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太蓮即將在明日淩晨1-4時登陸兆海, 預計今日將有強降雨，請廣大市民注意……”
早晨六點，風還不算很大, 天氣陰沉沉的。
周念要出門上學前，周冠飛給她塞了兩把傘，“路上走慢點, 這個天氣下午應該不會上課了。放學了要是雨太大回不來的話，打電話給我。”
沒說第二把傘給誰。
周念心說打電話了又如何，他難道能拋下他的初三班來接她嗎？
但還是配合地點了點頭, “好。”
周念到學校時已經是早早讀時間了，教室裏人卻寥寥無幾。
台風天, 學生總要和學校做一番心理博弈的。拖到最後一分鍾進學校，或許還能等到學校的不上課。
來了的也沒什麽心思早讀，都在暗暗抱怨著學校小氣。
“天氣預報都說十一級台風了, 還不放假, 非要我們被風吹走了才放嗎？”
窗外天空一片陰沉, 狂風從窗外呼嘯而過，將玻璃拍得震震響。
周念往外看, 樓下的荔枝樹已經被吹得歪七倒八，來不及摘的荔枝都被吹落砸爛, 地上一片泥濘。
上完第二節 課，學校通知今天下午放假, 教室大喇叭閉麥，整棟教學樓瞬間沸騰了起來。
大課間20min，窗外開始下起雨。
周念將窗簾拉上, 低下頭寫作業。
寫了一會, 陳思瑤拍了拍她的桌子, 聲音很小，夾著一點猶豫，“念念，你最近有看到……唐逸舟嗎？”
“唐逸舟？”
周念搖了搖頭。
她已經一個禮拜左右沒看到唐逸舟了，聽著隔壁房門開合的聲音，他每天早出晚歸，動作很輕。聽兩個老人說，唐逸舟自述是球隊加訓，但上次周念也沒在球隊裏看到他，這理由顯然也站不住腳。
陳思瑤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心理鬥爭了一會，才說，“念念，我知道你跟他的關係可能……但是我覺得，關於他的事情，我還是得和你說一下。”
周念皺起眉頭，“他怎麽了？”
如果放在以前，說唐逸舟去網吧打.黑工，周念是斷然不信他有這膽子的。
“念念，你知道我們學校是嚴禁學生進網吧的，被發現了很可能要記處分，這個會影響到未來高考……而且，我早上進校門的時候，好像還聽門口教導主任說，可能會趁下午放假去網吧突擊搜查一下……”
周念不信唐逸舟會這樣冒險。
可又恍然想起，下個月就是自己的生日了，不久之前唐逸舟還問了自己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禮物。
不知這兩者之間是否有聯係，這讓周念心頭隱隱覺得不安。
最後一節，雨逐漸大了起來，老師索性提前一節放學。
周念收拾起書包背在身前，半個小時前給唐逸舟發的消息，他沒回。
和陳思瑤撐傘並行來到她說的那家網吧，卻被老板攔住，隻說不認識什麽唐逸舟，也不讓她們進去找。
接近正午十一點，天色卻暗如黃昏，風雨交加。
周念讓陳思瑤先回家。
也不知為什麽，陳思瑤看起來比周念還要擔心。反倒還要周念來安慰陳思瑤，“沒事，我了解他，他沒有那個膽子的。”
陳思瑤惴惴不安地答應了，“好，他要是回家了，你記得跟我說一下啊。”
周念點了點頭，“好。”
兩人在路口分道揚鑣。
周念往前走了兩步，又毫不猶豫地折了回去。
網吧臨街的店麵是玻璃構造，店內有一個櫃台小哥和一個老板，確實不見唐逸舟的影子，但周念仍然不太放心。
站在屋簷下用胳膊肘夾住傘柄，摸出手機，唐逸舟仍然沒回消息。
周念心底很亂，既擔心唐逸舟在裏麵，又擔心不在。
慌亂無措時，下意識點進了薑陸潮的對話框
——說來奇怪，短短半個月，她竟然對他產生了出奇強烈的依賴感，好像隻要他在，所有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似的。
……而且，如果是他，應該能進到網吧裏麵吧。
試著給他發了信息，也打了電話，卻沒有人接聽。
風雨越來越大，細碎葉片被風吹落，和著泥濘雨水打在周念身上，她渾然不覺，皺著眉向遠處眺望。
薑陸潮的公司，好像離這裏不遠。
……
不過幾十米的距離，周念卻走得吃力。一路被風推著前進，直到高大的玻璃門關上，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是一棟商業辦公樓，電梯裏的每層按鈕都有標記對應層樓的公司。
致遠科技工作室……在22層。
還沒到下班時間點，電梯裏沒有人，周念直接上到22層，電梯打開，與外麵截然相反的溫暖白晝映入眼簾。
電梯對著一條走廊，旁邊是自動感應玻璃門，門後是櫃台。
玻璃門被燈光照得光潔如新。
玻璃後擺著一顆發財樹，綠油油的枝葉倒映著周念的影子。
