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等我

夢裏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夕兒在簷下啃著指甲,怕驚擾了亡靈又怕被師輕青知道躲在那裏,被雨水浸濕了衣袍都不自知,亦或者是她知道但是卻別無去處。

她們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一起識字一起分食……一切都仿若鮮活如昨,可一眨眼,夕兒滿身是血躺在那裏,師輕青甚至能感覺到她越來越微弱的呼吸以及越來越慢的心跳,她也快離她而去了……

“不要……”師輕青從夢中驚醒,看到床前那抹素白身影,忍不住抱了上去,“蓋清,我有些害怕……”怕你最終也會離開。

蓋清明顯愣了一下,但察覺師輕青的身子都在不自覺間地顫栗,聲音也是從未有過的惶恐,不由回抱輕輕拍打著她的背,以作安撫,“青兒,別怕,我與你同在。”

一旁的橦嬤嬤忍不住蹙眉,雖然師輕青此時正是需要脆弱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想要依賴他人,可瞧著兩人之間稱呼的語氣,難道……

“帝姬,身子可還有哪些不舒服?”橦嬤嬤躬身,打斷了兩人繼續說下去。

師輕青這才察覺到一旁還有旁人,循聲望去見是橦嬤嬤,不由想要抽離放在蓋清手裏的葇荑,卻不想被蓋清反手握住。

“青兒,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我…我很好,夕…夕兒呢?”青園裏安靜地可怕,師輕青臉說出夕兒的名字都不敢,生怕聽到那個讓人絕望的消息。

“夕兒中的毒太深,四夫人應該是將整瓶毒藥都灌了進去,張太醫目前竭盡全力在為其續命,我已經傳了消息給思顏,但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何處,能否趕得過來。”

原來他也認識思顏,“我想過去看看夕兒。”

“嗯,但你的身子還是較為虛弱,我扶你過去。”蓋清伸手去扶。一旁的橦嬤嬤卻走到師輕青麵前,對著蓋清道:“勞煩蓋大人了,帝姬目前身子虛老奴需要先為其擦藥,還請蓋先生到門外稍等片刻。”

師輕青眉梢一跳。看來橦嬤嬤是有話說,隻是不知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是父皇的屬意還是她自身的憂慮?

蓋清望了望師輕青慘白的臉色,不疑有他,拱手還了一禮便退至了門前,順帶將門亦輕輕掩上。

“嬤嬤。你說吧!”師輕青倚在床榻,目光自然向下,語氣蒼涼而無力,讓橦嬤嬤不禁反思,這樣做是否正確,可想起北夏皇的囑咐,隻好沉聲道:“帝姬,您的終生大事是不可自己做主的,切莫……”

“我知道,其實不論是帝姬還是平民。女子能自己做主的婚姻隻怕都沒有。”師輕青想,如果可以做主,那麽她的娘親會選擇嫁誰呢?

師輕青的嘴角太過苦澀,仿佛隨時如山可崩,但她卻隻是那麽坐著,怔怔望著窗外,神情若有所思卻又一片愴然而空洞。

橦嬤嬤其實話一出口就已後悔了,她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件事,“帝姬恕罪。”

師輕青眼皮終於動了動,緩緩道:“無礙。走吧,我想去看夕兒了。”師輕青覺得她已經耽誤了太久的時間,可夕兒卻不可能等她。

思顏的行蹤向來飄忽不定,神龍見不見尾。為人更是古怪,焉知沒有不醫貴人之癖好,師輕青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免得落得鏡花水月一場空,可她又想相信,想相信她的夕兒還能陪她到老。以後能嫁得如意郎君生個漂亮孩子,不,她不會再逼她了,如果夕兒願意,她若想一直留在她身邊,她一定不會再提起說親一事。

橦嬤嬤將師輕青扶起來往樓下走去,蓋清隨在身後。

所有太醫院的禦醫皆守在一側,商量著用藥、針灸以及如何續命,張太醫則是每隔半刻鍾便會去為夕兒把臉,每去一次臉色總是更深一次,橦嬤嬤小心覦著師輕青的臉色,害怕她一氣之下將太醫全都殺了。

相比昨日師輕青的暴怒今兒的師輕青就是格外的平靜,平靜得讓人越不安,可沒有人敢勸她,說是不敢不如說是不知如何勸吧,身邊的人接二連三地出事,隻怕她的心裏內疚快要死去,卻偏偏還得堅強地站起來,告訴所有人:她沒事。

蓋清將手放在師輕青瘦弱不堪得肩膀上,斟酌著開口,“青兒……”

“噓,不要說話,夕兒她不想我們吵她,我們靜靜地陪著她好不好?”

