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聲浩大中,周念就這樣維持著半蹲的姿勢,仰著頭,和薑陸潮大眼瞪小眼。

少女平淡無波的臉上頭一回出現了接近於“救命”的情緒活動。

半天,還是薑陸潮先抄著口袋笑了起來,“衣服都被雨打濕了,還不起來啊?”

“哦。”周念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手腳不知往哪兒放。

“走吧,送你回去。”薑陸潮抬抬下巴。

周念把書包放下來抱到懷裏,訥訥說,“謝謝哥哥。”

薑陸潮:“昨晚沒看天氣預報?”

“沒有。”

“難怪。”

男人的哼笑聲伴著雨聲傳來,懶洋洋的,夾著些許戲謔,“光顧著給哥哥發好人卡了是吧?”

“………”

“那個是個誤會。”

周念臉頰有些燙,聲音不高,淹沒在了嘩然增大的雨勢中。

兩人都下意識加快了腳步,速度快起來,斜打的雨水更找到了出擊口,冰涼的雨水澆灌下來,打在雨傘遮不住的校服肩頭,將淺灰過渡到了濕漉漉的深灰色。

周念盯著肩頭洇濕的校服,心情忽然變得沉悶。

她不喜歡下雨天。

“湊近點,別淋到了。”

眸光中,出現一隻手,寬大的手,剛剛好,蓋在了周念淋著雨的那處肩頭。雨水往下淌,一串串砸在骨節硬挺的手背上,濺開一點一點水珠。

“你要是再小五歲,我就直接背著你走了。”薑陸潮忽然說。

“為什麽要小五歲?”

“十歲還是個小孩,哥背著沒什麽事。十五歲……”

後半句話被雨滴淋碎。

周念抬起頭來,清澈的眸蒙上濕漉漉的雨氣,像隻抱著書包的小鹿,出奇執著地追問他,“十五歲,怎麽了?”

斜飄的雨水落進傘下,淺灰的校服衫被水洇濕,單薄地勾勒出胸前曲線。薑陸潮輕淡掃過,飛快收回目光。用指尖勾了勾她抱在胸前的書包帶,將書包拉高了點,擋住單薄得幾乎透明的校服。

而後又將掌心搭在周念的肩頭。

四指抬起,並未觸碰到緊貼皮膚的衣料,隻掌心抵著肩角,不致雨水砸落到她身上。

混混,但紳士至極。

哼笑聲輕飄飄的,開了句玩笑。

“十五歲了,哥背你,怕追你的小男生看到了會生氣。”

周念收回視線,小聲嘀咕,“哪有追我的小男生。”

“沒有嗎?”薑陸潮悶笑一聲,“我還以為我們周念這麽好看,會有很多男孩子追的。”

被薑陸潮摟在懷中——周念姑且這樣子理解,雨水淋濕的布料緊貼皮膚,周念幾乎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沉沉的震動。

我們周念……好看。

周念摟緊了書包,下巴抵著濕漉漉的帆布沿,臉頰升溫。

“沒有的……”又小聲重複了一遍。

薑陸潮笑了起來,落雨嘈雜,他的聲音痞氣卻也溫朗,“行——那算哥說錯了。”

笑聲又懶又輕,像在周念的耳尖撓癢癢。

-

雨有些大,兩人在一旁報刊亭下避雨。

薑陸潮收起黑色直柄傘,拿到一旁抖落不少水珠,手臂搖晃帶起胸前藍色掛牌也跟著晃動。

【致遠科技工作室】

【實習生-薑陸潮】

附上一張照片,應該是今天剛照的,脖子上還有疤,眼皮懶洋洋抬著,臉上寫著不可一世的拽。

致遠工作室,好熟悉的名字。

注意到周念視線,薑陸潮嘖嘖舌,“看什麽呢妹妹?盯著你哥的胸看,不害臊?”

“……”周念無言。

“哥哥的照片還挺有意思的。”

薑陸潮朝她看去,眉宇落了雨濕漉漉的,寸頭上也掛著不少小水珠,“怎麽?”