她的頭發被雨水打濕，校服短褲也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胸前背著一個天藍色書包，雨傘掛著水，上麵還帶著零碎的小枝葉，略顯狼狽。
又看了眼辦公室裏來來往往的幹淨身影。
周念默默退了一步，躲到了玻璃門後的牆壁邊。
還是不進去好了。
周念：【哥哥，我在你公司門口拐角】
周念：【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周念：【如果你看到消息的話，可以出來一下嗎？】
發完消息，又點開唐逸舟的對話框，周念一早上給他發了七八條消息，他都沒回。這比他早出晚歸還要反常。
周念發的消息，他隻要有看到向來都是秒回，從來沒有過像今天這樣幾個小時都杳無音訊的時候。
不知為何，周念的心底莫名的慌亂。
走廊盡頭是一扇窗，窗外的雨下了一陣，這會倒是雨停了，就是天陰沉沉的，烏雲壓得很低。
廊口有風吹過，淋過雨的校服貼在背上，涼颼颼的。
周念吸了吸鼻子，摸出手機又確認了一遍，兩個人都沒回消息。
背後忽然有一陣涼意襲來，周念打了個噴嚏，隨後聽到一道女聲驚呼，“你是薑陸潮的妹妹？”
是那天早晨和薑陸潮一同從公司走出來的那個女生，她認出了周念，把她帶進了休息室，“你哥哥被我們boss拉去修複緊急漏洞了，這會也快下班了，他應該要出來了。”
給周念倒了杯熱水，見她身上濕漉漉的，又尋了塊毛巾過來，怕周念淋了雨吹空調會感冒，特地關了休息室的空調。
“你是剛剛放學嗎？外麵雨這麽大，怎麽突然來找你哥哥啦？是有什麽事嗎？”
“謝謝。”周念接過毛巾，衝她感激一笑，但沒有回答這問題，隻是好奇道，“薑……我哥哥他，不是實習生嗎？”
還以為實習生的工作很輕鬆的。
林書怡笑了下，“是，但又不是一般的實習生。怪你哥太出色了，一進來就把我們卡了半個月的bug修複了，這下想摸魚也摸不成了。”
“哦……”
林書怡又陪周念聊了兩句，說還沒到下班點，離開久了怕被領導發現，就先出去了。
休息室通著風，周念放下書包，拿著毛巾走到了玻璃窗邊。
挑開半闔的百葉窗，白亮整潔的辦公室映入眼簾，都是些二十出頭的年輕青年，穿著整潔精神的白襯衫，桌上堆滿文件和咖啡杯，有人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有人低下頭交頭接耳。
剛剛接周念進來的女生坐在靠牆那台電腦後，正在和身側的另一個女生說著什麽。她們燙著漂亮的淺栗色卷發、精致的嫣紅色口紅，笑時優雅又自信。
是周念羨慕的成熟大人模樣。
收回視線走回沙發，回頭望，卻發現自己的鞋子踩過雨水，剛剛踩過的潔白瓷磚地麵上落下長長一串泥濘痕跡。
周念眼神暗了暗。
人們總愛說，青春期是多愁善感的。
盡管周念不覺得“多愁善感”這個詞是貶義詞，但也從沒覺得自己和它有什麽聯係。
但當窗外風雨呼嘯，而她泥濘的鞋底踩髒了潔淨的辦公室時。
15歲的傷感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出現了。
……
這頭，林書怡剛回到工位上，隔壁陳美就湊上來八卦，“剛剛那是誰啊？”
“薑陸潮的妹妹，好像是來找哥哥有什麽事情的。”
陳美揶揄地碰了碰林書怡臂肘，“小姑子啊？還不快去打好關係？”
林書怡麵露羞色，輕輕白了她一眼，“別亂講。”
陳美比她年長幾歲，看著年輕小姑娘春心萌動的樣子，笑得紅娘做派，“不好意思什麽啊？你跟薑陸潮是一個學校一個係的，還都是兆海人，這是天注定的緣分，以後結婚了娘家多近啊！”
林書怡掩住她的嘴，“小聲點啦。隻是我認識他……他甚至都不知道我跟他一個學校的。”
“所以要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陳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話鋒一轉，“不過今天外頭風那麽大，薑陸潮怎麽還讓妹妹自己淋雨找過來啊？我聽說他都幾年沒回兆海了，是不是跟這妹妹不太親？”
林書怡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
致遠科技-ceo辦公室
大抵兩個小時時間，薑陸潮終於修複好致遠內部服務器bug，已經十二點半，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大暴雨。
薑陸潮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一旁沙發上泡茶的邱健跟著站了起來。