“好。”

師輕青笑了笑,如一朵在風雨中飄零地花,她輕輕握住夕兒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感受著漸漸冰涼的溫度。

橦嬤嬤再也忍不住轉身倚靠窗杦無聲哭泣,泣下沾襟,身後的一群太醫何曾見過如此畫麵,不由紛紛搖頭歎氣,更有重情義之人亦隨之失了眼眶,整座青園皆籠罩在一片濃重的哀傷裏。

與此同時,師相正端坐在書房之內,望著眼前空白的桃瓣宣紙怔怔出神,腦海裏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師輕青說的話,“你叫我青兒?那你說我姓什麽?姓師還是姓夏?”

“啪——”手中的金徽筆赫然斷成兩截。

候在門口的夏總管應聲而入,“相爺,可有何吩咐?”

師相抬起那雙與師輕青極像的眸子,沉聲道:“喚大夫人過來一趟。”

“是。”夏總管卻不知道何事,但看師相的臉色便知非同小可不容有誤,忙馬不停蹄地往大夫人屋裏去傳喚,又囑咐其他下人候在門外聽吩咐。

大夫人來得很快,夏總管去的時候大夫人正巧往落梅園裏來,如今師家正值多事之秋,疏影的事剛過去又有人命生,師家如今已閉門謝客,但還是有一些的帖子無法拒絕,大夫人此行正是要來請教師相該如此回絕還是應下。

大夫人將侍女留在門外,親自端了她親手為師相備下的雪梨光旁煨羊乳,笑意吟吟地奉給了師相。

“相爺,近來你辛苦了,這是妾身特地為你準備的……”

還未等大夫人說完,師相手一甩將整盅湯都扔在了地下,“這個時候你還笑得出來?”雙眸直要射出利箭直逼大夫人的心髒。

大夫人被師相震懾住,語無倫次地道:“相爺息怒…妾身不知到底做錯了何事,還請相爺明示。”她貴為師家當家主母,難道要她為了一個丫鬟禁葷食素,哀呼度日麽?

師相顯然並不打算與她在此糾纏,直截了當地問,“那日青兒所說的事,她怎麽會知道當年的事?”

大夫人先是沒想到師相居然會問她此事,心裏還是忍不住閃過一絲嘲諷,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日師輕青如此癲狂將此事在大眾人前說了出來,到底是讓他不痛快了,大夫人心裏雖是這麽想著,麵上還是不敢顯露半分,一副可憐冤枉的模樣望著師相,盈盈欲滴水,“相爺,妾身真的不知,這幾日府裏事忙我已有好幾日未曾見過青兒,難道是四夫人,她恨青兒將疏影關在刑部所以故意刺激青兒,將當年的事說了出來?”

師相沉吟片刻,覺得如此倒也不無可能,“有什麽樣的母親就教出什麽樣的女兒來,師家容不得這樣的人存活於世,將四夫人交給青兒處置吧!”

師相對著夏總管淡淡吩咐,又側眸對著俯在地的大夫人輕斥道:“你身為當家主母,竟然對師家長女不聞不問,師府的事忙我以前竟從未聽六兒提過,既然你忙不過來,趕明兒讓三兒幫你吧!”說完拂袖離去,再不敢大夫人一眼。

留下大夫人咬牙切齒,“六夫人……六兒…嗬……”

夏總管將大夫人扶著了起來,雙手攬上其腰肢,忍不住捏了一把,喚得大夫人嬌嗔一聲,方才笑著點了點大夫人的鼻子,“相爺不要你我要你。”

大夫人此時哪裏有心情隨他鬧況且還是在師相的書房裏,但又不好鬧出太大動靜,隻得抓住他上下遊走的手,輕聲道:“你還不趕緊追上去,小心待會兒相爺罰你。”

夏總管掂量了幾分,知道事有輕重緩急,但又實在按耐不住,遂附在大夫人的耳邊咬道:“晚上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