周念收回視線,低聲,“寸頭藍T恤,像入獄照。”

“………”

薑陸潮冷笑,“謝謝你啊妹妹,每次都誇到哥心坎上。”

等雨勢小了,薑陸潮將周念送回家,正好碰到在門口翹首以盼的周冠飛,說是唐逸舟也出門去找了。

周念垂下眼睫走進家門,聲音很輕,“誰要他找。”

周冠飛訥訥閉上欲言又止的嘴。

“行,那我先回去了。”薑陸潮看了眼周念的背影,也不久留。

見薑陸潮渾身濕透,周冠飛便沒有留他下來吃飯。

校服被雨水打得黏糊,周念放下書包就匆匆洗澡去了。淋浴間水霧升起,將浴室布得朦朧,外推的窗戶縫隙可以窺見夜空。

雨已經停了,星月燦爛。

下樓吃飯時,遇到正好從外麵回來的唐逸舟,被雨淋得一身濕還渾然不覺,頭發被濕漉漉耷拉了下來,像隻落湯狗。

周冠飛喊他快去洗個熱水澡,他卻問念念回來了沒,得到肯定回答,才咧嘴往樓上走,那就好。

在樓梯口碰到一身幹爽下樓的周念,什麽也沒說,笑得像個十足的傻大個。

周念眸光瞥過,頓了頓腳,“水杯忘記拿了。”

回二樓拿了自己的馬克杯,順手把房間裏吹風機擱在了門口鞋櫃上。

晚上,老人熬了一壺很濃的薑湯給兩個小孩喝,周念渾身熱騰騰地坐在書桌前。

一份物理基礎練習。

假設小河寬100米,水流速度大於小船速度,求小船最快抵達對岸的時間。

答案很簡單,垂直過河。

筆尖將要落下,周念卻望著題目出了神,片刻,拿出草稿紙寫下了另一道題:

【假設周念和薑陸潮相差30cm,雨滴下落速度1.8m/s,她要親吻上薑陸潮,需要多快的速度?】

在卷子上草草演算了一通。卻發現題設不同,和原來的題目無法類比。

根本算不出答案。

周念垂著眼,默默將草稿紙上的演算統統擦掉,最後隻留下了題目裏的兩個主語:

【周念和薑陸潮】

-

第二天,周念照舊出門上學,順帶幫唐逸舟到籃球隊跟教練請假。

“是,他有點低燒……吃藥了,現在在家裏休息……嗯,好,謝謝老師。”

清麗的背影在球場邊沿越走越遠,球隊裏幾道目光還遠遠跟著,被教練一人踹了一腳,“打球了!還看女同學!”

回去時,在樓梯拐角碰到搬十佳歌手海報的初中同學,一見周念馬上問她,“誒你報我們十佳歌手比賽了沒?”

周念掃過海報,目光短暫留戀,微笑道,“沒。”

同學大為吃驚,“怎麽還沒呢!過兩天就要截止了,記得報啊,我去給你加油!”

兩個同學走下樓梯,旁邊一人問她,“剛剛那女生誰啊?”

“我初中同學,唱歌賊好聽,還會彈鋼琴,音樂天才……就是這幾年,聽說家裏出了什麽事之後,就再也不唱歌了……”

……

回到教室時還在課間,陳思瑤從廁所一回來就見周念趴在抽屜前翻找什麽,問了一句。

周念:“沒什麽,就是一個報名……沒什麽。”

這日是陰天,烏雲漫天,將遠處的海麵隱藏了起來,就連蟬鳴也不叫了。

但天氣依舊悶熱,周念背著書包走回家,後背黏糊糊的,才走到樓梯口就迫不及待脫了書包。

走上二樓,卻是一愣。

“你怎麽在這?”

二樓沒開燈,天色昏沉,薑陸潮趴在電腦前敲敲打打,抽空往周念這裏瞥了眼,“家裏寬帶沒辦好,借哥蹭個網。”

頓了下,想起什麽,偏頭朝周念哼笑一聲。

“別誤會啊妹妹,真是上來蹭網的,不是來追你的。”

“………”

“都說那個是發錯人了。”

周念臉一燙,低著頭岔開話題,“WiFi密碼是123——”

說到一半停住,“你已經連上了?”

薑陸潮在鍵盤上敲下一串代碼,回車,自動運行。然後雙手抄進口袋裏,往沙發上一靠,扯起嘴角,“123456a,太簡單了。”