四十多歲的男人，笑起來眼角有道和善的橫紋，“這麽快就解決好了啊？難怪天天聽外麵那些小丫頭薑哥薑哥的喊，果然是名不虛傳呐！”
“他們開玩笑的，別當真。”
薑陸潮微笑了下，將自己的東西收進包裏，就要起身離開，“服務器暫時沒什麽問題了，隻要內部維持好，短期不會再出現bug。”
看他要走，邱健挽留道，“剛好下午放台風假，外頭又下了雨。我叫了外賣，午飯咱們就一起吃吧！”
薑陸潮從口袋摸出手機，指尖上下滑過消息，不知看到什麽，眉心緊了起來，快步走出辦公室，“今天有事，就不打擾邱總了。”
致遠工作室不算大，從老板辦公室出來幾步就到了平時的工作間。
辦公室裏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就一個林書怡還在工位上，一見他出來，馬上走了上前，“那個，你終於好了呀。等了你好久……”
手上的紙杯飲料被徑直略過，林書怡趕忙道，“你妹妹剛剛過來了！”
薑陸潮步伐猛的一頓，“現在呢？”
“剛剛走的……”
走前還把休息室的地麵擦得幹幹淨淨。
意識到窗外的風雨肆虐聲，林書怡臉上露出後悔神色，來不及再補救什麽，薑陸潮的臉色已經寒了下來。
男人背包往肩上一挎，拎了把傘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
每到風雨交加的天氣，周念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差。
渾渾噩噩地抱著書包，拎著小折疊傘從電梯裏走出來，想要推開單元門，卻被外麵的大風抵著，雙手都推不開。
半天，放棄了。
抱著書包怏怏地坐在樓梯口。
單元門玻璃是透明的，門外是那片廣場，寬闊的視野裏一片陰沉。灰蒙蒙的天和將環衛樹吹得歪歪扭扭的狂風。雨勢小了點，風依舊呼嘯。
三年前的那個台風天，也是這樣的天氣。
雨下一陣又停一陣。短暫的停歇，幾個少年不顧勸阻地帶著遊泳圈去了海邊。不過一會，暴風雨陡然加劇。周念坐在客廳看新聞報道說，海邊掀起10米巨浪。
替幾人保守秘密的周念亂了手腳，想要打電話告訴媽媽，卻無人接聽。
……
後來，唐逸舟他們果然出事了。
去時三個少年，兩個被卷進浪裏衝進深水海域，一個跑回街上找人幫忙，剛好遇到正在巡邏的李一清。
海浪滔天，被衝走的少年救回來了。
李一清卻永遠消失在了滔天巨浪中。
台風在兆海駐留了一天半，洶湧的海浪直到第二天才停歇下來。海上搜救隊在附近海域打撈了三天，終於撈回李一清的屍體。
周冠飛其實沒有讓周念去到現場，是她自己偷偷跟過去的。
隔著影影綽綽的橘色救生衣，12歲的周念看到了李一清——她並不怎麽確認那是她。
因為她明明是很愛美的一個人，但那個被白布蓋住的身體卻腐爛腫泡得駭人。
……
一年年長大，有的記憶在不斷消散，但那片灰色的海灘和臃腫泡爛的屍體卻在她的腦海中不斷加深印記。
在兆海這樣一個沿海城市，每到夏季，便有絡繹不絕的台風造訪。
每次台風過境，天氣陰沉刮起灰色的雨，那年夏天的回憶便要重回腦海，周念就會陷入到沒來由的情緒低落中。
周念本就是話不多的性格，她不會去跟別人說自己有多難過，隻是習慣性的沉默和孤僻，因此家裏人也不會關注到她多麽強烈的情緒。
但其實，她真的很難過。
周念抱著書包，緩緩低下頭，將濕漉漉的鼻尖埋進了膝蓋，不一會，冰涼的膝蓋被打濕。單元門玻璃外，雨勢又大了起來。
瓢潑雨水砸落在水麵、建築麵，在這樣喧天的噪聲中，那道微小的啜泣漸漸大了起來。也就大了不過兩分鍾，雨勢一小，周念也馬上跟著止住了啜泣。
抬起頭，臉頰和胳膊上都一片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鼻涕還是眼淚。周念撇撇嘴，略顯嫌棄地舉起自己的胳膊，然後低下頭拉開書包翻找紙巾。
餘光瞥見手機屏幕亮著，薑陸潮回了幾條消息。周念沒點開，繼續翻找紙巾。
還沒翻到，一包餐巾紙先從身後遞了過來。
“原來還以為你是兔子……”
周念猛地回頭，對上男人含著幾分笑意的黑瞳。
“沒想到，是小花貓。”
作者有話說：
今日還有一更在下午~
評論區抓20個紅包，啵啵！！
感謝在2022-07-21 15:41:58~2022-07-23 10:26: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梔子花不想開 2瓶；Hh-TwoD、為你唱情歌L、46210468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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