殺盡,不論男女 ,這閆氏,又是從何處而來,又是如何與陳家牽扯上的關係。

忽然,屏風內的水聲乍停。

她的手一抖,重新將這張紙放回桌子上,壓在了一堆信紙的底下。

作者有話說:

文中詩句引自《西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