他戴了一副眼鏡,黑框細邊的透明鏡片。

周念想起在槐南大學的論壇裏刷到別人偷拍的薑陸潮照片。

從路人拍到的高糊照片看,兩個月前的薑陸潮還留著不短的頭發,朗眉明目,麵容俊朗,是滿校園裏橫著走的瀟灑校草。

有一張照片是他戴著眼鏡,在夜晚的機房裏看電腦,劉海細碎,熒光將鏡片照得冷冽,他清冷地坐在電腦前,安靜又專注,帥得慘絕人寰。

這張照片在論壇一度封神,據說還被頂到首頁掛了三天三夜。

再看眼前的薑陸潮。

……要不怎麽說發型決定氣質。

寸頭耳釘加刀疤,配上一副眼鏡,給人一種混混頭子身殘誌堅的病弱和時髦感。

也在這時,周念找到了薑陸潮身上的矛盾感來源——按照他現在的扮相,不應該在電腦前敲代碼——加上一副人字拖,就該去天橋下給手機貼膜了。

視線往下一瞥。

……

穿的還真是人字拖。

薑陸潮明明是盯著電腦,卻像有第三隻眼睛注意到周念的視線,懶洋洋地說了句,“別介意啊妹妹,鞋挺幹淨的。”

“我又沒說你。”周念收回視線,快步繞回房間。

“哦,對了。”

薑陸潮叫了她一聲,“你爸喊我幫你看看作業,有什麽不會的題,拿出來,哥給你看看。”

周念停下,心底微微動了下,“你不是說,沒文化嗎?”

嘖,記性倒是好。

瞥見女孩臉上明晃晃的質疑,薑陸潮咋咋舌,“是文科不太好,高中物理,教你,還是綽綽有餘的好吧?”

語氣帶著男人獨有的傲氣和不羈,拖長,又顯得漫不經心。

“哦…我物理也還可以。”

正要回房,薑陸潮又叫了她一聲。

周念回頭,一張被水泡得褶皺的小單子推了過來,她幾乎是瞬間將東西搶了過來塞進口袋,反應很大,“你……怎麽拿到的這東西?”

“昨天不是送你回來嘛,回去的時候路上撿的,看到上頭你名字了。”薑陸潮漫不經心地看著電腦。

“怎麽,要去參加啊,那什麽歌手比賽?”

“你…別管。”

房門關上,門前小海豚風鈴輕輕晃動,發出悅耳清脆的聲音。

薑陸潮瞥了一眼。

-

六點多,家裏還沒開飯。

薑陸潮在門外,周念不好意思拿著衣服穿過客廳去洗澡,便在房間用風扇吹幹自己順便寫作業。

即使薑陸潮那句“教你綽綽有餘”讓周念有些不滿,她還是下意識從書包裏翻出了上次那道不會做的物理壓軸題。自己又試著解了一遍,依然得不到四個選項裏麵的任何一個,隻能怏怏地把卷子挪到了一邊。

趴在書桌前寫了會作業,聽見房門口有敲門聲。

“進。”

拖鞋聲由遠及近,還沒回頭,一隻手先探了過來,骨節很大的一隻手,扣在薄薄的物理卷子上,襯得課本都迷你了起來。

“選C。”薑陸潮的聲音。

周念愣了下,身子稍稍斜過去看他指的地方。正是她前兩天不會做的那道行星軌跡題。數據挺多的一道題,他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物理競賽全國第一的實力……恐怖如斯?

周念:“你怎麽知道?”

薑陸潮一隻手搭著周念椅背,另一手抵在卷子上,身子微微下傾,脖頸修長,帶著淡淡的薄荷味俯下。

“這不是很明顯嗎?”

聲音懶洋洋的,帶著他一貫的痞張,手指又在題目上點了點,“你讀讀看,這幾個選項什麽區別。”

周念馬上收回視線,掃了一眼選項。

A、1

B、4

C、5.56

D、3

……有什麽問題嗎?

周念看不出來,又回過頭看薑陸潮,男人眼皮半抬,視線寫滿“這是送分題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這樣的目光讓周念有些窘迫。

物理好歹也是她的強項科目,可這時卻連薑陸潮話中點撥都難以參透,想起剛剛那句“我物理也還不錯”,實在有些自己打自己臉的感覺。

薄荷味始終縈繞在鼻尖,視線落在頭頂,周念的耳根微微泛紅。

強行給自己找了些借口,維護岌岌可危的自尊。

“我才高一,你說的東西,對我可能超綱了……”

薑陸潮樂了。

“哧,超什麽綱,三短一長選最長都不會?C還帶小數點呢,一看就是正確答案啊。”

手指在卷子上又敲了敲,催促她,“快選,信哥的。”

“………”

周念想。

有些時候,主觀感知確實要強於客觀判斷的。

譬如論壇上說,薑陸潮是個不上課也滿績點的天才、是槐大十年一遇保送生。

但周念卻覺得,他更像在天橋下貼膜的帥混混。

事實證明,周念的主觀感覺或許更對。

作者有話說:

薑哥-溫柔有,但是不多。

——摘自vb寶評價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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